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姥爷喝了一大碗粥，妈妈还高兴地抹泪，因为姥爷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吃饭了，眼看一天比一天消瘦，妈妈心疼不已。那天姥爷睡得比较早，吃完饭在轮椅上坐了一会，就说要睡觉，妈妈把他架到床上，盖好被子，就出去了，那会也就刚八点多点。大概快到十点的时候，妈妈准备睡觉，又过去看了一下姥爷，突然发现姥爷整个脸色都不对了（因为姥爷病了后一直不让关灯，所以妈妈都是开着灯让姥爷睡觉），就叫他：“爹，你哪里不舒服吗，哪里难受吗？”可姥爷却没有一点回应，妈妈过去试姥爷的鼻息，很微弱，妈妈吓坏了，赶紧给村里的医生打电话，因为离得很近，医生很快就过来了，他给姥爷看了一下，对妈妈说道：“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老人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妈妈突然瘫坐在地，我理解妈妈的心情，因为这三年他们受的苦、遭得罪我都看在眼里，当时心情肯定是复杂的，想让姥爷离开，这样都可以解脱，又怕姥爷离开，这是她的至亲。妈妈还是很快站了起来，把医生送了出去，然后回来着急忙慌地给姥爷收拾东西，又找邻居帮忙把姥爷送了回去。那天妈妈守了姥爷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姥爷走了，很安静，没有痛苦，也没有受罪，或许是老天开眼，已经折磨了姥爷这么久，不忍心他最后一刻再受罪了吧。姥姥和姥爷都是大好人，不仅对人和善而且踏实肯吃苦，但人生总是很难圆满，姥姥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姥爷虽然走的时候已经快90岁了，但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姥爷年轻的时候还是队里的队长，谁家有个困难需要帮助，姥爷都会过去帮忙，不仅在队里在整个村里姥爷都是大好人。但唯一遗憾的是姥爷只有我妈一个闺女，主要是那个年代医疗不是很发达，妈妈上面也有过两个哥哥，但都是几个月就夭折了，最后只有我妈一个人平安长大。
姥姥姥爷对这个闺女很是呵护，用妈妈的话说：“你姥姥姥爷从小就没大声跟我说过话。”妈妈长大后嫁给了邻村的爸爸，平时秋收芒种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会去帮姥姥姥爷干活，后来姥姥因病去世，家里就剩姥爷一个人了。不忙的时候妈妈就会把姥爷接过来住，村里的人们也没有说什么的，可自从姥爷病了以后，村里的人们包括家里的亲戚开始多了些闲言碎语。那年姥爷正好87岁，老家的人都说老人87是一道坎，姥爷这年被这道坎给绊住了。那天姥爷在外面回来，刚要开门突然一阵晕就摔倒在地，晕了过去，正好被路过的邻居看到，给我妈打了电话。
妈妈把姥爷送到了医院，经过抢救姥爷恢复了意识，可却偏瘫了，只能坐轮椅。开始的时候妈妈每天去给姥爷洗衣做饭，每天都是婆家娘家两头跑，转眼一年过去了，姥爷意识渐渐地模糊，人也憔悴了不少，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后来便直接把姥爷接到了家里，这一住就是三年，有一年妈妈去给姥姥上坟，正好遇到了二姥爷，他就对妈妈说：“小霞呀，你爹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得考虑一下你爹的后事到时候该如何办呀！”妈妈当时沉默了好久，就说了句：“知道了，叔。”其实，这件事也一直压在妈妈心里，只是她不愿意这天到来，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想。我们老家的习俗是，老人去世了得有个披麻戴孝摔老盆的，而且这个人得是男的，家里有儿子的那肯定就是儿子来摔，没有儿子的一般就是侄子之类的来摔。而且如果是侄子来摔的话，那他就要继承家产，就是家宅是要给侄子的。
妈妈的娘家人就是姥姥姥爷，妈妈一直觉得如果姥姥姥爷都不在了，那个家对她来说也只是一座空房子，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可自己的亲爹，自己的至亲，如果真没了，她是想尽孝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如果让姥爷的侄子来摔老盆，妈妈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后来二姥爷见妈妈一直没有给他回信，又几次打电话过来，说要提前定好。因为妈妈一直没有表态，这之后那些叔伯姥爷就经常打电话，妈妈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只是不想提及此事。就这样姥爷在我家一住就是三年，这三年，妈妈白天黑夜的照顾姥爷，每天得把姥爷从床上抬到轮椅上，再从轮椅上抬回床上，也因此得了肩周炎，三年也苍老了许多。
就在姥爷在我家第三年的时候，那会都立秋了，天气渐渐变冷，妈妈给姥爷盛了一碗粥，没想到姥爷全吃完了。得将近一个月姥爷没这样吃过饭了，每天都是吃两口就不吃了，整个人消瘦的都不成样子了，妈妈心疼不已，但也没办法，看到姥爷一下吃了一碗，妈妈还高兴的流下了眼泪。可妈妈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姥爷回光返照，吃的最后一顿饭，到现在妈妈还经常自责：“如果知道那是他生前的最后一顿饭就多给他做点好吃的了。”妈妈之前就想好了，如果姥爷去世了，那就让二姥爷家的舅舅来摔老盆，人都没有，房子也只是个摆设，姥爷当了一辈子好人，走了不能让人背后戳脊梁骨。所以当那天医生告诉妈妈，姥爷快不行的时候，即便是已经很晚了，妈妈还是找人把姥爷送了回去。出殡那天，表舅披麻戴孝，举着老盆，给姥爷送了钟。姥爷的丧事办完，妈妈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把钥匙交给了表舅，从那以后妈妈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家，因为那里已经不再属于她。
我们虽然都尊重妈妈的决定，但还是替妈妈不值，这么些年她一个人照顾偏瘫的姥爷，各种辛酸我们都看在眼里，最后却连唯一可以回忆的地方都成了别人的，而且还是没有照顾过姥爷一天的人。每次妈妈都制止我们：“老一辈的规矩我们还是要守，再说照顾自己的亲爹那不是我应该的吗！他人都不在了，我还要那个空房子有什么用。”妈妈这么做有她的道理，但我还是认为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还是应该摈弃这些陈旧的思想，儿子女儿都一样，不应该有什么区别。儿子和女儿可以一起给父母尽孝道，为什么就不能一视同仁，一起为父母养老送终呢？即便是女儿不能披麻戴孝摔老盆，那也完全没必要说谁摔老盆谁就得继承全部家产吧。孝是放在心里的，是表现在行动上的，而不是表现在形式上的，老人都没了，即便表现得再孝顺，哭得再伤心又有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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