前几天,我去民政局办事,遇到了李庆,我的高中同学。

我认出他时,他刚弄完离婚手续。我给他打了个招呼,说,好久不见,离了吗?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然后笑着说,是啊,好久不见,这不,刚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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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民政局门口常年有一股飘忽的潮湿味道,那是蔓延在心灵墓碑上的杂草所散发出的荒芜气息。也有人说,民政局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刑场,它以一种近乎哲学的优雅,谋杀了人类所有形容爱情的词汇。

第一句话是我说的。第二句话是李庆说的——从民政局出来后,我跟李庆便蹲坐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一边闲聊,一边漫无目的地呼吸着清晨的空气。

等到附近卖油条的摊贩准备收工,我就给李庆散了一根软玉。他接过烟,说,终于还是离了。

说完,李庆猛嘬了一口软玉,然后烟雾与灵魂一齐从他鼻孔缓缓淌出——这一嘬叫做大回龙。据说,只有当一个男人彻底通透之后,才会选择用大回龙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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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李庆,你为什么离婚?李庆说,因为生活,当然是因为生活,生活中的一切变故都可以追溯至生活本身。我说,讲人话。他略有迟疑,但还是说,因为我萎了。

我却发现李庆的眼中透出一股广袤的坦然。

后来我才知道,似乎他早已经把婚姻中历经的浩劫全部忘掉,无论是每个月上交全部工资,还是前妻强迫自己戒掉钓鱼的爱好,乃至于给前妻弟弟背八十万房贷,这些问题好像都已对他构不成干扰,好像在婚姻里,他们唯一的磨难,便是他萎了。

但当时,我只对他说,这样也好,萎了是福报。

李庆指着门口,说道:“你看,现在离婚都要排队,还好我们来得早。”

我们这地方很小,人跟人多少都认识,我认出排队的人里面有厂子里的钳工,有4S店的销售,有红润网咖的大股东,似乎还有一个常年替别人催款的老混混。

他们神色坦荡,没有啜泣与不甘,甚至都没有因为经历变故而变得喋喋不休。话最多的反而是一名工作人员,他在给几位大爷解释,他说,这里人多,是因为最近离婚的人多,不是因为这里可以领鸡蛋。

我说,看来离婚就像出门买菜一样轻松。

“不,比买菜更轻松。”一个中年人一面搭腔,一面紧挨我们坐下,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我不认识他,李庆也不认识他。不过相逢何必曾相识,在民政局门口抽烟的人,都是天生的知己。所以我们开始聊天。

李庆率先问他,“为什么离婚?”

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接着找我借了下打火机,此时我看见他手腕上的劳折射出一道炫目的光。点燃香烟后,他终于说了一句:“因为不爱了。”

我不知道究竟需要经历怎样的苦痛,才能让一个富足的中年人,说出“不爱了”这样残酷的词语。我沉思良久,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打火机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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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说,当他处在婚姻里的时候,他困惑,他迷茫,他每天都在与前妻勾心斗角。

他们曾经的相濡以沫已荡然无存,甘愿替对方洗内裤的亲昵业已迷失在婚后的阴影中。如今,从刷盘子到接孩子,所有事情都变成了一种思想上的惩戒。有时,就因为学区房跟老丈人吵一架,就会觉得自己快要死掉。

他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也是一场彻底的骗局。李庆没有搭话。我便说,为什么呢?

“有一种迟滞感,”他说,“当我们充满矛盾,我就会感到一种迟滞感,即便她手握把柄,乃至于对我唇枪舌战,我也无法感受欢愉。好像那东西不是自己的,好像自己是一个熟知了剧本的观众,对未来早已不抱期待。”

我说,那你应该去看看加缪。

我对他说,“一场勾心斗角的婚姻,是你离婚的缘由。”

“不,是因为上周她在被窝放屁,”他说,“太臭了,真的太臭了。”

他把头埋进膝盖,继续说,“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我说,我们离婚算了。”

中年人刚说完,李庆便指着一个刚走出民政局的人说,“维也拉宾馆的老板。”

我说,我知道他。他的维也拉宾馆是县里最炙手可热的婚礼殿堂,他曾承办过上百场的婚礼,因而他对所有的良辰吉日了若指掌,他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所以他曾多次完美处理过县委大院里的感情纠葛,他是我们这里最懂爱情的男人。

李庆说,他也离婚了。我说,嗯。他说,但他没抽烟。我说,嗯。中年人说,不,他抽电子烟,前两天,才从我这里买了烟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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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年人站起身,对我说,那你呢,你是为什么离婚呢?我说,我没有离婚。他说,那你为什么到民政局来?

我为什么来呢?连我自己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