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公关女公关》
第一章 世界五百强
一、真公关假公关
2006年冬天，北京的天空，仿佛被一块石板压着，铁青铁青的。
但是，只要你敢踏进“五月花号”一步，你就会一脚迈入另外一个热火朝天的世界。五彩的灯球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红男绿女们，他们尽情的歌舞和摇摆。仿佛他们的双手能够直接从自己的“太阳”上面接收到永不枯竭的能量。
“五月花号”是当时北京最大、最火的夜店KTV。她的外立面采用了全金属棱角设计，每到夜晚，她的金属外壳都会散发出一种瘆人的白光，所以人们也叫她“白楼”。“五月花号”之所以火，还因为她是当时北京城里唯一一个夜店与KTV完美结合的大型夜场。通过了森严的安保之后，你会看到一个巨大的T型舞台像一条黑色的舌头一样延伸到你面前，仿佛在用舌尖挑逗你的欲望。舌尖两旁是北京最长、酒最全的吧台。吧台旁边按照观赏角度分成了包房、卡座和散座。座位区和舞台区中间就是激情秀舞的蹦迪区。最让人惊喜的是，整个夜店区，都被一圈KTV包房包裹着。
在内场看对了眼的痴男欲女们马上可以到KTV包房继续培养感情，甚至单独交流。相反，很多大腹便便一进场就钻入KTV包房的中年大款们，经常会被灌了几瓶酒后，就壮起胆子到夜场捞一把。一般他们也都不会空手而归。当然真正的大哥是不会轻易走出KTV包房的，他们都是等着女孩上门。但是，不论是从夜店到KTV还是从KTV到夜店，“五月花号”都创造了一个欲望的克莱因杯，只要你敢踏进来，你就有可能满意的留下。
对于还残存着饥饿记忆的千禧一代来说，五月花号不是一个人间夜店，而是一个夜间天堂。
听说，“五月花号”的老板文哥是一个从美国留洋回来的文化人。他把KTV的名字叫做“五月花号”本来是想借助这艘美国历史上著名的探险之船，来给自己的酒吧增添些杂糅着冒险精神的文化气息。可惜，每天在五月花号里面纸醉金迷的男人们并没有领会到这层文化价值，倒是对他家的女公关们痴迷的紧。
彼时，“五月花号”的女公关，俨然已经成为地下京城的文化地标。
这些女孩儿们来自田园、土堆儿、工厂或者公社....每天夜里换上了抹胸和超短裙，就浓妆艳抹成了北京的风景。文哥明白，这些外地女孩才是为“五月花号”带来金主的密码，带着男朋友免票进场的那些都市女孩只是金主们的猎物。
时间回到两年前，因为五月花号的场子大，罩子亮，所以钱并不重要，关键是上面大哥的面子最重要。于是，给这些女孩取什么名字，才能避实就虚，把生意做下去，着实让文哥挠破了头。前几年从深圳传过来，都兴叫小姐，后来全国实行扫黄打黑后，没有夜店敢这么叫了。再后来又有客人因为店名，叫女孩们“花儿”，文哥觉得俗不可耐，再说也太明显了，不中！
去夜店文化的发源地广州取经回来之后，文哥茅塞顿开！他训斥手下道：你们他妈的看过《公关小姐》没有？！
手下摇头。
文哥厉声说道：“文盲！你们再想想，客人来我们这儿到底是干什么的？”
手下回：“泡妞？”
文哥受不了了，怒吼道：“流氓！谁他妈在这泡妞了？！我他妈做的是正经生意！我们尊贵的客人们，来五月花号其实就是为了攻关嘛！你们组团攻关攻关我，我们组团攻关攻关你。攻关来，攻关去，他们的事情办成了，我们的生意也就来了啊！”
手下一致点头：“对！对！对！文哥高明！”
文哥满意的点上一支烟：“从今天开始，五月花号的女孩，都叫公关，中！现在有女公关，将来还有男公关，哈哈！她们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们的客户，搞攻关，哈哈哈哈，咳咳咳咳！”文哥最后得意地笑，导致一口烟走岔了道，差点背过气去。
手下们都随声附和：“女公关好，女公关好，还是文哥有文化啊。这样生意也能做，上面大哥的面子也保全了。”
从此，“白楼女公关”的招聘门槛也瞬间拔高到了大学本科以上，艺术院校优先。当然薪水也丰厚到让人咂舌的程度，除了每天2000元固定的坐台费，还有包间酒水消费5%的提成，如果被客人看上出台收入跟文哥八二分。从财力上，这些月入超过10万的乡下女孩绝对有资格嘲笑舞池中月薪税前8千的都市女郎。
2006年12月24日圣诞节前夜，五月花号一年一度的圣诞狂欢夜上演了。主持人用最高亢的声量尖叫着宣布：开场表演的就是最红的“中国男孩”时，全场欢呼声仿佛要把房顶掀开了！观众们都大喊着：“牛逼！票价值了！”
当“中国男孩”真的从幕后一跃跳上舞台，彬彬有礼的说：“哥哥姐姐们好！我们是中国男孩，今晚要照顾我们哦！”当场就有五个女歌迷因为嘶吼太用力晕倒了。
文哥腾地就从自己的老板椅上窜起来，嘴里叼着烟，边跑边招呼：“我靠！这他妈劲儿也太大了！快快快！救护车!幸亏提前准备了！”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来跟文嫂说：“一会502那边通知了，就多带几个牌儿亮的公关过去啊。”
文嫂会心一笑，说：“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你快去救人吧！”
文哥笑说：“你办事，我放心。你说这帮小孩牙子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呢。有他妈什么可激动的。不就是仨小男孩吗？我一开始还以为多难请呢，其实钱给够了，丧礼他们都去唱。”
文嫂说：“快去吧，一会指不定还有多少晕的呢，就你有文化！”
文嫂是文哥的女朋友，一开始也是女公关，后来跟文哥好上了，就开始帮她打理公关团队。她有自己的名字，不过自从成了文嫂，大家都这么叫，她也懒得改了。
此时，在声色犬马的五月花号502包房内，一位特殊的客人正被两群公关簇拥着。一群公关是来自非著名公关公司“特能发”衣冠楚楚的公关顾问们，他们希望能够赢得这位客人所在公司的年度公关服务商竞标。另外一群是五月花号衣衫单薄的女公关们，她们最主要的任务是陪客人们喝酒唱歌。不过很显然，见过大世面的神秘客人对五月花号的女公关们更加热情。他让她们叫自己“三郎”。
502包房是五月花号最豪华也是最贵的包房。除了你能够在其他夜总会豪华包房里看到的镶金包银的一切之外，502的特色就是它包房套包房的结构。首先，它就像一只鹰眼一样悬挂在夜店的上方，从它的单面镜中能够窥视到舞池中的一切，但是没有人能看到屋里发生了什么。其次，它不仅仅自带酒吧和全套顶级音响,还配备了全套水床、按摩椅、泡泡浴和客房。最重要的是，客房的5米大床被一圈钢化单面镜包围着。那些极致孤独的人，可以看着窗外的日夜狂欢而不被发现，也可以想象所有人都在见证自己的狂欢而不被发现。
所以，五月花号的502包房才能像强力胶一样，把每晚88888元的价格粘死在北京夜店最贵包房的皇冠上。即使是这样，照样一夜难求，最终只能接受会员预定。连文哥自己都惊讶，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孤独到变态，或者变态到孤独的人。
在推杯换盏的人群中，月薪3500元的周冰杰一直没有真的融入其中。倒不是他有什么害羞的。从两年前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公关公司以来，他也算跟着商务总监赵丹见过一些世面了。可是，今天的酒局，他一直绷紧着神经，没怎么喝酒也没放开唱歌。唯一的原因就是，下一首歌就到了他的表演时间了。商务总监丹姐之所以肯带这个看上去没用的男孩来，也就是因为他这一手绝活。
赵丹可能是这家公关公司里唯一完全不懂公关的人了。但是她有一项不可或缺的能力，在老板也搞不定的关键时刻，能够豁出去搞定每一个客户。她170的模特身材，短发，精致的圆脸蛋上，一支刚刚冒尖的鼻子顶着一双杏眼，抵着一张樱桃小口，看上去人畜无害，其实精明强干。她很清楚自己在公司的定位和使命，每次冲锋陷阵之后，都拿着自己的提成休个小长假，再神采奕奕的回来继续攻克最后一关。
午夜12点前，关键时刻要到了，赵丹从神秘客人的左怀里挣脱出来说：“织田桑，今天我们还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节目。由日本留学回来的周冰杰桑为您献唱《突如其来的爱情》 ！”听到自己最喜欢的歌名，织田桑一下子跳了起来。
周冰杰拿起麦克风心里直骂：“你大爷的赵丹，我他妈只是大学辅修了个日语。谁去日本留学了？一会被这日本鬼子听出来可怎么办？”可赵丹说都说了，就只能赌自己练习的次数足够了吧！
还好这种大热门歌不用练，磨耳朵都会了。可是他的绝招并不是唱这首歌，而是唱到最后一个副歌的时候，拉开裆下的拉链，从提前塞到自己裤裆里的纸抽中随着节奏，一股一股的抽出白色的卫生纸抛向空中。
在场的女公关们都被周冰杰的绝招吓傻了！纷纷捂住脸要找个男人怀里钻进去！织田桑本来在大合唱，结果一看这绝招，立刻兴奋的大叫起来！“一级棒! 一级棒! 一级棒!”全场都跟着织田桑一起欢呼着、嚎叫着，仿佛到达高潮的是自己。这时候，午夜12点的钟声敲响了，通过隔音墙都能从KTV包房里听到夜店区的电子音乐。
赵丹一看时机已到，一招手，把特能发派来刷脸的公关和五月花号不出台的公关都挥出门去了。刚才还感受着众星捧月般欢呼的周冰杰也被赶出来了，当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个环节被赶出来。赵丹只从包房门口探出一个头来，对着走廊大喊一声“文嫂！百花齐放！来吧！”文嫂带着十几个能出台的女公关一路奔着502小跑来了，一边跑还一边说：“来了来了，这回都是会说日语的。”
为了方便外国客人记忆，每个女公关左胸都佩戴着一个数字标牌。周冰杰看到一号穿着一身深v白色的包臀裙，长长的睫毛盖不住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头黑色的秀发垂直铺在肩头，腿长至少有1米2，像模特一样半低着头，镇定自若的走着，仿佛是去完成任务的军人。2号一身卡哇伊的学生装，两条麻花辫翘起来又垂下来，正好盖住鹅蛋脸的两边，她两只手也微微翘起像小企鹅一样向前走着。3号是个利落的短发女孩，上身穿露脐装，下半身在超短裤外面套上一条透明的薄纱裙，更显得大长腿若隐若现。她白净的瓜子脸上化着淡妆，一双丹凤眼，眯缝着向前看，一边走还一边跟旁边微胖但前凸后翘的4号有说有笑。看上去对于即将经历的一切，她们早已习以为常。再后面有穿黑丝的，甚至还有直接穿泳装的，嗖嗖嗖过的太快，周冰杰看不清了。他还在回想1号那镇定的表情，看上去，她是要去完成一个迷情的任务。
突然之间，他想回到502去再看一眼这群女公关，或者说是想亲眼证实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命运。于是他第一次扒着门缝又想再进入502。眼见着女公关们已经一字排开站在织田桑面前，赵丹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就要把周冰杰推出去。“冰杰桑，你今天辛苦了，快回家休息吧，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就行了！”
周冰杰说：“丹姐，丹姐，我是怕你缺个翻译嘛。你看我一个日本留学回来的高材生，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啊？再说了，这么关键的环节，你也得带我学习一下啊！”
赵丹见用手推不行，直接上脚踹：“这个环节他妈的学费太贵！你再锻炼两年，姐再带你学啊！再说，都这时候了，会他妈一句‘雅美蝶’就够了，你快回家吧！”说罢，一脚就把周冰杰踹出老远，然后咣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周冰杰没想到，赵丹的爆发力这么强。自己190斤1米83的大个，竟然被一个不到一百斤的女生给踹飞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骂了一句：妈的，写方案怎么没见你这么来劲呢。
此时的五月花号，才刚刚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舞池中，半裸的男女仿佛挣脱了生命中最后的苦难一样，忘情的欢跳着。他们心甘情愿地被节奏控制，渴望宣泄掉所有的不安。在看不清彼此的空间里，她们把对方想象成自己的天使，妄图带彼此去天堂。在记不清彼此的时间里，她们把地狱中短暂的解脱，当做永恒。
周冰杰走在这片欲望的海边，海浪随着音响轰击着他的大脑。他感受到了这片黑海的召唤。他看到一只洁白的女妖在黑色的海水中自如的游弋着，女妖明眸善睐，歌声悠扬，她看上去如此纯洁又如此妖艳。她召唤他进入她的世界，不必回头。
周冰杰也想把自己没入这片海洋中，哪怕只有一次。但是他知道，没有钱，自己连沦陷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不明白，到底502门内的公关是公关，还是502门外的自己是公关。公关的工作难道不是每天给客户写PPT，给媒体写稿子吗？为什么自己要在一个日本人面前表演高潮？世界上到底有几种公关？到底他妈的哪种是真的？哪种是假的？如果门内是假的，门外是真的，为什么关键时刻被留在门内的不是自己？哦！如果下次是个女客户的话，可能自己还有机会？这么看的话，门内的公关和门外的公关干的活也没有什么区别啊！可就算自己特别擅长为客户表演高潮，为什么同样都是表演高潮，可自己一年都挣不到门内女公关们一天的钱呢？
他头痛欲裂，顺手从吧台上抄过一瓶最贵的酒，对酒保说：“502客人打包，记在特能发赵丹账上。”他走出五月花号才发现，这艘船就登陆在北京最繁华的CBD，距离公司、距离自己的出租房其实都不太远。
他打开瓶盖，一边喝着一边往家走。走到国贸桥上的时候，他停下来了，想倚着桥栏杆把酒喝完。北京的冬天，干冷干冷的。白天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一轮圆月就在自己头顶。说国贸繁华，其实也要话说一半。那一年的国贸，吊车比楼多。国贸大厦、SOHO现代城......都还没有建完，已经有人在这两年炒楼赚到了第一桶金。
回想自己两年前来到北京，自觉四年拿了两个学位应该很好找工作，结果只在这家名字艳俗的“特能发”公司找到一份月薪2500元的公关专员的工作。两年之后，国贸的房价已经飙升到了10000多一平米，自己的月薪才3500元，在北京买房，已经变成一种幻想了。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对自己说：“不知道502要不要男公关，我想减肥试试。”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终点，才能配得上我们这样的颠沛流离，但是我知道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路我们都在一起。
二、中标？中招？
直到第三天，赵丹才回到公司，宣布今天下午可以参加东尼集团的线上开标了。周冰杰在公司看到赵丹的时候。她已经褪去了“女公关”的浓妆，换上了“女公关”的淡妆。赵丹像前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跟每个同事闲聊。还是有人在工位嘀咕：“不是说圣诞节不放假吗？她怎么能休圣诞节啊。”“你不知道吧？圣诞节前夜可把她累坏了，还不得休一天啊？”
为了避免区域市场供应商在开标之前暗箱操作“围标”，也避免招标总负责人跟供应商之间过早接触，影响招标结果。像日本东尼集团这样的世界五百强，大预算项目招标的开标会都会采用线上模式。各个参标供应商之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是每个供应商代表都能通过视频会议见到这轮招标的总负责人日本东尼集团亚太区总裁织田信三郎。
周冰杰最反感赵丹这样总是临时通知重要事项的臭毛病，仿佛她才是这个公司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绕着他转。其实特能发的创始人兼CEO郭阳也不喜欢她这样。但是没办法啊，对于特能发这样的小公司来说，客户的数量都快比员工数量多了。大客户接不到，小客户留不住，只能不停地拉新。赵丹搞定新客户，特别是男客户的能力简直是世界第一，郭阳也只能让她三分。
老郭是70后，原来在大学里面当教美学的教授，没有赶上2000年前的下海潮。但是，当学者的时候，老郭倒是没少公费出国交流，在欧美、亚太积累了不少人脉。中国加入WTO让老郭看到了机会，干脆辞职开了一家专门给外企做汉化的公司。头几年一直不温不火的，一年算下来还没有自己当教授的时候挣得多。直到有一次，一家外企找他帮忙写本书，结果半年后书火了，自己拿了不少版税，甲方一高兴多给了20万润笔费。老郭仿佛一下子看到希望了。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叫“做公关”。这本书就是为这家企业做宣传用的。就这样，老郭算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公关行业。
其实，老郭是个文化人，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摆满了工艺品，连办公桌椅都是高仿黄花梨的。每天都穿着一脚蹬布鞋和中式褂子进进出出，不像公关公司老板，倒像一个算命的。
他给公司起了很多文绉绉的名字，注册的时候基本上都重名了。这时候老郭在五月花号遇到了刚来城里做女公关的赵丹，两人竟然在包房里认真聊起了给公司起名字的事儿。赵丹虽然专业不对口，也不懂公关，但是她聪明绝顶，很快她就搞明白了公关公司的商业模式。她拍着老郭的大腿说：“就叫特能发！一语双关多好啊！一方面特能给客户发稿，另一方面特能自己发财。”老郭一听本想拒绝，可是转念一想，也许大俗就是大雅，反正其他名字也注册不下来，不如试试。
那时候，北京特别特商场还很火爆，满大街都是特牛、特火、特XX的广告。所以工商局也没觉得“特能发”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公司很快就注册下来了。赵丹的理解能力和沟通能力也给郭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郭向她抛出橄榄枝。赵丹一盘算反正都是做公关，一个真做一个假做，但是不论真假，公关公司的商务做好了，是让别人给自己干公关，更有想象空间。在五月花号当女公关虽然有稳定的高收入，但是从开局到结束都是自己给别人干公关，而且最后大概率不能善终。所以，她就从“女公关”摇身一变成了“女公关”。
视频开标会开始之前，老郭还没有到场，赵丹回工位闭目养神去了。只有业务1组的组长靳长庚，组员：公关经理周冰杰、媒介经理章晓贤、公关专员孙强和业务2组的组长武俊超，组员：公关经理李扬、媒介经理艾诚、媒介专员付晔手忙脚乱的连接着各种搞也搞不懂的线头。
武俊超：“听说前天你们都跟日本鬼子玩嗨了啊？”
靳长庚：“我靠，那可不是，那老爷子最后眉毛都立起来了！”
艾城：“别吹啊，我可是在现场呢，百花齐放之前我们不是都被赶出来了吗？”
付晔：“哎！不对啊。冰杰不是又回去给日本鬼子当胖翻译了吗？”
周冰杰：“你大爷，你才是胖翻译呢！我是翻译！”
付晔：“哎，不对！我不是你大爷，一会电视里面那日本人才是你大爷！”
周冰杰：“这个你说的对，他不只是我大爷，还是你爹呢。”
付晔：“我没问题啊，我是怕他给我们当爹，靳总不同意啊！”
靳长庚：“咳！谁家老子谁贡上，东尼集团是我们组的啊，谁也别跟我们抢！”
周冰杰：“在国贸找这么破的办公室有什么用啊！也就隔着视频会议能看，客户敢踏进我们办公室，非给他绊出去不可！这线到底是哪跟哪啊？！”
要说这是一家公司的办公室，倒不如说是居民楼里面的俩“作坊”。前几年，老郭思前想后，咬牙用所有的积蓄全款在寸土寸金的CBD买下了一栋居民楼8层门对门的两个大三居。他又用这两个房子做抵押借了钱，才算勉强把公司开起来，到现在还没还清贷款呢。他想的是，如果公司开不下去了，就把房子卖了，把贷款还清，还是回去教书。从2002年开业到2007年，老郭的两个房子价值翻了两倍，公司一分钱也没挣到。
他选了一个套间做自己的卧室和办公室，每天就睡在自己的公司。这一点是公司的媒介总监，也就是他老婆方湛蓝最不满意的。看上去两个人好像在国贸有两套房子当家，其实真正属于他们的只有一个勉强能躺下两个人的榻榻米。这个榻榻米白天没有铺上被褥，还要当会客的茶室用。
看到自己家里，每天进进出出都是些不修篇幅满嘴跑火车的员工，再加上办公室里面随便抽烟，烟头烫得墙上地板上都是红斑狼疮，方湛蓝就气不打一出来，她想：整天公关，公关个屁啊，表面风光，其实活得还不如狗。郭阳总是安慰她，过两年赚钱了，找个正经的写字楼把公司搬过去，再把这两个房子全刮了重新装修一下，不住也能卖个好价钱。别忘了在北京，房子的价值在于位置，位置，位置！每次说到这里，方湛蓝都怼回去：过两年？这都过去七年了！一分钱都没赚到！去年还差点赔钱！
其他五个房间被郭阳满满登登塞进了30个工位，两个厨房就是两个会议室。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工位都是请木匠量房定制的，导致所有人都无法在自己的工位上真正的站起来，腿伸到还有20%的锐角才能站直的时候，凳子已经死死的抵住了后面的墙壁。所以，坐在最里面靠窗座位的人，如果要想出去上厕所，需要旁边所有人都起身先让出过道，他才能屈着膝盖，像螃蟹一样，一点一点挪到门口。
周冰杰就坐在最里面，因为他是后来的，而且两年前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应届生。他的组长靳长庚当然坐在最外面。周冰杰和老板郭阳还是这家公司仅有的三个本科生之二，第三个本科生传说是商务总监赵丹。因为大家都知道五月花号的女公关招聘门槛是本科生。
靳长庚大专毕业之后，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了老家一个事业单位做起了办公室主任。但是他不甘心每天不是迎来送往就是嘬烟敲键盘，更加无法忍受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职业生涯。五年前，他背着一个双肩背来到了北京。面试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特能发，并且成为了特能发的第三个员工，也是第二个会写公关稿的员工。他努力、严谨、严厉、暴躁、苛求完美，是公司唯一敢怼郭阳的人。但是，明明靳长庚长着一张雕刻出来的精致脸庞，却留了满脸络腮胡。虽然整天都穿着一套西装，但是也整天都穿着这套西装。闻上去，他也不太喜欢洗澡。如果靳长庚中午吃饭时跟在国贸工地上下来吃午饭的那些整天穿着西装搬砖的工人们混在一起，你就找不到他了。
不过这个特能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公关业务组就有两个，每个组十个人。组内的媒介向业务组长和媒介总监方湛蓝双线汇报、另外有3个媒介直线向方湛蓝汇报。设计总监海冰带着两个平面设计和1个视频编辑。商务总监赵丹自己就是一个部门，每天因为花钱多跟赵丹打架财务总监李大海也是老郭的亲戚。
终于还是把视频会议的各种线接对了，赵丹一屁股坐在郭阳旁边的位置上，又突然来了一句——仿佛是对大家说，却好像只是单独对周冰杰说的——东尼集团通知我们：鉴于并不是所有供应商都配备日文翻译，以后的工作场景也不是日语，所以从本次会议开始，所有供应商跟东尼集团沟通所使用的官方语言都是英语。老郭叹了一口气，拍拍赵丹的袖口，轻声说：“下次，早点通知啊。”周冰杰面无表情的看着郭阳和赵丹中间的空白空间说：“没事儿，郭总，我英文比日文好。”
视频接通了，东尼集团亚太区高管挤满了整个屏幕。这家世界五百强外派战士的领导者，东尼集团亚太区总裁织田信三郎一改前天的色狼本相，被簇拥着正襟危坐于屏幕的最中间。他用陌生的眼神和陌生的语气礼貌地邀请特能发公司介绍自己的团队。
老郭当仁不让地用熟练的英语把公司吹的天花乱坠，仿佛特能发才是那家世界五百强。织田桑听罢面无表情的说道：东尼集团一共有CPU、显示器、黑电、白电、数码照相摄像机、打印机、手机、投影仪等十余条产品线，目前除了数码产品、手机、打印机、投影仪之外，其他产品线都已经取得了市场占有率第一。未来的3C产业市场格局的胜负手就是手机。但是现在诺基亚手机依然占据40%的市场份额排名市场第一，东尼手机市场占比10%排在第九，能否在中国市场成功战胜诺基亚成为市场第一，将会是东尼手机在中国成败的关键，也是东尼集团在中国成败的关键，还是东尼集团在全世界成败的关键！你们有服务手机产品线的成功案例吗？
老郭看了一眼赵丹，赵丹对他点了一下头。他伸长了脖子说：“特能发从前年就开始服务诺基亚了，如果东尼集团肯给我们机会，我们愿意放弃诺基亚，专职服务东尼手机。”织田桑听罢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分不清是嘲笑还是满意的笑。周冰杰心里嘀咕：“我们服务的是诺基亚的经销商的经销商的经销商吧？而且到现在还没收回款呢。不然哪有公关公司会放弃市场第一服务市场第九？除非老板脑子被驴踢了。”
织田桑继续问：“东尼集团已经成为北京奥运会的官方赞助商，我们将会从2007年北京圣火传递开始，就启动全球规模的奥运体育营销。当然，中国区肯定是重中之重。你们有体育营销传播的成功经验吗？”
老郭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丹，这次赵丹瞪了一眼老郭，示意他不要犹豫。他一字一顿的说：“我们已经开始为中国移动的北京奥运传播提供公关服务。我认为，如果在赞助权益上不冲突，我们可以在资源整合上给予东尼集团支持。如果有冲突，我们愿意结束与中国移动的合作，专职服务东尼集团。”这次织田桑笑了。周冰杰也差点憋不住笑，心想“可不是嘛？中国移动河南省驻马店分公司的奥运促销短信分发登记服务，依然还没收回款，呵呵！”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问题，老郭后背已经都湿透了。织田桑问：“从明年开始我们在中国的公关投放将会超过5000万元人民币，请问特能发，你们现在全年营业额是多少？”这回赵丹没等郭阳看他，直接用手捅了一下老郭，示意他放心快点说。老郭咽了一下口水，坚定的说道：“巧了！特能发去年的营业额，正好超过5000万，确切说是不含税53467856元，我们已经把材料发给您了，请过目。”周冰杰直勾勾的看着李大海，心想：“我草！您这是得刻多少萝卜章啊！”
视频那头传来了主持人像机器人一样冰冷的声音：“感谢特能发公司，12月31日前会通知你们是否能够参与竞标。”信号掐灭的一刻，会议室里面的人都瘫坐在椅子上，跟他们前天在502包房里面喝多的样子一模一样。还是跟那天一样，老郭先起身走了，边走边嘟囔：“他妈的，不就5000万嘛，这帮鬼子问这么细，哼！岛国心态！”
众人听罢，无话散去。
2006年的最后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在2006年倒数第二天的财务会议上，李大海告诉郭阳：如果算上参与东尼集团竞标所花费的各种成本，特能发今年再次几乎平进平出，没有盈利。“主要是吧，您说这个商务部也太能花钱了！您说光在五......”李大海看准机会又开始告御状。
郭阳赶紧把话头抢过来说：“大海啊，我要感谢你和所有从公司创立开始，就一直坚定不移相信我的老员工们。你们辛苦了！明年，明年我们一定挣到钱给大家涨工资！还有啊大海，明天不是宣布开标结果嘛，特批你10000块，你负责筹备一下。如果我们有资格参与竞标的话就庆祝一下，也算提前给大家过个年。”
李大海心领神会地采购的都是保质期两年以上的“酒水饮料”。可惜，他的机灵劲儿，老郭关注不到了。这天一早，特能发的传真机收到了一封来自东尼集团总部市场部的传真：
尊敬的北京特能发公关策划有限公司：
感谢你们参与日本东尼集团2007—2008年度公关服务供应商资格评审会议，并给予我们准确的答复与详实的资料。经过东尼集团总裁办讨论后认为：贵公司具备参与本次竞标的资质。
请于2007年2月9日前往东尼集团北京总部参与竞标。竞标所需材料如附件，请查收。
此致
敬礼！
- 东尼集团中国区市场部
- 2006年12月31日
“嘭！”老郭亲手打开了庆祝的香槟，这家狭小的开在居民楼里的公关公司更加拥挤了。
在推杯换盏的人群中，周冰杰一直没有真的融入其中。他想起了在五月花号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502的1号女公关。突然他想明白了那个让他头痛欲裂的问题：管他什么男公关女公关，真公关假公关？生活笑贫不笑娼！
“恭喜啊！冰杰，这下你们组要扬眉吐气了！”付晔摇晃着他的腰肢，溜过来用胳膊怼了一下周冰杰。
周冰杰木然地跟他碰了个杯，“谢谢！”
“还没发现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付晔讪笑着问
周冰杰摇摇头。
“我看你在发愣，还以为你知道怎么回事呢！在这种时候，我们的大功臣赵丹总竟然没有出现！”周冰杰快速扫了一眼人群，确实没有赵丹的身影。
“你知道赵丹跟谁怀的孕吧？”其实以当时的人声嘈杂，付晔这小子根本没必要压低声音说这句话。付晔干瘦干瘦的，个子还小。周冰杰低下头才听清楚这句话。
“我靠！赵丹怀孕了！客户的？还是老郭的？”周冰杰惊讶的问。
“嘘！你他妈不要命了？这么大声干什么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才来问你的。那天你们不是留到最后吗？看到什么没有？”付晔一脸淫笑的问。
周冰杰摇摇头。
付晔嗖的就钻到下个目标腋下去了，空气中留下一句话：“看来你们是中标，她是中招啊。”。
周冰杰放下酒杯，冲出了这个让人窒息的空间。他抬起头，看到北京的天空铁青铁青的，仿佛石板一样压在我们头上。
人跟梧桐是一样的，心空了还能勉强立着，旁人都以为下个春天它还能发芽，其实这个冬天它就死了。
-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