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孙言认识林之寒。
大二那年，初夏的傍晚，她从女生寝室出来，去广场散步，看见有个男生在一棵树下打电话，她从他身边走过去，熟悉的口音涌进耳朵来。
孙言疑惑地竖起耳朵，居然是温州话，她不禁好奇又瞥了一眼男生，他穿着篮球服，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额角仿佛还有汗渍，看不到完整的脸，但能看出他有一个好看的轮廓。
孙言继续往前走，心里冒出一丝喜悦，她从温州跑来长春读大学，第二年了也没认识一个温州人。
想到这儿，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在打电话。
孙言在操场上走了两圈后，这个男生依旧在打电话，直到她走第三圈时，他忽然从她身侧跑了过去，脚下带风一样，正好夕阳西下，金灿灿的光照了他满身，孙言回过神来，他已经跑出去很远，一溜烟上了篮球场。
孙言走了一会儿，才到篮球场，那个男生正跟队友打球，孙言放慢脚步，不禁多看了两眼，他的篮球服是浅绿色的，他高出其他几个人一大截，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她走得很慢很慢，嘴角微微上扬。
那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有以后。
2
孙言家境不错，父母一起做生意，她又是独生女，集宠爱于一身。
无忧无虑地长到18岁，因为喜欢东北，她决定跑去长春读大学。
父母反对无效，孙言约定好，大学毕业就回温州，他们甚至买了一套房子诱惑她，回家定居就过户。
孙言知道父母是怕她交外地男朋友，将来嫁到外地去。
她也从没有远嫁的打算，恋爱也不想谈，等在东北玩够了，大学一毕业她就回温州。
可谁知，会遇见林之寒。
林之寒就是上次，孙言在操场遇见打电话的男生。
第二天，他们很巧在图书馆门口又遇见了，这一回，孙言鼓起勇气凑过去。
她微笑着问，“同学，你是温州人吗？”
林之寒愣了下，用温州话说：“你怎么知道？”
孙言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猜的。”
林之寒换成普通话，“我不是温州人，我是东北人，不过在温州住了很多年……”
孙言长长地哦了一声。
两人一起进图书馆，干脆并排坐在了一起，拿出资料，孙言又发现原来他们还是同系，在图书馆不便说话，两人埋头看书。
窗外夏日炎炎，树影斑驳，孙言抬头看了一眼林之寒，他认真地咬着笔头，有光照在他的鼻梁上，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影子，她一时看得竟有些恍惚。
林之寒抬起头，她蓦地低下头，却心烦意乱起来，再看书上的内容，却怎么也看不懂了。
那天，孙言一直等到林之寒要走了，才起身跟他一起走，走到图书馆门口，她问出了在心里盘旋许久的问题。
“同学，可以加个微信吗？”
林之寒笑了笑，“好啊。我加你。”
孙言手指翻飞，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3
加了上微信后，孙言每天找话题，跟林之寒聊天。
每次，都以温州为话题。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来是林之寒的父母早年从东北去温州打工，打了几年后，也自己做点小生意，再后来，就把读小学的林之寒接过去读书了。
林之寒初到温州，因为一口东北话，成了班里大熊猫般的存在，那时候好多好多人都知道，他们班有个东北人。
林之寒父母的店里，请了一个温州本地的帮工，林之寒每天在店里，很快就跟她学会了拗口的温州话。
林之寒在温州呆了8年，到高三才回东北。
20来岁的大学生，在恋爱这件事上充满了勇气，尤其是孙言这种自信蓬勃的女生，加了林之寒微信一个月，深入聊过天之后，她就跟他表了白。
她说，“在图书馆遇见之前，我就见过你了，我听到你说温州话，特别亲切。”
孙言漂亮且自信，闪闪发光，原本就有很多人追她，但她不喜欢，可现在她偏偏喜欢上了林之寒。
关于跟父母的约定，已经被她抛诸脑后了。
她想，风华正茂，又有喜欢的人，不谈恋爱多遗憾。
正式交往后，两人特别甜蜜，见缝插针地约会，他俩有时候说普通话，有时候说温州话，父母给她寄温州特产，她取了快递就送到他的寝室去。
林之寒也钟意她，只是恋爱中的男人又爱面子，送礼物，请吃饭，都挑好的贵的，家里给他的生活费并不高，不到两个月就花光了半年的生活费。
孙言察觉到他的窘迫，经常抢着买单，她给他买礼物都是一些大牌，知道他喜欢打篮球，送了一双限量版球鞋，林之寒很开心，但他也隐隐察觉到了，他跟孙言家境上的差距。
林之寒不好意思跟家里要钱，只得跟室友同学东拼西凑借钱，还偷偷去做兼职，可越这样，他越从心里冒出一丝自卑来。
他低落了一阵子，决定跟孙言坦白一件事。
4
林之寒的父母离婚了。
原本他父母感情很好，到温州后，他爸做小生意赚了点钱后，人就变了，后来出轨了一个20出头的温州女孩，他妈知道后，闹得天翻地覆，她还持刀砍伤了他爸和那个女孩。
女孩差点没命，他爸也重伤，最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才把医药费付了。
闹到这个份上，只有离婚了。
离婚后，他跟他妈回了东北，他爸留在温州。
说到这里，林之寒垂下头说，“我妈在澡堂当搓澡工，常年在那个环境里，身体也不好……”
孙言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林之寒忽然说，“要不，我们分手吧。”
孙言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分手，愣了好一会儿。
孙言不答应分手，“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呢？”
林之寒看着孙言的眼睛，眼底发潮。
从这以后，每次去约会，孙言都特地挑便宜的小店，给他买礼物，也不会再买太贵的，这些林之寒都看在眼里。
他愿意替她做一些温柔琐碎的小事，比如帮她涂指甲油，帮她剪指甲，孙言也一样，帮他剃胡子，帮他挤痘痘，热恋的情侣做这些事，只觉得甜蜜无比。
情人节，林之寒送了孙言一只品牌手表。
孙言问，“你哪儿来的钱啊。”
林之寒说，“我卖了那双球鞋，加上兼职的钱……”
孙言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扑进他怀里。
那时候她想，他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而他想的是，要努力让她过好日子。
5
孙言跟林之寒感情一直很好。
大学毕业后，孙言提出让林之寒跟她回温州，将来赚了钱，把他妈妈也接过去。如果她留在长春，父母肯定不答应。
林之寒的幼年和青春期，都是在温州，他也想回温州看看，在温州他还有很多年少时的好友，于是回去跟他妈提这件事，谁知他妈一听说他要去温州，脸色就变了。
她认定林之寒是要回去找他爸。
“全中国这么大，你偏找个温州的女朋友，你不就是想回温州吗？你不就是想去找你爸吗？”
林之寒无奈地解释，“这几年，我跟他都没联系……”
林妈眼里涌出泪来，“我这辈子都被他毁了，你现在也要抛弃我……”
林之寒最见不得他妈的眼泪，立刻心软下来，不再提要去温州的事。
他发微信告诉孙言，她倒也能理解林妈这种被背叛的感觉。
“要不，让你妈现在就跟我们去温州。”
林之寒叹了口气，回：“她恨透了温州，从心底里觉得我爸就是到了温州才出轨，如果没去，我们一家人还好好的，她不会愿意去的……”
孙言也无话可说，一个人要出轨，在哪儿都能。
大四时，孙言就跟父母提了林之寒，父母一听是东北的，就坚决不同意。
孙言只好跟父母说，林之寒将来会在温州发展，他爸还在温州，父母也打听了林之寒的家境，孙言避而不谈，只拼命夸林之寒的优点。
孙言跟林之寒就这样，在长春耽搁下来，孙言爸妈隔三差五就要打几通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温州。
孙言借口都用遍了，最后决定她自己先回温州。
林之寒舍不得她，也没办法。
6
孙言回温州后，想了个办法。
让林之寒先去杭州，这样他妈就不能说什么，将来在杭州定居，再把他妈接过来，杭州到温州也不算太远，她父母应该也会让步。
就这样，林之寒去了杭州。
孙言这边，循序渐进地说服父母，她爸还是不乐意，嫌杭州到温州也太远了。
孙言的妈妈这回态度倒不一样，“你为了他，连房子都不要？宁愿去杭州租房子？”
孙言点点头，态度坚定。
孙言妈大手一挥，“让她去吧，女大不中留，她没吃过苦，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过，孙妈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跟你爸也只是希望你幸福。”
这话，让孙言湿了眼眶，紧紧抱着她妈。
当晚，孙言迫不待地坐最后一班车去杭州，林之寒早早在出站口等她，两人一见面就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分开半个月，仿佛比半年还久。
孙言跟林之寒在杭州租了一间小房子，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工作。
在杭州稳定下来后，林之寒打算让他妈来杭州旅游，也正好跟孙言见见，孙言紧张得要命，特地去烫了头发，买了新衣服鞋子，连袜子都买了新的。
孙言做完这些，每天在网上查酒店查餐厅，和旅游景点，又跟他打听，他妈妈的口味和喜好……
林之寒看她这样，忽然有些感动，从身后抱着孙言。
林妈来的那天，杭州秋高气爽，孙言跟林之寒早早等在机场，带她去西湖游船，逛雷峰塔，去吃正宗的杭帮菜。
一切都很好，直到晚上住宿时，问题来了。
7
林妈不愿意住酒店，她想去儿子宿舍睡。
“以前，我们也租一间房，林之寒都打地铺睡的。”
孙言尴尬地看了一眼林之寒，林之寒也劝她住酒店，最后他们只好坦白，他们住一起了。
林妈愣了下，尴尬地看了他们一眼，进了酒店。
林之寒追上去，送他妈到了房间，孙言在大堂等，过了一会儿林之寒就下来了。
玩了两天，林妈就要回东北，她嫌这酒店太贵了，孙言劝她多玩几天，她也不愿意，要回去上班了。
他们送林妈去了机场，进安检前，林妈往孙言包里塞了个东西，是一个红包，孙言不要，林妈已经进了安检，让她收下这份见面礼。
孙言看了一眼林之寒，他也让她收下。
回去的路上，孙言说，“还以为你妈不喜欢我呢，给这么多见面礼。”
林之寒说，“因为你值得呀。”
春节，孙言带林之寒回了温州过年，她爸妈也客气地接待了他。
过完年，孙言又跟林之寒回了一趟长春去看他妈。
第二年，孙言跟林之寒先回长春，再回温州陪她父母，这样轮流了几年后，双方家长算是默认了。
林之寒跟孙言商量着结婚，孙言还是想回温州，在杭州，他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买得起房子。
她父母就一个要求，彩礼什么都不重要，只希望她婚后住温州，离得近点儿。
林之寒没敢跟他妈提，倒是他妈释怀了。
“你们结婚后，要不回温州吧，孙言家就一个女儿，人家父母也不想女儿太远。”
林之寒说：“妈，您也来温州吧，我们都不放心你一个人。”
林妈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过两年再看吧。”
孙言得知这个消息，特别开心，因为他们彼此的坚定，双方父母都做出了退让。
林之寒抱着孙言，两人都感慨万千。
8
结婚前，林之寒接了林妈过来，跟孙言父母见了面。
两家人一起商量了婚期和一些婚礼细节，孙言跟林之寒紧紧握着手，都有些恍惚，没想到他们真的一路走到了现在。
孙言父母给她准备的那套房子，作为婚房，林妈拿出所有的积蓄，加上林之寒的存款，付了装修款。
到了结婚时，林之寒跟孙言写请柬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他爸。
“要不要通知我爸一声？”
孙言立刻说：“通知什么啊，你妈不得气死。这么多年了，他都当没你这个儿子了……”
林之寒长叹一声：“不过以前我爸对我挺好的。”
孙言说：“是他毁了这一切，总得承担责任……”
林之寒点点头，“你说的对。”
可谁知，到了结婚那天，林之寒的爸爸还是来了，还是林妈通知的。
林之寒一脸不可思议。
林妈说，“他怎么说也是你爸……”
孙言第一次见林之寒的爸爸，咧咧嘴，硬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怎么也不肯叫爸。
林爸倒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婚礼一结束就走了。
林爸给林之寒留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他这几年的积蓄，到时候给他买房用。
孙言说，“你妈根本就没原谅他，只是让他来送钱吧。”
林之寒想，这倒像他妈妈那性格。
9
孙言嫁给林之寒第二年，就怀孕了。
林之寒以照顾孙言坐月子，带孙子为由，把他妈请到了温州一起住。
但实际上，等孙言生了孩子，她妈抢着照顾孩子，林妈干脆找了份工作，有收入也有时间，儿子也在身边，这比什么都好。
不久后，还有一个有钱的老头，追起了林妈，送花送美食，若是以前林之寒会觉得不太好，但现在他真心希望他妈能有人陪有人爱。
时光飞逝，孙言跟林之寒的儿子，一天天大起来，会说温州话，也会说东北话，特别讨人喜欢。
今年，是孙言跟林之寒恋爱十周年，两人一起去长白山旅游，还顺路回了一趟长春的母校，忆起初见时光，孙言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孙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喂，结婚你都没跟我求婚，现在求一个吧。”
林之寒还真的单膝跪地，对孙言说：“孙言，我从长春到温州8年，又回了长春遇到你，最后我又回到了温州。这么多年的铺垫，都是为了遇见你。谢谢你爱我敬我，不嫌我穷，谢谢你笃定选择我，这辈子，我都不会辜负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孙言原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地求婚。
孙言已经热泪盈眶，疯狂地点头，缓缓伸出手：“那，那就免为其难再嫁你一回吧。”
林之寒扑哧笑出来，做出给她戴戒指的动作，“那从今往后，所有的路，我们一起走。”
孙言不停点头，“好，一起走不回头。”
两人手牵手走在操场上，像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