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简哥(四川内江人)

我来东莞已经21年了。时间并不短,南下的经历与细节,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散佚,反而因历史的沧桑,有了厚重感。

在东莞的21年间,我几乎走遍了每一个街镇,从事过十几种职业,在电子厂、五金厂、制衣厂、玩具厂、食品厂待过,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均品尝过。

我遇到的工友,来自五湖四海,其中,尤以年轻女性居多。如今,工友们大多已散落天涯,但那些女孩的故事,她们的情爱沉浮与人生悲喜,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讲述她们的故事,得从我南下东莞那天讲起。

我出门那天,是元宵节。我的家乡是偏僻山区,从村里搭车去县城,要走两三个小时,而县汽车站发往东莞的班车,早上八点就走了。

为了赶上这趟车,我得在县城住一晚。汽车一路摇晃,终于抵达东莞境内。下了车,我再搭摩的去找同村的堂叔。

摩的师傅要价十块,我不知底细,上了车。谁知,师傅拐了一个弯,再走一分钟不到,就到了目的地。我在心里骂师傅心太黑,却又无可奈何。从此,对摩的司机没了好印象。

堂叔在沙田一家玻璃厂上班,堂嫂也在沙田,为了方便,两人在工厂附近租了一间铁皮屋,我此去即为投奔他。

堂叔接待了我,他租的铁皮屋是个单房,面积也不大,我只能打地铺。堂叔夫妻睡在床上,我们相隔很近,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声。我连翻身都不敢,生怕惊忧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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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一夜无事。到了天明,我早早洗了把脸,随堂叔的指引,开始了徒步寻工的历程。彼时的东莞,到处都是劳动力。

工厂作为用人单位,占据主动地位。招男工的机会少之又少,即使有,也有诸多限制,比如某某省的人被排除在外。

虽然这种地域歧视,后来被曝光后,此行为得以终止。但对当年某某省的打工者来说,带来了很大的心灵伤害。我虽不在被限制之列,但在沙田找了大半个月的工作,依旧无果。

每次回到借宿的铁皮屋,堂婶的表情已经明显有些不悦。我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三两天可以,时间一久难免被人嫌弃。

更何况,他们两夫妻在小房间里生活,我去了,尤其堂婶,一点隐私都没有了。她心有不悦,希望我早点离开,对我冷眼相看,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次日,我联系上一位初中女同学,她在厚街一家小电子厂上班,可以帮我解决食宿问题。我当即奔赴厚街,在新围找到同学的电子厂。

女同学倒热情,请我吃大排档,还叫两个女工友作陪。我受宠若惊,以为她在电子厂混得风声水起。

这女同学读书时成绩一般,也不显山露水,怎么到了东莞,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看来,环境真能改变人。因此,我愈发觉得此番来厚街,来对了。

吃罢饭,女同学带我去她工厂,她早就和保安打过招呼。到了她的宿舍,我才知道,所谓的“食宿全包”,其实就是让我住在她宿舍里。

宿舍里有四张铁架床,上下铺,一共可以住8个人,但实际只有三人,除了女同学,还有一起吃饭的两个女孩。女同学让我清早出门,去工业区找工作,晚上她们下班了,再悄悄回宿舍,她会给我从食堂打好饭菜。

我感激她的情义,却觉得一个男人混居于女宿舍,实在不妥。可出门在外,找了大半个月工作,身上的盘缠早就快花光了。再说,女同学都没说什么,我一个大男人,还扭扭捏捏的,岂不让人笑话。

所幸,同宿舍的另两个女生,人极善良包容,她们和女同学一起,给了我许多温暖关照。

我至今还记得两个女孩的名字和相貌。一个叫阿珊,眉角上长了一颗痣,喜欢笑,却不露齿,有点古典美人的味道。

另一个叫阿悦,细瘦个子,为人极好,我初去时,她还贡献了一条毛毯,给我当被子。我住在她们宿舍将近十天,男女混住,其实多有不便。尤其她们正年轻,浴后穿着睡衣,在屋子里走动,成为一道流动的风景线。

那时的打工者,都很单纯可爱,没有别的想法。只有山花烂漫的笑,和热情明丽的心。许是她们带给我的好运气,一家五金厂终于接纳了我。

只是,职务有点低微:送货员。这是好听的说活,其实就是搬运工。得知我找到了工作,她们都替我高兴,阿悦还举例开导我。

她的一位同乡,从仓库杂工(其实也是搬运)起步,坐上了仓库主管的位置,薪水涨了好几倍。

五金厂在珊美,与阿珊的名字很匹配,大约因为这个原因,阿珊去五金厂看过我两次。五金厂的工资很低,其实那时工厂工资普通不高。

我当送货员,一天才15块钱,没有加班费。车间工人,加班费1.5元一小时。好在虽无加班费,但送货员有餐费补贴。

送一次货,其实要搬运两次,一次是从厂里仓库搬上去,到了目的地,又要从车上把货物搬下来。餐费补助按距离远近计算,或在东莞区域,则一天15块,出了东莞一天25块,两者相差较大。因此,厂里几个送货员,都想抢外地订单。

领取餐费补助,是要凭票据报账的。送货员为了节省,往往只能三块钱的快餐,剩余的钱,积少成多。于是,胆大的工友,在外面刻了个萝卜章,即使只吃三块钱的炒粉,也改成消费十块二十块,再盖上自制的萝卜章,领取补助。

我进五金厂,也借同事的章,干过几回这种事。俗话讲得好,常去海边溜弯,怎能不湿脚?时间一长,财务发现了问题。于是层层上报,餐费补贴报账制度最终取消,而改为直接增加工资总额,这才杜绝这一现象。

送货员的工作,看似比车间逍遥许多,其实相当无聊。尤其下了班,工友们可以找相熟的女孩子出去聊天散步,我们送货员,只能躺在床上,无奈叹气。

年底时,我发现厂外开了一家电脑培训班。我闲着无聊,进去转了一圈,看到学电脑的,全是女孩。回去后,我想了一夜,次日去培训班报了名。我开始学电脑,其实倒不在电脑本身,而在于身边的同学,全是女孩。

她们学电脑的愿望很简单,都想通过电脑这门技能,改变在车间当普工的命运,被人垂青,跳到办公室当文员。

文员在写字楼上班,可以吹着空调,环境也舒适,认识的人,接触的事,都不一样,前途自然不一样。只是,即使学会了电脑打字,学会了WORD排版,但最后真正能成功当上文员的,毕竟不大。

那段时间,我学会了五笔打字,痴迷于办公软件排版的乐趣,当成游戏一样,上了瘾。结业后,女学员都不一样能梦想成真,成为一位初给白领,我一个大男人,更不可能有此幸事了。

不过,我当初的目的也不在此。因此,并不介意。但电脑这项技能,在一年后,帮了我大忙,让我从一众送货员中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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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很简单,库房原来的仓管辞职了,他女友怀了身孕,他必须回家结婚。仓管空缺,厂里决定从送货员中优选一人。送货员中吃苦耐劳的很多,但会电脑的,仅我一人,最终,我凭得这一优势,成功入选,成了一名仓管。

仓管不仅意味着工作轻松,工资更明显比送货员高。视野开阔了,接触了更多人和事,才发现五金厂虽小,但勾心斗争的事特多,以地域为主的帮派之争特别严重。好在我不参与任何权利纷争,以两耳不闻窗边事的闲情,专注于自己的仓管工作。

回想那段经历,我的确很拼命,甚至梦中都在背一长串的数字品名。半年后,原来与我一起送货,关系要好的工友,告诉我一个信息,横沥一家制衣厂招仓管,工资比我现在高一半。

次日,我请假去横沥,想试试看。结果一试,竟然应聘成功。我到制衣厂三个月,厂里空缺一名仓管助得,我向主管推荐了和我关系要好的送货员,他面试通过,和我成功在横沥会师。

他过去当晚,我请他宵夜,为他接风,两人喝了好几瓶啤酒。我有了醉意,又涌上一股大干一场的豪情。

奋斗之路刚开始,我却迷失于一场风花雪月中。

情事女主角,是设计部的制版女工。虽只是普通员工,没有官职,但制版是技术活,是制衣厂的核心部门,因此颇受重视。

制衣厂男工少,因此谈恋爱具有优势。但我仍觉得应出其不意,于是写了一封情书,夹在一份报表里,请设计部女文员吃了一只雪糕,请她帮忙,当信使。

结果,信送出去了,却沓无音讯。我没有那么容易失败,于是再写。仍不写,继续写。写到第10封信时,终于收到了回函。

拆开来,没有字,只有一幅画,画上有一只天鹅在天上飞,另有一只蛤蟆在地上爬。读罢,我当即羞得满脸通红。

此事后来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工友们见到我,皆指指点点。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挺恨制版女孩。可又一想,我要化悲愤为力量,超过她,别让她瞧不起。

制版女孩是中专生,我只是高中,她的学历比我高。为了超过她,我不久报了成人自考。

报名后,才发现,自考不是件容易事。加之,工作本身就忙,学习时间严重不足。但我没有放弃,断断续续,用时四年半,我拿到了自考大专学历。

期间,我历过两次换工作。一次去了长安,在宵边一家电子厂。一次去了常平,在桥沥一家玩具厂。职位升了,工资也上涨了。但此前的诸多次换工作,算起来,只是小打小闹。

待我拿到大专学历,才明白,这个红本本,对我跳槽的帮助有多大。不但是信任,更是薪水的保证。

数年后,我当上了PMC主管,有一回途经横沥,去了制衣厂。站在门口,往事历历如在眼前,想起制版女孩,找人打听,以为她早就离职了,问了两个,竟然就有人知道她。

原来,制版女孩一直在制衣厂待到去年。她的工作并不顺心,中间跳过一次槽,过得并不好,又回到横沥。期间,嫁了人,和她同乡,人倒本分,可太老实,又是一闷棍,两人在一起,半天没有一句话。

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又分居两地,她很快动了心思,迷恋上一位车间主管。主管亦是有家室之人,她最初只是暗恋,可每天郁郁寡欢,有一回,顺手写了几句话,是向主管表达爱慕之意的。

结果,这张纸条,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在厂里成为笑谈。我想起,她曾回给我的那封画,心中酸楚难言。又想,此刻,她该如我那般心情。

我觉得应该见见她,又想,她大约早就忘了我,即使记得,见到我,也会以为我来看她笑话的吧。于是作罢,转身离开。

漂在东莞21年,我见证了太多年轻女孩的命运沉浮。开车回程,我还想起了阿珊和阿悦。当年帮我的女同学,一直和阿珊阿悦保持联系。

阿悦早些年就离开东莞,回到老家,生儿育女,过着新农人生活。阿姗则遇人不淑,爱上了一个社会达人,在他的哄骗下,成了一名啤酒女郎。起先,卖酒主业,后来,陪人吃饭喝酒成了主业。因为,后一个主业,更值钱。

与之相对,我的生活还算风平浪静。七八年前,我有了东莞户口,置办了家业,把爱人和孩子接来共同生活。南下东莞二十载,没取得什么成就,但有了一个三口之家,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啊。(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