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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柳色黄

插画师 | 棉花圃

“物我同一”思想源起于庄子的生态伦理思想,包含了四个层次,分别是“人与天一”、“物无贵贱”、“顺物自然”和“万物不伤”。

但“物我同一”在审美意识中,又有另外一种含义,则是艺术对象(物)和主观创造(我)的融合、统一。其最高目标是"夺"对象(客观自然和内在自然)之"真",即"意造于真";达到"参造化"、"通幽冥"、"默契天真,冥周物理"的境界。

在诗词意境中,最高的美感则是蝴蝶即我,我即蝴蝶的“物我同一”思想。诗人与所咏的物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使之诗词中的物,既是客观上的物品,又是主观上的“本我”。物我不分,物我同一,一种朦胧又复杂的辩证关系。

今日分享的诗词,则是我读到少见达到“物我同一”境界的诗词,使我们感知到,诗人不仅在咏物,更是在以物喻人。但他们的审美情趣又超越单纯的咏物或借物喻人的关系,是更高层次的精神表达与哲学体现。

李白与大鹏

打开《李太白全集》,开篇便是李白的《大鹏赋》。

李白在这首歌赋中写到“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蕴含着自己远大的抱负。

大鹏的形象来源于庄子的《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李白在《上李邕》诗中写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想必正是化用庄子的典故。由此可见,李白很爱这个志向远大,能力超群的大鹏鸟,也自比于大鹏,总觉得有朝一日,能如同大鹏一样振翅高飞,实现自己远大抱负。

但众所周知,李白并没有成为正式的官员,仅仅做了为皇帝写诗的翰林学士,也因为恃才傲物,不擅交际而被“赐金还乡”,从此行走江湖,难入朝堂。

而李白还有一首关于大鹏的诗,写在他六十二岁。此时,他的人生已走到尽头,虽然写这首诗时并没有已到生死边缘的感悟,但人生总是这样,在生死之间,总有别样的征兆,这首诗是对于自己人生的总结,也许并不是李白最后一首诗,但由于和李白的人生过于契合,而被视为李白的临终之作。

这首诗便是《临终歌》: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开篇依旧是我们很熟悉的大格局,大鹏展翅,其羽翼之大,覆盖四面八方,其气势之足,震撼四海八荒,但下一句则是无限遗憾,“中天摧兮力不济”,可惜飞到一半,力有不逮,再不能飞翔。

项羽的《垓下歌》也有此情境“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那无限苍凉而又感慨激昂的意味,与之如出一辙。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大鹏飞向远方,而被阻碍,扶桑挂住它的左袖,但所余之遗风,能激荡万世,令万民敬仰。

西汉辞赋家严忌《哀时命》中有“左袪(袖)挂于扶桑”之言,想必李白化用此典故,又可视为大鹏左翅受伤,所以不能高飞了。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麒麟夭折,有孔子为之哭泣,大鹏亡了,又有谁能为之伤心呢?其实李白所想表达得是知音难觅,我怀揣着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却不能实现,如今年事已高,怕是再也不能实现了,谁又懂我的悲伤与遗憾。

这首诗看似通篇都在写大鹏的振翅高飞,到中道崩殂,以至最后的陨落,实际上,李白即大鹏,鹏鸟即李白,无一字写李白,却字字皆是李白。

李白这一生,如同笔下的大鹏一样,心怀远大,而力有不逮,最后遗憾离场。

我们即使不了解李白,但也从这首诗中,读懂了他对于人生的遗憾,对于才能未能展现的深沉惋惜,和世无知音的黯然神伤。

形之于文,长歌当哭,此篇可以看作李白自撰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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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与孤鸿

苏轼屡遭贬谪,一生如鸿鸟般随着命运动荡漂泊世间。

曾多次写词感叹人生如秋鸿:“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一个人的人生像春梦惊鸿一样,去而无踪,难以追怀。

公元1082年(元丰五年),苏轼贬谪黄州,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遭贬谪,对他的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虽然在黄州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在此期间,写下了《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名作,而且由于生计艰难,还亲自带领家人开垦种田,补贴家里,“东坡居士”的名号也由此诞生。

可以说,在黄州的日子,是他一生最艰难的开始,在苦难的磨砺中,成就了一个令世人为之钦佩的苏仙,他自己对于黄州的生活,也颇有感触,直到晚年,还曾写下“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诗句,以证明黄州的生活对其人生的影响。

而一直以乐观豪迈形象示人的苏仙,在人生刚经历波折时,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一首《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揭露了他对于人生无常的态度: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上片用极清冷的笔触,勾勒出一个秋夜寒凉,夜深人静,无比孤寂的氛围,残月疏桐,空气里似乎有秋季肃杀的秋风。一个人孤夜难眠,满怀心事,独自行走在萧瑟的秋夜之中,天地浩荡,自己如一只孤鸿,在月光下顾影自怜。

下片则写自己的所见所闻,寒夜之中,难以安眠,便起身独自散心,见天际有孤鸿,在幽蓝的深夜里,独自飞来飞去,从一个树梢飞到另一个树梢,无枝可依,彷徨不安,最后只能龟缩在沙洲之上,蜷缩着安眠。

整首词上片写鸿见人,下片写人见鸿,人与孤鸿有刹那间神行相会,塑造出人似飞鸿,飞鸿似人,人与鸿凝为一体,托鸿以见人的极高境界。(唐圭璋先生语)

这首词意境之高深,难以言说。黄庭坚曾评价此词:“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

人与孤鸿不曾相逢,但深秋寒夜,孤鸿曾见幽人,幽人曾见孤鸿,在某一时刻,天地间只剩孤鸿与幽人,所表现的是一种极为高旷洒脱、绝去尘俗的境界。

苏东坡以极空灵含蓄的笔触,融合自己的学识与心境,创作出一篇“物我同一”高水准的词作,这种简约凝练,生动传神的写作,便是后期自己也难以超越。因为这不仅是创作手法的问题,更是心境与环境高度匹配所诞生的旷世之作。

朱敦儒与旅雁

朱敦儒真的是一个宝藏词人,其清俊疏狂的词作,水平之高,可称宋词前五。

在某一些方面,可直追诗仙李白,世人称其为“词俊”,但词作中却不乏仙气。

广为人知的青年时词作《鹧鸪天·西都作》:“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其中潇洒睥睨的姿态,不下诗仙李白。而老年时,一首《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清丽洒脱,清新别致。

从年轻清狂,到老年的清丽旷达,老而凝练,更上一层楼,“词俊”知名,当之无愧。

他的经历,比李白好一点,也更差一点。好的地方在于,李白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大官,而朱敦儒最烦恼的就是成为一个大官,他完成了李白爱而不得的事业。也许心思通透,更能看清现实,便追求个人的自由与快乐,他真的对做官兴趣不大。两次为官,都寥寥收场。第二次更是直接葬送了自己的声誉,应秦桧之约,入朝为官,从此被文人骂的狗血淋头,连词作也被轻视,以至于他的词作好长一段时间都显得寂寂无名。

这些经历对他来说不过过眼烟云,真正的苦难,则是南逃之旅。当时,金蒙南下,北宋灭,宋王室带领余下的臣民向南逃窜,一路哀鸿遍野,汲汲惶惶,不知未来在何处,不知生死何期。他跟随着南逃的人群,一路向南,所见所闻,都凝聚在一首《卜算子·旅雁向南飞》中:

旅雁向南飞,风雨群初失。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立。

鸥鹭苦难亲,矰缴忧相逼。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

上片写旅雁南飞,却和团体失散,饥寒交迫之间,无力高飞,只能孤零零在河中小洲上调整休息。词中的旅雁映照着是大批逃难的民众,孤苦无依的惨状。在南逃路上,风雨交加,停下来稍作歇息,想必当时民众连绵数十里,而男女老少衣衫褴褛,在风雨之中瑟瑟发抖,国家倾覆之际,充满着绝望与彷徨。

下片则是更为严峻的形势,“鸥鹭苦难亲,矰缴忧相逼”旅雁本想停歇片刻,却被鸥、鹭驱逐,若是振翅高飞,落单的旅雁,极可能被猎人射杀,“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云海茫茫,无处可依,哀雁孤鸣,声声泣血。

“靖康之难”南逃的群众想必是极不受欢迎的,当难民来了,自己的生存资源被夺,更担心流民作乱,所以即便是同袍,也不受当地人欢迎。况且金蒙士兵在后面追赶,若是落单,极可能被金蒙士兵俘虏。难民来了,也意味着金蒙士兵也可能在后面,当地的人即将成为新的难民,总之,宋朝全民笼罩在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恐怖氛围中。

全篇借旅雁之困厄,写南逃之艰辛,人间之忧患,字字写雁,却字字都是词人与同袍艰难困厄的处境与心境,一语双关,余悲不尽。

咏物诗词与“物我同一”诗词是不一样的。咏物诗词,主要的是托物言志,而“物我同一”则并不单纯言志,更是心境与环境的完美统一,在人生重大转折经历中达到文学性和写实的和谐统一,故而能褪去华丽的辞藻,一字一句,物我同一。

李白与大鹏,苏轼与孤鸿,朱敦儒与旅雁,三者可以说人与物都贯彻一生。

李白如大鹏,纵横天地,其遗风千年不散,受万人敬仰;苏轼如孤鸿,高洁自许,不忘初心,自始至终,始终如一;朱敦儒如旅雁,来人间走一趟,自然要感受爱与自由,苦难与平淡。

他们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自己最爱动物的印记,冥冥之中,在诗词之外的现实之中,达到微妙的统一。

我们读其诗词时,产生一种朦胧之感,“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大道至简,物我同一。

三首诗词都有几分幽独玄妙的境界,可堪称为旷世之作。

读过很多诗词,但真正能达到“物我同一”境界的诗词是少之又少,不知诸君心中是否也有这样一首让自己念念不忘的词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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