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让医生薪酬阳光化，这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
来源：健康界
作者：谷会会
疫情防控，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终究是一线医务人员扛下了所有。
给医务人员发放补贴、调休、评优、评先……虽然各地陆续出台了各种“关心关爱医务人员”的措施，给医务人员送来短暂“春风”，但并无法改变医务人员薪酬制度改革尚未到位的长期“困局”。
作为破除公立医院过度逐利的重要手段之一，调动医务人员积极性一直是医改的重要课题。
“作为医改体系中最核心的实践主体，医生的价值如果无法体现，医生的积极性便无法调动，一些宏观的改革政策也就无法真正动起来。”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医药卫生管理学院副院长陶红兵曾对媒体表示。
“想要调动医务人员的积极性，就要看是否能满足其三大核心诉求：一是体面的收入，二是良好的事业发展空间，三就是良好的社会地位。”清华健康中国研究院院长、国家卫生健康委体制改革司原司长梁万年曾对媒体表示。
作为一个投入时间长、工作强度高、职业风险大的职业，医生的工资收入到底有多少？医生是否具有了体面的收入？这一收入能反映出医生劳务价值和工作付出吗？
七成医生认为收入与工作量不匹配
期望薪资与真实薪资相差10万元
在外人眼里，医生代表着体面与稳定，工资水平自然也不会太低。然而，在400多万医生中，大部分人员的月工资不足万元。
职位搜索引擎网站职友集2020年的调查显示，医生平均工资只有8300元/月，年收入不足十万。其中，不同工作经验、学历、地区医生的收入不同，其中高年资、高职称的医生收入较高，年薪可达几十万；低年资、低职称的医生年薪则不足十万。
李飞（化名）是北方某大城市一家市属三级医院的超声科主任，日常工作强度非常大，每天的上班时间一般都是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基本都在12小时左右，经常忙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他曾于2020年向媒体展示其工资条显示，扣除个税和社保、公积金之后，月实际收入在1.4万元左右。“这个收入在全院已经算比较高的”，据李飞介绍，虽然外面请他去坐诊和手术的有不少，但基本上没空出去。
而据西部某省会城市三甲医院的普外科主任医师王宇（化名）透露，2020年他每个月收入只有7000元。
“这个工资很难体现我的价值和付出。”据王宇介绍，他每周要工作80个小时，而且一年四季都要值班。“没有休息，更没有周末，没有时间带孩子，现在精神压力很大。”
乡镇、社区、县域等基层医生和刚入职的年轻医生收入更低。
西部某省会城市三甲医院的张佳（化名）今年不到30岁，初级职称，目前每月工资实际到手的基本在4000多元/月，好的话能有5000元出头。
“每3天就要值24小时班，夜班有一半时间都不能按时下。轮到双休也不能在家，还要查房。国家规定的年假，从来没有休过。”张佳说道，“平时工作强度很大，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根本没有空闲再去做其他事情。如果碰到难缠的病人家属，就更不好干了。”
而另一位来自陕西西安的医生则在网上留言道：“2019年第四季度西安市招聘平均月工资7749，而我就3000多，这是对我这‘5+3’医生的巨大的讽刺。”
医库曾在2020年做的一项调研显示，仅有三成的医生觉得自己的薪资与工作量是相匹配的，剩下七成医生认为自己的收入与工作量并不匹配，其中19.79%的医生觉得是“严重不匹配”。
那么，基于目前的工作量他们的期望年收入是多少呢？上述调研显示，医生期望的税后平均年收入是19.9万元，与目前年收入相差10万元。
国家频频发文，医务人员涨薪难在哪儿？
实际上，近几年国家一直强调，提升医务人员薪酬待遇，希望激发广大医务人员积极性。
早在疫情爆发之初，中央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肺炎 疫情工作领导小组便印发了《关于全面落实进一步保护关心爱护医务人员若干措施的通知》。通知明确要提高疫情防治人员薪酬待遇：各地要在落实现有政策基础上，将湖北省（含援湖北医疗队）一线医务人员临时性工作补助标准提高1倍、薪酬水平提高2倍，扩大卫生防疫津贴发放范围，确保覆盖全体一线医务人员。
关于薪酬制度改革最新的文件是，2021年7月，国家卫生健康委、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等5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深化公立医院薪酬制度改革的指导意见》，其中明确提到，要解决结构问题：逐步提高人员薪酬中固定部分的比例，稳定医务人员收入预期；要解决分配方式问题：逐步建立体现岗位职责和知识价值的薪酬体系，适当提高低年资医生的薪酬水平。
多年过去，国家频频发文，为何医务人员的收入迟迟涨不起来？这首先需从公立医院的经营体制说起。
据梳理，中国公立医院的收入主要分为财政补助和医疗收入（提供医疗服务挣钱）两部分，其中医疗收入占据绝大部分。据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刘宝等人的研究，2012-2018年我国公立医院总体收入中，每年医疗收入均占87%以上的比例，财政收入不足10%。
2006年以来，我国公立医院医务人员的薪酬普遍实行岗位绩效工资制度，薪酬由岗位工资、薪级工资、绩效工资和津贴补贴四部分组成。
一般情况下，医院编制内人员的岗位工资、薪级工资（组成基本工资）与津贴补贴由财政拨款解决，绩效工资则由医院自身的医疗收入解决。
然而，低比例的财政补助意味着，医务人员基本工资（固定工资部分）占比低，而与医院医疗收入挂钩的绩效收入则占据更高比例。国家卫健委卫生发展研究中心研究人员贾瑶瑶等人的研究显示，许多公立医院的医务人员，基本工资占个人总收入比重不足30%。
与此同时，在薪酬分配方式，尤其在绩效分配上，许多地区主要采取两级分配制度：一是院级层面分配，二是以科室为单位进行分配，即科室运行收入减去支出，结余款中，医院拿走一部分，剩下科室内部分配，主要作为奖励。
这就意味着，医务人员绝大部分收入直接来自医院与科室自主的医疗收入。这一体制的好处在于，多劳多得，医护人员愿意加班加点来增加结余；坏处就是会激励部门人员尽可能逐利，愿意做那些成本小、结余多、收益高的医疗项目。
与此同时，这也导致不同科室之间收入差别太大，有些科室挣钱，有些则一直亏损。医库2020年的调研显示，医生收入排名前五的科室分别是：神经外科、泌尿外科、重症医学科、血管外科、麻醉疼痛科；儿科等业务量小、收入低的科室，很多医生都改行了。
据梁万年介绍，这些年来公立医院薪酬改革，一直是在事业单位整体改革大背景下推进。这就存在一个问题：人社部门制定薪酬标准，需解决行业之间的不平衡，尤其在同一个地区，都是事业单位，差别不能太大，所以对医院发工资的总量设定了上限。
“另外，不让医院的收入敞开了发，也是怕诱导服务。”梁万年说道。
其实之前的改革中，医生薪酬的标准已经有所提高，很多地方已经达到一般事业单位的1.5倍。比如，一个地区事业单位人均年收入6万元，医院就可到9万元。
“但是考虑到医疗行业的特殊性：人才培养周期更长、工作强度更大、职业风险更高，一般事业单位的薪酬管理标准或许并不适合公立医院。”梁万年说道。
与此同时，三年疫情影响到经济社会的方方面面，公立医院的经营收入自然受到影响。
据澎湃新闻报道，2022年7月19日辽宁丹东振安区医院部分职工反映，已经连续5个月没有发工资，主要原因是受疫情影响，医院效益不好。
丁香人才2020年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疫情期间，约九成医务人员的收入下降，其中56.3%的医务人员绩效、奖金受到影响，基本工资没有影响；29.4%的医务人员基本工资、绩效、奖金均受到影响；只有少数医务人员（7.6%）的收入未受影响。
在一些医学社交平台上，许多医务人员都在反映欠薪降薪问题：“整天新闻说医护人员工资待遇提高，但到我们这儿不仅没提高，还开始拖欠工资。”
健康界发现，疫情之下，医务人员防控任务加大，医院在抗疫基建、设备、物资等方面的投入加大，与此同时医院临床业务减少，直接导致医院收入腰斩——收入降低、支出加大，医务人员的工资福利自然受影响。
实际上，疫情发生以来，全国卫生总费用高到7万多亿元，财政投入较疫情之前不断提升，但是这些补贴是用来支持医院抗疫的，虽然很多地方也给医务人员发放了补贴和津贴，但医生收入与诊疗量挂钩的基本盘没变，疫情下医疗机构亏损，医务人员收入必然受影响。
最后，当前医务人员收入水平则与目前正在推行的DRG/DIP支付方式改革有关。据健康界梳理，以病组为基础的预付制下，游戏规则改变，医院与医务人员过去的行为模式不再能拿到相应结算，反而变成成本。
如果不能快速地转变理念，规范诊疗行为并正确填写病案首页，提升诊疗与运营效率，自然会带来病种以及科室的亏损，影响到医务人员收入。健康界此前调研中便发现，DRG支付方式实施第一年，有科室一年亏损了500万，有医生收入下降15%。
提高固定工资比例！
让医生的“价格”比药品和耗材更高！
对于医务人员来说，到底什么样的薪酬制度是合理的，怎样的薪酬水平是适宜的？
对此，存在两种不同的理念：一是要设定一个天花板，但天花板的设置标准要提升；二是不要设置天花板，完全放开。“反复地争论之后，还是要留一个天花板，因为完全放开就很难控制过度医疗问题。”梁万年说道。
与此同时则要着力改善薪资结构，提高固定工资比例，让医务人员能够保证待遇，有稳定预期，在此基础上再设置一些奖励，以调动积极性。
据健康界梳理，国际上，医务人员的薪酬结构中，固定工资部分通常在70%左右。然而，国内医务人员的固定工资比例却在30%以下。
涨工资、涨工资，前提是必须得有钱。医务人员收入的提升，钱从哪里来？“依靠财政是不可能的，医保基金也相对稳定，让老百姓多掏钱来增加医务人员收入，更不合理，也不是改革的初衷。”梁万年说道，只能改变医院的收入结构，把不合理的药价、耗材价格降下来，把医生的手术费、护理费、床位费提升。
而对一些弱势的公共卫生性质的医疗机构，比如传染病医院、精神病医院收入本身就很低，政府必须承担起责任，继续加大投入。
目前，很多地方都在对医务人员的薪酬制度进行改革试点。据梳理，三明推出了全员年薪制，收入和医疗服务性收入挂钩，不靠卖药和做检查；深圳、宁夏按岗位设置工资水平，只要一个医护人员能胜任这个岗位，工资标准是一样的；上海则将医务人员的工资分成四块，分别参考上海市医务人员平均收入、国内同等城市水平医务人员收入、上海其他行业平均收入、国际上医生收入水平来定工资。
“任何一个薪酬方案，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梁万年说道，但是我们要做的是让薪酬改革透明化，让医生薪酬阳光化，这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
责编｜阿泰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