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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已由作者:蜗牛塘,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我三岁那年,我妈跟我爸离了婚,我爸说她在外面有了野男人。
二十几年间,我爸很少提到我妈,尤其是他再婚后。而我妈,再也没出现过。
今年我二十六岁了,突然有了我妈的消息。
警察找到我,说我妈杀人了。

1

警察找到我时,我整个人都懵了,他说:“你母亲涉嫌杀人,已经被拘留,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

我大概愣了有几分钟,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们确定是我母亲?”

姓顾的刑警点点头,向我出示了照片,“你母亲是叫杨天晴吧?”

照片上的女人虽然面容憔悴,但难掩风韵之姿。利落的短发,匀称的身材,穿着无袖的修身上衣,手臂隐约可见优美的线条。

我的生母的确是叫杨天晴,但我对她的印象早就模糊了,照片上的女人是不是我母亲,我无法确定。如果是的话,呵呵,这个抛夫弃女的女人当然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没有经历照顾家庭的艰辛,所有精力全用在保养上。

“我不知道。”我冷冷地对顾警官说,“我妈早就离开我们了,这个女人我不认识。”

顾警官表示理解,“你母亲说了,她很早就离开本市,最近才回来。”

“她回来干什么?”我竟脱口而出,我明明恨透了那个女人,不知道怎地就问出了口。

“她说是回来处理她母亲,也就是你外婆的遗物。”

我妈走后,外婆上门好几次,表示歉意。后来我爸再婚,我们和外婆很少往来。但外婆过世两年了,这女人才回来处理后事,倒也符合她不负责任的作风。

“不过我们查到,你外婆两年前就过世了,她现在才回来,我们觉得有点奇怪。”顾警官继续说道。

“这没什么奇怪啊,我三岁的时候,她就跟别的男人走了,这就是她的风格嘛。”我语带讽刺。

“她没联系过你们吗?”顾警官问。

“没有。”说完这句,我心里一股子无名火窜起来,“我们跟她没关系!”

“好的。”顾警官点了点头,微微皱眉,“你认识程译吗?”

“不认识,没听过。”我摇摇头,“这人是谁?”

“那没事了,打扰了。”顾警官转身要走,我的好奇心开始作祟,上前一步拦住他,“你说的那人是谁?跟这个案子有关系?”

“是你母亲的朋友,他们是一起回到本市的。”

“是男人吗?”

“是的,你对他有印象吗?”

我的第一反应,叫程译的男人应该是我妈的情郎,但为什么警察突然问起他?莫非他就是受害人?

“没印象,他跟这案子有关吗?”

顾警官沉默了一下,“还不清楚。”

“什么意思?他不是受害人么?”

顾警官愣了下,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不是,只是……现在还不好说。”

“那我妈……那个女人,她杀了谁?”

顾警官的眼睛转了转,没有看我,似有难言之隐。

我越发好奇,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警官说:“你是家属,告诉你也没问题。你母亲,她……她杀了猥亵她的歹徒。”

什么?我愣了半晌,看照片,我妈的确风韵犹存,但也不至于招惹到色狼。但也说不清,有些变态,什么事都干得出。

“案件还在调查,如果你想起什么,麻烦联系我。”说完,顾警官离开了。

我能想起什么,我连那个女人回到这儿了都不知道。总之,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2

晚上去我爸家吃饭,她老婆不在家,说是跟自己儿子出去吃了。

我跟后妈的关系不冷不热,她自己有个儿子,因为离婚的时候经济状况不佳,判给了她前夫,但她儿子也经常来吃饭。

她做到了一个母亲的基本职责,但也没更多的感情。我看得出,她想念儿子,只要有机会,她就带儿子回家,共享亲子时光。

每到那个时候,我觉得呆在家里挺别扭的。她儿子在的时候,她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上了初中后,我主动提出寄宿,我爸忙于工作,也没有反对。

大学毕业后,我干脆搬了出来,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单人公寓。

我爸做了我最爱的啤酒鸭、清蒸鲫鱼,美味当前,我却胃口不佳。我发现,我爸也是神情凝重,不多话。我突然想到,警察应该也找过我爸了。

该不该提起那个女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心里有很多疑问,那个女人究竟为什么回来?联系过我爸吗?还有那个跟她一起回来的男人,跟我爸认识吗?

我扒拉了两口饭,实在心里堵得慌,还是问了出来:“爸,警察找过你吗?”

我爸愣了下,继续夹菜,“哦,对,找过,也找过你了?”

我点点头,“那个女人……我妈回来后,联系过你吗?”

我爸低头扒拉了口白米饭,摇摇头,“没有。”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程译的男人?”

“不认识。”说完,我爸塞了口菜到嘴里。

假如程译是我妈的情人,我爸多少也应该听说过吧,难道这些年,除了寄生活费,他们没有任何其他交流吗?

我想了想,认真问我爸:“你觉得,我妈真的能杀人?”在我残存的记忆里,我妈是个温柔、多愁善感的人,印象里见过她掉眼泪。

我爸的脸颊紧绷,沉默了会儿,“说不清楚,兔子急了还咬人。”

3

一连几天,我还是想着这事儿。刚开始听到我妈的消息,一股厌恶和愤怒涌上心头。但冷静下来,记忆里的她浮现出来,只记得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她真的有力气反杀歹徒?

听说过一些类似案件,受伤的都是女性,能够逃出来已是万幸,我妈是怎么做到反杀的?

我整天念着这事儿,也做不了其他的,索性就打给了顾警官问情况,我也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疑惑。

顾警官说:“根据现场勘察的情况和你母亲的供述来看,你母亲用挎包带子将歹徒勒毙,然后报警自首。”

“这算自卫吗?”

“这个比较复杂,还在调查。”

我听说过,对于自卫的判定比较谨慎,也有可能是防卫过当。

“对了,这是夜间发生的吧?我妈一个人?”

“是的,晚上11点多,你母亲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其他人。”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想起她那个朋友,“那个……那个程译,她朋友,那天晚上在哪里?”

“我们打电话给他时,他在酒店,说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好奇怪,那么晚了,我妈一个人在外面,他却在酒店睡觉?

“你想起什么了吗?”顾警官见我不说话,可能以为我在想事情。

“他跟我妈真的只是朋友关系?”

“这个嘛……”顾警官顿了下,“他们见过面后,程译就承认了,他们其实是男女朋友关系。当晚吵了架,你母亲负气跑出去了,他非常自责。”

想起顾警官第一次来找我的情景,他似乎有点怀疑程译,于是我继续问:“既然如此,你好像很在意程译,为什么?”

“跟你的疑惑差不多,你母亲看上去身材娇小,力气也不大,能够反杀歹徒,我们还是比较吃惊。”

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怀疑程译当晚也在,然后是程译,或者他们联手杀死了歹徒?”

“这方面还在调查。”顾警官回答得相当保守。

挂了电话,我萌生了去见一见这个程译的念头。

4

我对我妈的记忆不多,那个时候我才三岁,刚好是记忆萌生的年纪,还记不住太多东西。

印象里,我妈时常站在窗边,很久都不说话,然后就是看着我掉眼泪。

我妈离开后,我爸变得非常暴躁,我还记得他在家里咆哮,砸东西。之后我在外婆家呆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当我回到家时,已经多了个女人,我后妈。

等到我差不多懂事,我从我爸和亲戚的闲谈中,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事。比如,我妈在外面有姘头了,但我爸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妈执意离婚,肯定是跟那个男人跑了。

我妈去了国外,据说已经定居下来,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小时候我还经常问起我爸,他只是说,我妈抛弃了这个家,不值得挂念。

小时候,学校经常举办文艺演出,别的同学都是妈妈带着来,她们被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我,红上衣搭绿裤子,这是后妈随便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衣服。

因为经常被嘲笑,我还央求过我爸,让他把我妈找回来,然后我就吃了个嘴巴子,他说我妈背信弃义,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让我忘了她。

我渐渐长大了,也慢慢淡忘了那个女人,但因为她的缺席,我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还有外婆,一直抱着愧疚关心我、照顾我,而她自己,丈夫早逝,老无所依。我接到医生电话,一刻不停赶往医院,等我冲进病房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多年来,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要抛弃这个家?如果是与我爸不合,她也不应该丢下我。难道她是不喜欢我?可为什么呢?哪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搞清楚这些问题,还有我妈为什么突然回来,真的是料理外婆的遗物吗?为什么外婆过世的时候她不回来?我决定去找程译问个明白。

5

我来到程译入住的酒店房间。开门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身姿挺拔,虽然双鬓斑白,但剑眉之间透着几丝英气,棱角分明的脸庞有点像混血儿。

我表明来意,他礼貌地请我入座,还泡了一杯果茶端给我。

茶香四溢,居然是我最喜欢的白桃乌龙口味。我不由地看了他一眼,竟有这么巧的事?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抿了口咖啡,软软地靠在沙发上,模样有些疲惫。

我理了理思绪,正襟危坐,“先从那天说起吧,上周六晚,那个……我妈跟你吵架,一个人跑出去了,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她出去冷静冷静而已,这个很正常。”

他的口吻如此平静,似乎还透着一丝冷漠,我有些惊讶。

“所以你当天晚上一直在酒店睡觉,直到警察打电话给你?”

“没错。你是对我有什么怀疑吗?”他身体前倾,目光直直投过来。

我赶忙看向别处,“我就是觉得大半夜的,你放着我妈不管,我觉得不像是男朋友的作为。”

他又靠向沙发,微微叹了口气,“中年人了,没那么多矫情。”

“你觉得我妈……她真的有能力反杀一个歹徒吗?”

他抬了抬眼,抿着嘴,又沉默了,这反应倒有点像我爸。

“单论力气,应该很难吧,但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看不出他是否在撒谎,毕竟我不是警察,况且对于他是否涉案,警察尚无定论。既然案件上我问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问问其他我想知道的事。

“换个问题吧,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妈的?”

他的身体明显松弛下来,表情也放松了些。

“很早了吧,那时我回国探亲,偶然遇到你母亲。”

“很早,是有多早?我妈离婚还是没离婚?”

“原来你想问这个。”他又抿了口咖啡,“我坦白跟你说吧,你母亲那时还没离婚,但过得很不开心。”

“然后你们就在偷偷在一起了?之后我妈就提出了离婚,对吧?”说着说着,我感觉身体里有一团火要窜出来,胸口发紧。

“差不多吧。”他回答得云淡风轻。

我“嗖”地起身,身体止不住颤抖,“那我呢?我妈她就忍心抛下我?你们到底有没有责任感?都已经组建了家庭,难道不应该为了维护家庭去解决问题吗?”

他也站起身,“你母亲过得很痛苦,但凡能解决问题,我相信她不会抛下你的。”

“借口!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原因让一个母亲抛下她的孩子?她就是狠心,没有责任感、道德感。搞不懂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结婚生小孩?已经有了家庭有了小孩,说变心就变心,说走就走,你们不觉得可耻吗?”

说完这些,我感觉身体都瘫软了。

“感情上的事,很复杂,很难解释……”

他的眼里透着一丝悲凉,连同嘴也笨拙起来。

“解释个屁!一大堆借口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没责任感,婚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如果感情变了就要走,那还组建什么家庭?谈谈恋爱不就好了吗?”

他举起双手,又无处安放,“你以后会理解的,我相信……”

那一瞬间,他似乎苍老了很多,我也没那么气了,大概是刚才耗费了许多心神。

我缓了口气,继续问:“那现在为什么回来?外婆都过世两年了。”

“之前,你母亲回来过一次,但因为身体不适,事情还没处理完,就又回了国外。”

我冷哼一声,“原来早就回来过了,真的是无耻又无情。”

“她是有原因的……”

“行了,不想再听你们高大上的借口了,什么有苦衷、有原因,不过就是厌恶了自己的家庭,出轨另结新欢的狗血戏码。”

说完,我直接走出了房间,狠狠甩上门。

6

两天后,我又接到了顾警官的电话,这次他让我去局里一趟,说我爸在那儿。

我爸咋会突然去警局,顾警官坚持我过去再解释。

到了警局,顾警官在门口等我,先带我去了一个小房间,给我倒了杯水。

“我爸咋回事?”我急忙问。

“你先冷静,不要着急。”顾警官将水杯推到我面前,“虽然案发现场没有监控,但我们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发现一辆黑色福特轿车曾经驶入现场,十几分钟后才离开。我们查了车牌号,是你父亲的车。”

我有点懵,“我爸怎么说?”

“他说是出门去KTV接你,没开导航,走错路,才不小心经过了案发现场。至于停留了十几分钟,是一时尿急,下车找地方解决。”

我突然想起,那晚我跟同事一起聚餐和唱KTV,喝的有点多,就打电话让我爸过一个小时来接我。

我赶忙点点头,“是有这个事,我爸出门就是来接我的,当晚我跟同事一起聚餐,玩得有点晚。”

“这样……我们是觉得行车路线有点奇怪,案发现场离你所在的KTV确实不太远,但是从你家出发到KTV,怎么走都很难经过案发现场,何况你爸不是外地人,走错路这种说法……”

我明白顾警官的意思,也静下来想了想,“你的意思,我爸是特意去案发现场的,如果是这样,那只能是我妈联系了他,但这也太奇怪了吧,我妈遇到危险,不应该第一时间联系她男朋友吗?”

“我们也查过你父亲的通话记录,确实是你母亲联系了你父亲,你母亲的说法是,她受到打击,无法面对男朋友,而在本市也只有你父亲一个熟人了。”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蔓延,我紧张起来,迟疑而小心地问:“我爸到的时候,那个色狼死了吗?”

顾警官点点头,“是的,你母亲是这样说的,她联系你父亲,只是想忏悔,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父女俩。”

这算什么忏悔?真是可笑,早干嘛去了?

“既然都说清楚了,为啥不让我爸回来?”

“你父亲开始并没有告知我们,他到案发现场是因为你母亲联系了他,直到我们拿出通话记录。不止这个,根据法医的报告,歹徒在被勒住脖子的时候没有反抗和挣扎的痕迹。”

“这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歹徒很可能在失去抵抗力之后才被勒死的。”顾警官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你们怀疑我爸,联合我妈,杀了歹徒?”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当然现在不能下结论,主要你爸现在什么都不肯说了,所以请你过来跟他沟通一下。”

“绝对不可能!”我双手撑住桌面站起来,“那晚我爸去接我了,第二天我酒醒了,我爸还陪在我床边,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再说了,我爸也绝对不会帮那个女人杀人!”

“你别激动。”顾警官安抚我先坐下,“这里面疑点重重,如果你父亲到的时候,歹徒还没有失去反抗能力,那你母亲之前就不会有机会打电话,我们还是倾向于认为,你父亲到达案发现场时,至少歹徒已经没有反抗能力。”

“也有可能已经死了,不是吗?像我爸说的那样。”

“没错,如果是这样,那么在歹徒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为什么你母亲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我们希望从你父亲口中得到答案。”

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我爸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而且当我问起时,他还骗我。莫非他真的涉案了?

我在审讯室见到了我爸,看见我进来,他也没有太意外的表情。

“爸,求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去见我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爸看着我,甚至带着点微笑,“没事,我都跟警察说清楚了。”

“爸,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没见过我妈?”

“嗐,不想影响你的情绪,她走了这么多年,我俩对她都有怨言,不想再勾起你不愉快的回忆。”

不知怎的,我对这个说法不是很相信。

“那天晚上,你到达案发现场,看见那个人已经死了?是这样吗?”

我爸点点头,“她就是哭着说对不起我们俩,然后说会去自首。”

“她……我妈,真的没再说其他的?”

“没有了。我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走出审讯室,顾警官已经在门口等我。

“你们看到了,我爸就说了那些,你们还不如直接问我妈。”我双手一摊。

顾警官若有所思,微微蹙眉,“问过了,你母亲说那时她吓傻了,用包敲击了歹徒的头部,包里有个很重的相机,歹徒就倒了下去,她精神恍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勒死歹徒。”

她不应该马上逃走么?为什么还要下杀手?我也着实不理解,看来顾警官跟我有一样的疑虑,所以还不肯放过我爸。

“那我爸……”

“你放心,我们会详细调查,如果证明你父亲与案件无关,我们会马上放人。”

7

夜里,我辗转反侧,最近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播放。

也不知道熬到几点,我终于困顿睡去。

在梦里,我恍惚看见我妈,骑在一个男人身上,用背包带子勒住他的脖子,双手用力向后拉拽……

我想喊她住手,但无奈发不出声音……

我挣扎着就惊醒了,一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我靠在床头边,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平复剧烈的心跳。

我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有顾警官的未接来电。莫非是我爸那边有情况了?我赶紧拨过去。

顾警官说:“不好意思,尹女士,还得请你过来一趟。”

“是我爸的事吗?他可以走了吗?”

顾警官犹豫了下,“有点复杂,先过来再说吧。”

又是这套说辞,我感到身心俱疲。我立刻起身,随便套了件衣服,匆匆出门。

像上次那样,顾警官把我请到了一个小房间。

“我们进行了走访调查,包括你的同事,他们说当晚其实没有见过你父亲。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你喝得比较多,由一名同事陪着在包间里等你父亲。那名同事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你就不见了,他认为是你父亲接走了你。”

我当晚喝断片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我爸接走的,但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爸就在我床边。

“应该是这样的,虽然我喝多了,但我爸肯定把我接走了,不信你去问博友医院,我爸说我喝太多了,而且摔了一跤,当晚直接把我送到了医院。”

顾警官猛地睁大眼,身体前倾,“你父亲说是在路上遇见你的,但没说送你去医院这件事。如果他说了,说不定会获得对他有利的证词,为什么不说呢?”

这可问倒我了,为什么不说呢?好奇怪,我爸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不好意思,尹女士,你先回,有了消息我们再通知你。”顾警官行色匆匆。

“等等,我可以跟我爸聊聊吗?”

顾警官面露疑问。

“我有些事想问他。”

短暂的犹豫后,顾警官让另一名警察带我去见我爸。

“爸,那天晚上你送我去了医院,你怎么不说呢?王叔可以给你作证呀。”

“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嘛,再说了,就算能证明我送你去了医院,也不能说明我在案发现场什么也没干。”

确实是这个道理,我爸在案发现场停留了十几分钟,除了我爸和我妈的证词,没有人能证明我爸没参与杀死歹徒。

顾警官马不停蹄去医院调查,大概也只是不想放弃任何一条线索。

“爸,你还有没有事瞒着我?”

我爸一脸无奈又带着一丝僵硬的笑,“雨凌啊,你咋这么唠叨,行了,快回去吧。”

我总觉得,我爸还是有事瞒着我。我失望地站起来,“希望王叔能提供点线索,有助于证明你没有涉案。”

“警察去找你王叔了?”

“嗯,当晚你送我去了博友医院,王叔是院长,警察肯定会找王叔了解情况。”

我爸突然变了脸色,双手交错不停揉搓。

“爸,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王叔没问题。”

“爸……”

“行了行了,快回去。”

见我爸不愿再多说,我只能先回去等消息。

8

没过多久,我接到了顾警官的电话,这次出乎意料,他说案子很快就会有定论,让我不要着急,安心在家等消息。

他越这么说,我越觉得大事不妙。

他仅仅去了一趟博友医院,就认为案子很快就会结束,并且让我在家等消息,这是不是说明,我爸基本洗脱嫌疑了?

但我爸是在案发之后才送我去的,能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呢?

还有我妈,是正当防卫吗?不对!顾警官说我妈是在歹徒丧失反抗能力之后杀掉对方的,那案子有结论是不是意味着我妈的罪名成立?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立刻赶往警局找顾警官。

“顾警官,你在博友医院是不是问到了什么,能证明我爸的清白?”

“这个……”顾警官摸了摸鼻子,“算是吧,很快能结案,你先回吧。”

“不!你也有事不想让我知道对不对?那肯定跟我有关,我自己对自己的事还没知情权?”我愤怒地拦在顾警官前面。

顾警官双手叉腰,原地踱步,“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真的。”

我爸瞒着我,现在连顾警官也不肯说,我简直要疯了。

“行,那我问别人的事,我妈是不是要坐牢了?”

顾警官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愁眉紧缩,叹了口气,“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跟我来吧。”

顾警官把我带到审讯室隔壁的房间,那里有一个窗口,可以看见和听见审讯室里的情景。随后,顾警官离开房间进了审讯室。

顾警官:“博友医院的院长是你朋友,他本来想帮你隐瞒,但我们要求调阅尹雨凌当晚的所有医疗档案,他必须拿出来。根据里面的记录,尹雨凌当晚做过妇科检查,而且还开了紧急避孕药……”

我的胸口一下子收紧,宛若被一只大手揪住了五脏六腑。

我爸埋着头,“别说了……”

顾警官:“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杨天晴一定要杀死歹徒,即使对方已经没有抵抗能力,直到我们去了博友医院。”

我爸:“如果我能早点到……我一定会阻止她……”

顾警官:“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爸:“雨凌给我打了电话,我出发去接她,半路接到天晴的电话,让我去KTV东边的一处小树林。我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天晴抱着雨凌,让我一定要隐瞒孩子遭遇的事。”

顾警官:“杨天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爸:“她早些时候跟我说过,今晚她去接雨凌,想借这个机会,跟女儿聊聊天,拉近一些距离。”

顾警官:“之后,你就送尹雨凌去了医院,杨天晴则打电话自首,是这样的吗?”

我爸点点头,抱着胳膊伏倒在桌子上,双肩微微抽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虚无的白光中,隐约出现一些片段……逼仄的小巷,摇晃的路灯,我似乎被人拖着走,然后是泥土和草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我爸正在床边,我跟他说我好像做了个噩梦,他笑着说,这么大了还不省心,喝多了摔个大跟头,睡觉还做噩梦,别人听了都要笑话我。

原来,都不是梦,包括后来我梦见我妈勒死那个男人的情景,都不是梦,是我恍惚中亲眼所见……

母亲离婚消失二十三年后,警察突然找上门,说她为我杀了人

9

我在浴室里坐了很久,哗啦啦的热水砸在皮肤上,宛若针扎。

我知道我爸就在门口不远处坐着,我能听见椅子的响动和拖鞋的声音。

许久,他来到门口,“雨凌,你洗完了吗?”

我不想说话。

他又敲了敲门,“洗太久不好,你回答一声,我就走。”

我当然不愿意见他,不想见任何人。我想让他快点走,便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关门声。

我弄干身体,套上长袖长裤的睡衣,走了出去。

其实,我对那晚的事没有太多印象,那晚喝太多了,断片了。我似乎该庆幸,脑海里没有留下太多的阴影,但还是觉得身体很脏。

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是我爸的字迹。

“雨凌,你从小到大都很独立、坚强,爸爸相信你面对未来生活的勇气。只是这次,爸爸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得靠你自己度过难关。无论如何,爸爸是你永远的后盾,爸爸随时都在。关于你妈妈,如果可以,去见她一面吧。”

眼泪涌了出来,那个女人不是不爱我吗?为什么还要为了我犯下命案?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蜷缩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往外涌。我哭了出来,不加抑制地放声大哭,哭到头痛欲裂。

等我平静下来,我联系了程译,让他跟我一起去见我妈一面,我还有话要问他。

昏暗的房间里,隔着桌子,眼前的女人如此的陌生,只有那个眼神,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铃铛儿……”她在喊我的小名。

眼泪瞬间滚滚落下,二十多年了,这一声“铃铛儿”隔了千山万水,再次在耳边响起,与母亲相处的零碎片段如电影一般在眼前掠过。

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唤过我“铃铛儿”。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走?”我哽咽着说。

她沉默着,咬了咬嘴唇,眼泪流了出来,“是我不好,对不起……”

她抹了把泪,“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得到这个下场,算是赎罪吧。”

“妈……”我朝她伸过手,因为哭泣说不出话来。

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像和煦的风吹过心田。

“对不起,铃铛儿,妈妈不能照顾你了,但你还有你爸,还有你程叔叔,他们都会照顾你的。”

她看了眼站在我身后的程译,程译眼含泪光,朝她点点头,似乎在说“你放心”。

离别的时刻终于来到,她笑着朝我挥了挥手,立马扭过头去。

“妈……”我哭着说不出话。

程译搀扶着我,不再让我上前。

10

小时候,我妈经常带我去公园玩,她走后,我爸就不带我去了,我央求过后妈,后妈总说没时间。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那些滑梯、秋千已经斑驳。

“在国外的时候,我妈提过我吗?”我问程译。

“当然,我跟她的话题,一大半都是你。”

下面是程译的自述。

我跟你母亲是在国外认识的,之前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那晚她出事,我见到她时,身边有警察,她对我说:“我不该跟你吵架,希望你也不要自责,发生这样的事,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那晚我们并未吵架,她突然这样说,我意识到,她有事想要隐瞒。二十年的默契,我心领神会。

她一直对我说,在她没有做好与你坦白的准备时,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影响,所以那晚你找上门,我一直顺着你的话说。

事实上,我跟你母亲的相识,是在国外的医院。那时我去探望患抑郁症的妹妹,你母亲跟我妹妹是病友。

你母亲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是她舅舅带她来国外治病的。

我跟她相识后,经常一起聊天,她是个满怀希望的女人,一直通过学习摄影来自我疗愈。

但抑郁症的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我照料过我妹妹,深知其中的艰辛。她数年无法入睡,整日与放弃生命的念头作抗争。

随着我们彼此加深了解,话匣子也打开了,你母亲告诉了我所有的往事。

她在生育前,是个非常有活力的人,业余经常运动、学习摄影。生下你之后,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照料你上。

起初她很开心、很幸福,但由于长期疲劳、睡不好,她的身材走样,皮肤也越来越差,加上缺乏社交,她变得愈发焦虑。

直到某一天,她抱着你,想要从窗户一跃而下。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精神上出了问题,于是她去了医院,被诊断为抑郁症。

拿着诊断报告书,她与你父亲商量,希望你父亲能够多一点时间在家,但你父亲却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怎么就你得了什么什么抑郁症?你又不用工作,就在家带个孩子就喊苦喊累,我天天在外面东奔西走,赚钱养家,我不累吗?我是不是更应该得抑郁症?”

数次沟通,你父亲始终认为她是不堪辛苦在装病,她终于绝望,想带着你一起离开人世。但真的站在天台上,她于心不忍。

思虑良久,她决定离婚,离开你,她怕她哪天发病,带着你一起死。

你的父亲不能理解,跟亲戚们说,一定是你母亲出轨,扬言一定要抓到那个野男人,但他不可能找到一个压根不存在的人。

在国外的日子,她时常反省,她做错了吗?一个母亲抛下自己的孩子是何其的残忍?

我总是劝她,先治好病再说,人生还长,还有机会去弥补。

她时常向你父亲、外婆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过得很好,她也多了些憧憬,期待有朝一日,她能彻底摆脱抑郁症,回到你的身边,承担起母亲的职责。

但精神疾病很难治愈,尽管病情有了好转,她也不敢贸然回国争取抚养权,她怕自己没有作为监护人的能力。

两年前,你外婆去世,我陪她回来了一趟。她本来打算与你相认,但你父亲说,你过得很好,不希望你平静的生活被打扰。

她偷偷去你公司楼下等你下班,看着你走出来,跟同事有说有笑,她觉得你生活得很快乐,她怕她的出现,让你陷入痛苦。

纠结了很久,她还是放弃了。

今年年初,医院终于出具了报告,证实她的抑郁症已经痊愈。

她非常开心,天天筹备着回国,我也决定和她一起回国定居。

回来后,她联系上了你父亲,这次,你父亲终于松口,说可以试试,但如果你反感,她就不能再靠近你。

那晚,你父亲跟她说,你跟同事出去聚餐了,她就主动提出去接你,正好晚风清凉,母女俩散散步,聊聊天,说不定能打开心结。

只是没想到,厄运突然降临。

11

后来,我从顾警官那里知道了案发过程。

当晚,留在包厢里陪我的同事肚子不舒服,去了厕所。根据KTV的监控显示,我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走进了后面的小巷子。

我妈当时在街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等我,看见我出来,她就跟了出来,当她走进小巷子里,我已经不见了。

她在附近找了好久,最后发现我的包落在一个小树林旁边。

她跟着进了小树林,看见了令她崩溃的那一幕。她抓起自己装有单反的挎包,狠狠砸在歹徒头上,歹徒随即倒地不起。

她无法想象我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她想到了自己,她怕我也跟她一样,患上抑郁症,从此无法正常生活。

她当时就一个念头,杀了这个人,我就不会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之后,她打电话让我爸到现场,简单交代了事情经过,说自己会承担全部罪行,让他想办法隐瞒下来。

于是我爸把我带到了他朋友的医院检查身体,也请他朋友帮忙隐瞒。

可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我终究会知道。

无论审判结果是什么,我都会好好生活,因为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原标题:《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