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邻居,叫易万越,我们街道上的人都叫他易万恶、易砣毒,主要是他太凶太让所有人讨厌,与全街邻居个个吵架,尤其是与我娘,吵嘴、打架,日均至少2次以上,大家都说这我娘和易叔是街上一道风景。但他和我娘带头做了一件事却让所有人敬佩。
易叔今年78岁,老婆比他小15岁,我叫她程姨。莫看程姨过了花甲之年,还像大家闺秀一样,真不知道彭姨怎么会和易叔走在一起一辈子。
易叔比我娘小10岁,当邻居应该有40年,我当时只有12岁,从我记事起他俩至少吵了38年。他们每天都要吵,别看我娘比易叔大10岁,易叔单瘦,我娘体格强壮,3个易叔都拢不了她边。
娘家这条街叫岳阳湘阴南横街,那时这街道还是黄泥巴路,天晴一身灰,下雨一身泥,大家经常把藕煤灰洒在路上。易叔是老城里人,我们是船民,是后来买了房子跟易叔当邻居。易叔作为老城里人,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偏偏我娘不服输,这就是二人吵一辈子的原因。
易叔嗓门大,家里有一芝麻大事都要站在街口告知众人,包括他和程姨夫妻间那些事。程姨常常流着泪拽他进屋,他眼睛一瞪,程姨就不敢开口了。邻居们最喜欢看热闹,只要易叔往街口一站,大家就知道他要说点那个啥了。
我那时还小,也铅进人堆里看热闹。易叔拿着信,站在街上高声朗读:亲爱的小程,你是我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我每天日思夜想着你……
众人哄笑,易叔更起劲,他念完当着众人的面撕了信,然后扔地上使劲踩,最后往纸屑上还吐了一口痰。
大家都喜欢看热闹,有好事者开始挑逗。问:易砣毒,他们只写了信呀?有没有亲嘴呢?有没有上床呢?易叔突然就把外面的裤子褪下,说:他们敢那样,我就要去X他娘……
我娘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他面前,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他摔进了门,告诉他,你不要在外丢人现眼,小程不是这样的人。
程姨真不是这样的人,信上那男的是他初恋,一直为她不婚,老给她写信,她从没回过信。程姨后来每次吵架就会求助我娘,因为易叔打我娘不赢。
易叔最让我开眼界的一件事是和儿子吵架。他跳起脚骂儿子:你这杂种,以后会要死崽的(我写出来都感觉心疼)。他教出来的儿子自然不示弱,儿子说:你这老杂种,总有一天会让车子撞死……
易叔和家人每天都吵,和我娘每天为了一屁大点的事也是吵嘴打架。我和易叔儿子是同班同学,最开始很尴尬,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我娘从来没输过,她说,你是五八烂(方言:最冒用的人),我是六八烂,你莫想在我面前称昂(意思是我比你多一烂,更厉害)!
今天他说,你家鸡拉屎到我家了,明天她说,你家猫偷吃了我家的鱼。两人刷一个房子外墙漆都是一个红一个绿,偏偏不听子女的要作对。
吵归吵,两人就吵就好。那时谁家死了人,规矩是"爹娘死,饭蒸开",整条街家家户户"扑锅",都去办丧事家吃饭,去迟了没位子坐,易叔和我娘总生怕另一个人没坐上位子。那时死人喜欢送小花圈,当官的、家里儿女多的,收到的花圈更多。出殡那天,需要很多人举花圈,人手一个,每人一条毛巾,富裕人家会加一包烟或5元10元钱,街上男女老少都会去举花圈,不到半小时赚点东西值得,这时,他们两人去得早的一定会帮另一个人占一个花圈。
慢慢的,子女条件都好起来了,街道狭窄,只有易叔家门前位置可以停车,任何人停那里,这易砣毒七十多岁了也要拿钉子去扎胎,我每次停车都会跟他讲几句好话。
我娘和易叔也有"国共合作"的大事件。20世纪初,新来的县里一把手把我们这条千年老麻石街拆了铺水泥,邻居们群起反对,我娘和易叔带头闹,最终胳膊扛不过大腿,好好的一条古麻石街毁了,他们两人抱头痛哭。他们俩也因这件事被南横街所有人点赞。
我们是条老街,整条大街叫三井头,由20几条老街组成,在这里有湖南省委旧址,出了很多名人,如中国第一个驻外使节郭嵩焘、化学家范源濂、大文豪康濯等人。为了怀念这条老街,我曾写了一篇文章叫三井头记忆。
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两个人都为人之祖了,但他们还是吵架打架,直到现在我娘躺床上动不了了。
他们吵一辈子,刚吵完又送东西给对方吃,各家有什么事都会出面帮忙。
易叔儿子患了绝症,我娘赶紧告诉我,我忙组织同学们捐款3万元,娘喜笑开颜。
现在,我娘躺床上了,易叔隔天会做点好吃的送过来。尤其是最近,易叔天天跑我家来告诉我娘,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把水泥街拆了,又重新铺上了麻石,娘躺在床上落泪了,只说了两个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