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一词最早见于1956年10月25日，55年有一批，65年又有一批，更大规模的是1968年，至七十年代末期结束。这样，长达20多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影响了许许多多的中国人，据不完全统计，当年全国共有1800万的知青！如果每个人身上发生一个故事，1800万人，该有多少个故事。
闽赣边境，武夷山余脉的一个偏僻山村，1974年也来了一批知青，有上饶市的，有县城的，还有一个上海人，一个杭州人。十男十一女，共21名。大部分是高中毕业生，也有少数初中学生。年龄大的快20了，小的才15−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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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两个月，陆陆续续都到齐。知青点叫某某公社某某大队知青林场，以前，知青都是分散安排在一个小队一个村，生活困顿，寂寞单调，现在集中起来，毕竟有了一个大家庭，林场三排房子，一排住男的，一排作女宿舍，还有后面一排是办公用房，食堂，仓库，柴间，猪舍及杂物间。门前是一个大约有三百平方米的平地，可以晒谷子，也可以作篮球场地。林场周边，是划拨来的田地，屋后大山，则是林场所属山林。从74年的初夏，这些年轻的男女，将在这里劳动生活……
赵林来自上饶，父亲是街道工厂工人，母亲是草编厂临时工，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二一妹。家境显然困难。诸葛素琴，来自本县县城，父亲是有名的老裁缝，生意好得不得了，那时没有成衣卖，都是自己买布，请裁缝师傅做，所以，一个好裁缝是很吃香的，做衣服的必须排队才轮得上。还有哥哥嫂子姐姐都工作了，她是满女，土话叫老笃姩，大家都疼爱，父母更视为掌上明珠。五年的时间，这里注定会发生许多故事，而他俩，就是我这篇文章的主人公，一个心酸而又浪漫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他们身上，在深山里的一个偏远闭塞的小山村。
赵林虽说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个头却有1.78.白皙的脸庞，笔挺的鼻头，方方正正，一表人才。随身带了一把外公传给他的小号，能吹奏斗牛士之歌，威尼斯狂欢曲，在学校，就是校宣传队小号手。放到现在来说，绝对是一枚帅哥。
素琴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邻居街坊打小就叫她小西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多一分则高，少一寸则矮，多一斤则胖，少一斤则瘦。也是县中文艺宣传队台柱子。知青头一年，国家每月补助11元，可以保证基本生活，林场也办了食堂，收工回来，都能吃上热饭热菜，可第二年，由于不再补助，食堂慢慢办不下去了，只好散伙，水牛角，黄牛角，各顾各。于是乎，一对一，一帮一的互助组应运而生，渐渐地从犹抱琵琶半遮面，到大大方方闪亮登场，约有一半办起微食堂。
赵林因为困难，这个18岁的孩子内心有强烈的自卑心理，像春蚕一样吐丝严严地包裹封闭着，和大家交流接触很少，空闲时，总是带着小号步入山林，沉浸在斗牛曲的音乐世界，吃饭则在小风炉上，一边添柴，一边看号谱，就着咸菜豆腐乳。他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关注着他，那就是诸葛素琴。他隐约觉得在吹号时，总有一个影子出没在树林中，他似乎还听到有声音在伴唱，在为他喝彩，回头又不见人，他怀疑是不是幻觉，是不是有人恶作剧。
又一次，当他用口琴吹起莫斯科郊外的夜晚，这一次，那个人影现身了，唱着“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爽朗”，美丽的公主终于再也无法抗拒音乐的美妙魅力，再也不能按耐住少女的情怀，走到了王子的身旁。素琴和着口琴声，唱了一首又一首，“九九艳阳天”，敖包相会……这些当时的禁歌，只有在这深山老林里，才能尽情舒展歌喉，唱得月亮悄悄躲进云彩，唱得星星一闪一闪眨眼睛……
从这个明媚的夜晚开始，素琴经常约赵林，可赵林想想自己，总是找借口推脱，他清楚自己的家境，清楚自己的条件，他实在不敢面对这位家境优越骄傲的公主，他不敢接受这可能要发生的爱情故事。素琴默默地以洗衣服，洗被子，送鸡蛋，送奶粉，送糕点，毫不掩饰炙热的感情，大胆地以少女的勇敢抑制羞涩，向心中的白马王子，发起进攻，面对凌厉的攻势，面对执着的追求，赵林被感动，被融化，被俘虏，窗格上的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这对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自此跌入爱情的漩涡，演绎出烂漫的梁祝序曲……
爱情的感觉真好，爱情的味道真甜，劳动时，俩人哪怕对视一眼，心里就像喝了蜂蜜，那种眼神，只有恋人才能读懂那个密码，只有热恋中的人才会破译。一块擦汗的毛巾，也能传递着无限的体贴温情，一个军用水壶，你一口，我一口，透着无比的甜蜜。砍柴砍竹，你帮我，我帮你，再也不怕苦和累，沉寂的夜晚，再也不会感到孤单寂寞和忧伤。山林溪边，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满山的杜鹃花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眼前，呈现绚丽的景色，不再是以前令人压抑的大山，而是风景如画的峻岭奇峰，山间的小溪，哗哗的流水，也变成悦耳动听的旋律，爱情的力量，使他们感觉到能够在山区坚持下去，能够应对各种艰难困苦。
诸葛决定回家一趟，她，有三件大事要做。一是再多拿点钱，二是到百货商场为心爱的人买运动服和球鞋。三是想对家人吹吹风，稍稍透露一点她和赵林相恋的事。她不敢对父母说，悄悄告诉姐姐，姐姐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这种家庭，劝你趁早放弃。原来她以为姐姐比她大不了几岁，思想应该新潮，观念应该相通。谁知道出师不利，姐姐不但不支持，还将此事告诉了父母，每顿饭，都成为批斗会了，轮番上阵，口诛笔伐，三天不到，她逃难似地逃出家。
初恋的感情，是不容易改变的。爱情的力量，是五匹马也难拉回头。就如同射出的箭，一去不回。这就是江南古镇女孩子的秉性和性格。诸葛再也不向家人谈及，转入地下，成了地下工作者。日月星辰春夏秋冬，到了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林场沸腾了，赵林和诸葛相互勉励，无比珍惜改变命运的机会，寒夜挑灯把书读，往往都到天明。诸葛担负的责任更重，她还要为心爱的人洗衣做饭，还要为他煮鸡蛋冲奶粉，望着赵林原来丰满的脸庞日见消瘦，诸葛心里隐隐作痛。
她四处奔波，借来一叠叠复习资料，在15瓦的昏暗灯泡下，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夜。首次高考，全部考生集中到了县城，赵林被第一次带到了诸葛家，一见面，尴尬的气氛笼罩客厅，赵林客气叫了几声伯父伯母，没有一人回应。哥哥姐姐脸上不显一丝笑容，只有从小被素琴养大的小狗，摇着尾巴，好像它欢迎女主人带回来的客人。
赵林小坐一会，咬咬牙，提起旅行包，直奔旅社，本来，按素琴的计划，三天的考试，都住在诸葛家里。作为一个男人，此情此景，如坐针毡，他实在是没有脸再待下去……男人的血性，尊严，倔强，害了自己。假如他能耐着性子，压住火气，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波折和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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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负有心人，勤劳的汗水结出了果实。赵林考上西北地质大学，而被牵扯了大量精力的素琴，则考上本地区的师范学校。就在那个晚上，这对情侣，第一次相拥亲吻，那个年代，谈了三年恋爱的他们，居然只是拉拉手，连个ks都不敢越雷池半步，纯洁的如同巴黎圣母院的修女。唯有素琴咬破手指，将大滴大滴的献血，印红了洁白的手绢。
这时，满以为是时候了，满以为会这时提出自己和赵林的事，会得到父母的同意，可父母听了素琴的请求，还是一口拒绝，任凭素琴泪水涟涟，哭声嘶哑，两个字：不行。母亲更是以死相逼，原来他们早已相中一个司机，汽车驾驶员在小镇可是热门职业，很香的香饽饽。素琴躲在被窝里，泪水打湿了一条一条手帕，也无济于事，棒打鸳鸯两分离。一场现代版的化蝶，再次上演。
又是几年过去了，时间总能慢慢抚慰心底的伤口，岁月总能带走一些忧愁，赵林成了一名地质勘探工程师，在大西北工作，经人介绍，与一位纺织女工结了婚，但一直没有孩子。
可能是聚少离多，可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人磕磕碰碰，当时民间不是说，有女不嫁地质郎，日日夜夜守空房。久而久之，婚姻出现了危机，41岁那年离了婚，之后、一直孑然一身，没再成家。直到退休后，赵林回到老家上饶，买房定居。
而诸葛的日子，比赵林还不如，她与司机成家后，生了一男一女，做了母亲的诸葛渐渐安下心来，打算就这样相守到老，虽不是理想中的幸福，但有儿有女，倒也有家庭氛围和儿女其乐。
谁没想到命运多舛，造化弄人，生活总是捉弄美人，后来司机看上了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商铺小老板，另觅新欢，抛妻别子，这场婚姻，本身就是历史的误会，以闹剧开场，以悲剧落幕。也就在赵林离婚的同年同月，素琴办了离婚手续，莫非真是上苍作了安排，或许是无巧不成书，两个远隔千山万水，无任何通讯联系，居然同年同月离了婚。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定数？诸葛倒也坦然，没有一滴眼泪，财产无所谓，只是坚持要到儿女的抚养权，日子虽然苦，工作虽然累，但踏实，舒心。如今，儿子大学毕业后，工作在省城银行，跻身高管，儿媳任教于高校，已是年轻的副教授，孙儿初三，健康聪明。
小女儿一直陪她在小镇，女婿小学校长，女儿企业会计，小孙女小学五年级。期间，许多好心人为她牵线搭桥，保媒拉纤，都被素琴一一婉言谢绝。冥冥之中，她相信宇宙中有一颗星星在时刻注视着。
诸葛素琴喜爱一首诗，外孙女是她的听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与其说是读给孩子听，还不如说诵给天边那朵云……
故事讲述到这儿，似乎可以结束了，但偏偏风生云起，老天似乎要续前缘，那天放学后，外孙女说：外婆，告诉你一件稀奇事，有个爷爷每天下午，都在小区广场吹喇叭，吹的可好听了。诸葛说：是卖艺还是乞讨的，还是在练习？外孙女说：不是，不是，他是外地来的，说是来找人，找他的那个琴。素琴猛然一惊，心头一紧，天哪，莫非……她对孙女说，明天带外婆去听一听，看看好听不？第二天傍晚，果然如外孙女所说，一个白发如霜，古铜色脸颊，西装革履，扎着红领带的老人，迎着夕阳的余辉，吹着那首令诸葛再熟悉不过的斗牛士之歌，节奏还是那么明快，声音还是那么优美，音调还是那么高亢，气息还是那么足，但不如当年饱满有力。无需近前，单凭声音，30多年，如梦如幻，耳熟能详，萦绕梦牵，多少次，多少个夜晚，多少个梦里，这小号声令她惊醒，辗转难眠，如今再次回荡耳边，是梦，是真，是命……小号戛然而止，显然，赵林看到了熟悉不过的身影，日夜思念的倩影。这时，超市正放音乐：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
一封信要迟来多少天
两颗心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
才能够彼此完全明了
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
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
多年以来默默对你深切的关怀
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
不愿放弃你的爱
这是我长久的期待
不能保留你的爱
那是对他无言的伤害
伤痛的心
一片空白
如何面对那迟来的爱……
欢迎宴会，比过年还要丰盛。十几个人围坐一桌。素琴的哥哥姐姐，儿子女儿，该来的都来了，该说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气氛压抑冷场，许久，没人举杯，没人动箸，没人发声，大姐猛然站起，我是罪魁祸首，一切皆因我起，如果不是我心存偏见，如果不是我告密父母，如果不是我从中作梗，如果……大哥也站起身来，我也有责任，我也是阻力……父母不在了，我们为你们赔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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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春天，林场老址迎来了不约而同的四对夫妻，林场改为竹木工艺品公司，几十个工人在埋头工作着，谁也没有注意他们，工人们都很年轻，都不到二十，就像当年的知青。45年前的这一天，他们来到这里，朝夕相处，同吃同住，这块红土地养育了他们成长，也孕育了他们的爱情。尽管收获的时间有早有晚，尽管鬓发雪白，但爱情的甜度同样透心，爱情的感觉同样醇美，于是，赵林诸葛和他们合影留念，背景就是土墙筑起的场部大门前……他们的故事，犹如大江大河里一朵不起眼的浪花，可是，浪花很美，他们有爱，尽管来得太迟，但是毕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苦可忘，难可消，唯有爱，难忘怀。
作者简介：
海军：男，高中毕业下放在江西本省农村，当过六年知青，现已退休。是市、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江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过文章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