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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老公拔了你婆婆的氧气管,是真的吗?”小玉八卦地问李白雪。

“能怎么办呢?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与其痛苦着,不如直接了断。”李白雪不敢说这是她的主意,但这是事实。

“这么绝情,你不怕他将来拔你的氧气管?”小玉口无遮拦地说。

“呸呸呸!”李白雪做出厌恶和鄙视的表情,“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咒我呢!”

李白雪想到自己和小玉三天前的对话,想着自己插了满身的管子,心下一片冰冷。

李白雪是怕死的。

“医生,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妻子呀!”姜城武就差给李医生跪下来求他了。

“你不要这样,我作为一个医生,一定会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但我不是神,该你们家属做好的准备你要做,该你们拿的主意,我们没法替你做主。”李医生这话灌进李白雪的耳道里,冲击在鼓膜上,像极了婆婆病危时的感受。

当时,李白雪劝老公说,“果断一点吧,妈这辈子节俭孝顺,老了还是少受点罪吧!”

李白雪那时不知道老公是怎么想的,姜城武很闷,特别是在这种事上,绝对不会和李白雪交流。

李白雪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老公沟通,给他点明方向——李白雪认为正确的方向。

现在,李白雪害怕了,是那种报应不爽的怕,她想活下去,她不想29岁就这么没了。

李白雪还有很多事没做。

她要去西藏,做一场虔诚的朝拜,涤荡身心灵的一切污秽,做一个纯粹的人。

还要去一趟阿尔卑斯山,听说那里可以治愈很多心灵上受过的伤,李白雪知道自己曾经被伤得很深,她必须去疗愈自己。

她要生养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本来是她准备研究生毕业就做的事,可是研究生一毕业,她就投入事业中。

现在人这样了,她觉得事业真没什么用,她最想要个孩子。

当然相比要个孩子,李白雪此时此刻更想活下去。她知道自己现在全身插满了管子,她感觉得到全身的每一处,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李白雪是绝望的,她更害怕姜城武绝望。作为夫妻,一旦姜城武绝望了,他是有拔管子权力的。他要是这么做了,那无异于让李白雪“活着”死去。

李白雪很清醒,每次医生来检查的时候,她都努力做出反应,她知道自己必须证明自己活得很好,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切如同截肢的人用意念动脚趾那样徒劳。

李白雪被困在一个“囚牢”中,她听得到一切,却不能做出任何反馈,不能说也不能动。

她是个急脾气的人,她想发火,想骂人,想打人,就像和姜城武沟通不下去时,采取的那些行动一样。

想到这里,李白雪心下一凉,一个词在她脑海中回想——报复。

“姜城武会不会报复?乘人之危耍他的小心眼儿?他昨天不是还说:‘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不起来?快起来呀!’这话分明就是在挑衅呢?”李白雪觉得自己后背冒出一股冷汗,她很害怕。

眼泪顺着李白雪的眼角滑落,姜城武此刻确实绝望了。

李医生刚刚下了病危通知,李白雪的肾脏、心脏、肺都开始衰竭,这样要不了多久就会错过最佳抢救时机,可是现在她血压不稳,高烧不退,医生不敢做手术呀!

开颅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这个概率让姜城武很难下决心接受。

姜城武多么希望能有个人给他出个主意,哪怕像对母亲做的那样,拔管也是需要勇气的。

“雪儿!我该怎么办呀?你要是能说话多好呀!我都听你的,咱家的事儿都听你的,你说说话好不好!”李白雪听到了姜城武的哭诉,可惜她做不出任何反应,也不是做不出反应,她还能流出眼泪。

“你要放弃了吗?雪儿!你怎么哭了?咱不能放弃呀!呜呜呜”姜城武哭得像个怨妇,这可气坏了李白雪。

李白雪做不出反应,但她听得清清楚楚,她什么时候要放弃了,她好得很,她一定要活下去,她还有那么多未竟的事业,她怎么能放弃?

她又开始暗骂姜城武,这个家伙总是曲解自己的意思,但凡有一点她表达得不明确,就会被曲解,那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现在,是真真切切要被他气死了,不但要气死,还要被他杀掉,愚蠢地碾压。

“小雪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呀!”李白雪的父母终于赶来了,看到自家的女儿一动不动,全身插满了管子,当时就瘫软在病床前,刚缓过一口气就开始嚎啕大哭。

“爸,您先别着急,我带你去见医生。”姜城武拉着岳父就去了主治大夫的办公室。

听完主治大夫对李白雪病情的描述,她父亲盯着姜城武说道:“小雪现在是你媳妇,是你们姜家的人,这种意见你来拿。”

听岳父这样说,姜城武就坚定下来,“不能再坐以待毙,赶快安排手术,医生赶快安排吧!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

姜城武对主治医生说这些的时候,他没注意到岳父的表情,那是明确表明:人要是没了,我必然找你算账,要是治好了也没有你半分功劳。

听说要做没有把握的手术,李白雪的母亲号哭得更厉害了,并且开始夹杂对姜城武的人身攻击。

“我可怜的小雪呀!你嫁到姜家做牛做马,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小雪呀!你让姜城武那个没心肝的替你去死不好吗?你不要丢下我们呀!”

“小雪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姜家呀!”

“小雪呀!你不能做这没把握的手术呀!”李白雪妈妈认真地哭道,“你要是被他们治死了,姜家和医院,我都会告倒闭他们,不赔我养老钱,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小雪呀!你不能死呀!你死了,谁给我们买房买车呀!”

李白雪答应父母年后给他们换个新车的,谁料想这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老人的心病就这么种下。

“咱就听女婿的吧?总是要找他要人!”听李白雪爸爸这么说,李白雪妈妈也冷静下来,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姜城武见过那种情绪控制很好的人,在葬礼上,刚刚还哭得死去活来,转眼一声“开席”,就喜笑颜开,捞肉吃鱼。此刻的李白雪母亲居然有几分神似。

姜城武不再犹豫,转而对医生说:“请立即安排开颅手术,我签字,一切后果我们都接受。”

姜城武毫不犹豫地签完字,医生小跑着去安排手术。

“什么叫我们接受?是你承担!你要承担一切后果!”李白雪父亲大声说道。

李白雪也不知道做手术是福是祸,她害怕这是更快地奔向死神之地,但她无能为力,尽量让自己相信这是好事,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三个小时以后。

“手术很成功,大脑中的淤血顺利清除,下一步就看后期恢复和调养了。”李医生客观地评价病情,不带一点儿感情。

李白雪从麻醉中醒来,头脑昏昏沉沉已经过去不知多久,现在她感觉很饿。

张了张嘴,李白雪想要说话,发现自己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感到既庆幸又惋惜,不知道手术是否成功,还是压根手术就没有起作用,她只能这样半死不活地活下去。

“我这就是生不如死吧!”李白雪对自己说完,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出来。

“雪儿哭了!雪儿不哭,你很快就好了,别着急!”姜城武兴奋地说完,喊来李医生。

李医生做过认真的神经反射检查以后,认真地说:“这只是泪腺自然反应,并非患者因为悲伤自主落泪,你们还是根据之前说过的方法,多做大脑唤醒练习和肌肉按摩,不然她就是醒来,肌肉也开始萎缩了。”

李医生说完就走了以后,李白雪骂了不知道多少遍“庸医”。

姜城武还是固执地认为,李白雪可以听到声音,虽然她不能做出其他反馈。

“我们雪儿不哭啊!手术很成功,你坚强一点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姜城武一边用消毒湿巾轻轻地帮李白雪擦眼泪,一边柔声安慰着,就像哄孩子。

李白雪心下十分安慰,她忽然明白,既然有时间,就认真地思考一下人生的过去和未来。

李白雪是摔伤的。这个摔说出来很丢人,因为看手机走路掉下楼梯。她很恼恨不知谁家孩子把电梯的每个楼层都按了一遍,她又恼恨主管不停地发消息,催业务的办理进度,就不能打个电话吗?

楼梯和信息肯定是一场孽缘。

李白雪掉下楼梯时本来不会受太重的伤,恨就恨在有人把防火门用灭火器挡住,保持常开状态。

一切的巧合,让李白雪后脑结实地碰撞了厚重的门角,她先是感觉天旋地转,然后就失去意识,醒来就是冰冷的医院。

“妈,我们带着白雪去康复医院吧?这里的条件太差,医生只会治病,不会理疗,我们也不懂,还是专业的康复医院有好处。”十天后,李白雪依然没有任何好转,姜城武给岳父母提议转到康复医院去。

“康复医院?就是你那个小情人的医院吗?你想干什么?你要害死我的女儿吗?我告诉你,姜城武你脑子里那些弯弯绕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你老实点做人,不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李白雪妈妈的这一席话,让姜城武羞愧难当。

曾柔雨是姜城武的“小情人”,她就在全市最大的康复医院,这事千真万确。但“小情人”这个番号完全是李白雪杜撰的,并在家庭会议上引起轩然大波。

姜城武第一次创业失败以后,在街边烧烤一个人喝闷酒,不知不觉中就喝醉了,与邻座的人起摩擦,动起手来。

幸好邻座是曾柔雨在康复医院的同事聚餐,互相认出以后,才化干戈为玉帛。

曾柔雨见到这个昔日暗恋的邻家大哥哥狼狈不堪,心下十分不忍,用自己专业的心理疏导知识,给姜城武好好地上了一课,并在最后拥抱了他。

这一个无关感情的拥抱给了姜城武莫大地帮助和鼓舞,也给找寻自己丈夫的李白雪当头一棒,要不是姜城武和曾柔雨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这事儿不会含糊而过。

酒醒的姜城武从此背上了“出轨”、“养小三”、“会情人”的恶名,虽然只是小范围家庭成员知道,但这成了他人生的污点。

李白雪出事以来,曾柔雨曾来探望过,并严肃地对姜城武说:“这家医院的康复水平不高,不如去专业的康复医院,一定会对嫂子的病情有帮助,早点拿主意,别把病情耽误了。”

姜城武和曾柔雨说话时就在病房里,李白雪听得清清楚楚,她也一时拿不准曾柔雨是真是假,但她内心更愿意去试试,就像当初做手术一样,她虽然说不出,但内心是支持自己老公的决定的,她深切地感觉到父母在添乱。

在去康复医院这件事情上,她依然是赞同曾柔雨的建议。

“妈,我们让雪儿来决定吧?”姜城武认真地说。

“你说什么?小雪她怎么做决定?胡闹!你还是先想想以后怎么照顾小雪,还要给我和她爸养老。小雪不行了,你要负责起来!”李白雪妈妈的重点,三句话不离开自己的养老。

她年轻时候贪图一时的气愤,砸了厂长的办公室,把厂长秘书打伤,判了缓刑,但工作丢了,没有养老金,这么多年都是女儿女婿接济生活。

如果给李白雪安排去康复医院,费用会增加很多,会不会因此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质量,也是李白雪妈妈担心的方面,现在的医院虽然水平不高,但收费主要是保险报销,个人花费较少。李白雪妈妈是看不到希望的,她不认为女儿有可能恢复如初,现在就是最关键就是赖着女婿家,不行就打官司。

“雪儿,你如果能听到我的话,同意去康复医院,你就流一点儿眼泪,我们能看到。”姜城武认真地说完,和岳父母一定盯着李白雪的眼睛。

李白雪哪里敢放过这个机会,她用尽全部的悲伤,流出很多的眼泪。

“好了好了,雪儿,我们知道你能听得到,我们就按你说的做,我们去康复医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姜城武喜极而涕,确切地了解到李白雪是有意识的,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曾经跟李医生沟通过,但李医生并不关心这些。

李白雪的父母也是将信将疑,不知道是不是女婿搞鬼,现在只能宁信其有。

“老姜,你就放心把嫂子交给我们吧,根据你说的情况,我们有信心让嫂子很快恢复过来。”李白雪听到曾柔雨这样说,心下是五味杂陈。如果相信现在的曾柔雨那就是之前冤枉人家,如果不相信现在的曾柔雨,那自己可就是在劫难逃。

第九天的时候,姜城武看到李白雪的手指和脚趾同时动了一下,他兴奋得以为自己花了眼,鼓励着李白雪再动动时,李白雪居然睁开了眼睛,乍见光明,马上让她又闭上。

护士赶来,马上调低了房间的光线,让李白雪试着慢慢睁开眼睛,模糊的光影,让她兴奋异常,手脚都杂乱无章的颤动。

“神经已经开始恢复连接。”曾柔雨经过检查,肯定地说道,“老姜,你怎么感谢我呀?”

曾柔雨戏谑地盯着姜城武,嘴角带着一抹上扬,她没想到的是,姜城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嘴里呜咽着感谢的话。

曾柔雨慌了,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后悔不已,赶紧和护士一起搀扶起来。

李白雪也是感动不已,现在的她不得不确认,上次肯定是冤枉姜城武和曾柔雨,她为自己的狭隘又流下了眼泪,嘴里也呜呜地发出含混的声音。

姜城武喜极而涕,“雪儿,你终于好啦!你别急我会陪着你,咱们一定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李白雪的眼睛费力地眨了一下,表示同意。

李白雪的父母赶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嘴里还是不停地絮叨。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小雪是不会倒下的。”李白雪的母亲这是第一次来探望女儿,她如果知道女儿一直脑子清醒,一定会后悔死。

眼下李白雪没时间理会这些,她认真地按照护士的要求,用尽全力完成每天的任务,锻炼日程虽然辛苦,但成果显著,同楼层的病友家属都来探望这个奇迹,并送上嫉妒和祝福。

姜城武脸上每天带着笑。进入康复医院第29天时,李白雪终于可以清楚地用语言表达自己意思。

“到底是谁提出的这个刺激方案?到底有没有人在旁边观摩?”李白雪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曾柔雨和护士都退出病房,只留下姜城武一个人。

姜城武一个人憋红着脸说:“雪儿,这都是权宜之计,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呀!”

“你——你——”李白雪想说你这个混蛋,但鉴于自己现在的状态,还是决定秋后算账,她是清醒的,耳朵可以听得到,这事还一直是个秘密,所以谁说过什么慌,她心知肚明。

然而,到了从康复医院出院的日子,李白雪就再也问不出这个问题了,她从护士的调侃的口中得知,自己怀孕了。

李白雪最想做的事,就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完成了,她自己都觉得太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