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们曾多次提到过,孙权死后,吴国大权很快就落到了孙峻、孙綝兄弟手里了(参见拙作:吴废帝孙亮小传:雄心勃勃的少年天子,下台后却被亲哥哥逼死)。不过,作为大帝的儿子,身上流着孙氏家族高傲而狡诈的鲜血的吴国的小皇帝们绝不会甘心久被人控制。而继任孙亮的孙休,和权臣孙綝之间所产生的斗争,又是三国末年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件,值得大书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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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亮被废以后,孙綝本来是想自己干的,无奈群臣都建议迎立居于会稽的琅琊王孙休为新皇帝,自己又确实和皇室血缘关系太远,便只好派人去会稽把孙休请来。尽管如此,孙綝还是对御座心心念念,甚至在孙休未抵京之前还想自己坐上御座过几天瘾,其擅权之心,与北方的司马昭一样昭然若揭。

这些消息,都已经由前往会稽接驾的宦官透露给了孙休。因此,当孙休看到率百官出京候驾的孙綝时,心里并没有几分要当皇帝的激动和喜悦,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逃避。

当然,心里再惶恐,也不能真的抗拒,况且孙休也并不抗拒皇位。在进行了礼节性的三请三让后,孙休正式登基为帝。而他当上皇帝后所接到的第一份表章,就是自称“草莽臣”的孙綝递上来的请求辞去一切职务的辞职信。

熟悉古代政治运作规律的都知道,这其实就是新皇登基后权臣的一番故作姿态,而且往往是以退为进。孙休自然懂得这番道理,于是不但没有批准孙綝的辞呈,还拜已经是大将军的孙綝为丞相、荆州牧;又给孙綝的四个弟弟一起封了侯,孙綝家族“一日五侯”。上次有家族这么荣耀的时候,还得追溯到西汉成帝时代的王氏家族;几十年后,王莽就踩在自己叔父们的肩膀上完成了篡位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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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孙休不知道这个典故吗?当然不是,这位孙权的六皇子熟读史书,当然知道孙綝的狼子野心是什么。但是,和他那位刚刚被废黜的弟弟不同,孙休这时已经二十三岁了,城府韬略都不是十六岁的孙亮可比的;更何况,作为孙权最不重视的儿子,孙休早就知道如何在政治斗争中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不然从南鲁党争到孙峻、孙綝专权这十几年,光凭他这个弱势皇子的身份,早就够死十几遍了。

果然,没过多久,孙綝的马脚就自己露了出来。称帝不久后,孙綝派人送了牛肉和美酒给皇帝,孙休谢绝了。敏感的孙綝觉得这是孙休看不起自己,感到很不高兴;不高兴就要找人喝酒,一喝酒嘴上就没把门,他对客人说:

不是我和你吹,当时我废孙亮的时候,多少人劝我当皇帝?我当了吗?没有啊!为什么不当?还不是因为我忠于大吴吗?要不是我,当今陛下能当得了皇帝吗?可是咱们陛下啊,现在我送他东西他都不收了,他是拿我当外人了啊!这样的皇帝立了有什么意思?过几天咱就换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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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和他一起喝酒的是孙休做会稽王时就跟随左右的藩邸旧臣张布。考虑到孙綝此时也不过才二十八岁,应该还是吃了年轻的亏。

张布一五一十地把孙綝的这番大逆不道的发言汇报给了孙休。孙休听了大惊失色,但是他没有慌,更没有像弟弟那样急着要去和孙綝算账,而是采取了两手措施:一方面,孙休以孙綝政务繁重为由,分了他的一部分权力给了孙綝的弟弟孙恩;另一方面,他又重重赏赐了孙綝,还找了个替罪羊,说这个人在自己跟前离间君臣关系,让孙綝把他杀掉。

这正反两手让孙綝本来就不太灵光的政治头脑愈发过载,他也实在吃不明白这个年轻的皇帝到底要干嘛。他思来想去,觉得在京城待着不太合适,于是向皇帝请求出镇武昌,孙休批准了;他又请求让原归自己统帅的一万余名禁军也跟着自己一起去武昌,孙休也批准了;他还请求从中书省划拨两名中书郎跟随自己去荆州,按理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孙休还是批准了。

当然,孙休并不是真的对孙綝毫无防备,在张布向自己密报孙綝的酒后之言后,他就着手联络朝中对孙綝有意见的将领。在张布的推荐下,他找到了老将丁奉,并在丁奉的建议下决定于十二月丁卯日腊会(年底宫中行祭祀之礼的日子)时动手。

转眼就到了腊会前一天,建邺城中狂风大作,许多大树被连根拔起,大家纷纷传言可能要有大变动。孙綝心中不安,想要称病不去腊会,奈何孙休连着派了十几波使者盛情邀请,只得硬着头皮动身进宫。走前,他对府里人说:“皇帝老是叫我去,不去也不太好。你们在府里把军队调度好,然后就放火,这样我就能脱身了。

孙綝进宫后行完了礼,刚入座吃饭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告说府中起火,孙綝借故想溜,却被孙亮叫住:“起火了自外面负责救火的部队去处理,不用丞相亲自回去救火。”孙綝一听更加慌乱,起身就要往外冲,去被早就布置好的侍卫一把摁住。这位权倾一时的孙吴大将军,顷刻间沦为阶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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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綝自觉大势已去,边磕头边乞求:“陛下请把臣远远发配到交州吧!”

孙休冷笑:“你当时为什么不把滕胤、吕据他们(都是被孙綝害死的大臣)发配去交州呢?”

孙綝又乞求道:“臣愿意没为官奴,只要留条命就行啊陛下!”

孙休还是冷笑:“你当时为什么不把滕胤、吕据他们没为官奴呢?”

话已说完,再无转机。孙綝的首级被砍下,三族被夷,已经死了几年的孙峻也被开棺戮尸,孙休还下令将他们这一系开除出皇室谱系,改姓为“故”。

孙綝之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它是三国时期唯一一起小皇帝扳倒权臣的案例,也是历史上第一次小皇帝没有借助宦官之手扳倒有废立之权的权臣,后来元子攸诛杀尔朱荣、朱由检除魏忠贤,套路都和他差不多。

那么,孙綝的死能让孙吴起死回生吗?不能。发展到这个时候,孙吴的体制已经彻底僵化了,世家大族已经和这个政权完成了绑定,朝廷上下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感觉。孙休虽然想要改变,却根本无力扭转这个建国不到四十年却已经步入暮年的王朝。

其实,无论是孙休、元子攸还是朱由检,以及失败了的曹髦等人,无论他们的行动成功与否,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当一个王朝的土壤已经足够能培养出权臣时,杀掉个别权臣只会让其他野心家出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