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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和最后的发生:李白《独坐敬亭山》和柳宗元《江雪》中的道迹

柯小刚(无竟寓)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李白《独坐敬亭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

诗是什么?诗是在生活的繁冗中使人沉淀,澄清,澄明,让事物晶莹剔透,回到单纯本质的光。诗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之际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鹿柴》)诗是当此之时,见林之深、苔之青,见生活之繁而不冗、万象至赜而不乱,郁郁勃勃,寂寂而欣欣。

当李白在孤独中与敬亭山“相看两不厌”的时候,“只有敬亭山”而敬亭山带回一切曾经离我而去的“众鸟”和“孤云”。当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无物中“独钓寒江雪”的时候,钓竿成为宇宙的天线,钓钩成为万物的触角,每一丝最轻微的动机都能穿透存在的冰层,触及事物,乃至生成事物。

所以,为了众鸟和孤云,为了千山万径的鸟迹人踪,为了雪覆的草木和冰封的鱼群,为了现象和经验的回归,首先必须主动清零这一切。所以,“众鸟高飞尽”也是高飞尽众鸟,“孤云独去闲”也是独去闲孤云;“千山鸟飞绝”也是千山绝鸟飞,“万径人踪灭”也是万径灭人踪。这是“损之又损”(《老子》四十八章)的减法工夫。

但绝迹不是为了空无,而是为了道之开辟,为了万象狂欢的秘密;远离不是为了孤独,而是为了无碍的交通,为了“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的发生。在“相看两不厌”的海量信息、无尽交流中,敬亭第一次打开它的连山归藏,向人显现;太白第一次打开他的乾坤之门,向山倾诉。

这样的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因为它一旦发生就只是发生,就是所有可以计数的一次两次无数次的融合,就是永恒,或片刻之为永恒。在此,一次之一即唯一之一。“只有敬亭山”的“只有”即标识此唯一,最初之物和最后之物同为一物的唯一,过去和未来在此为一的唯一。

诗性之光就是如此照见最初的和最后的东西,照见最初和最后之物的同时性,照见它们同时并存于生活的日常性,照见时间的发生和日常的真实。在此,最初和最后同属一物,同属一无所有的丰富、在日常繁忙的荒芜中被遗忘的无限细节的丰富。只有诗通过远方回到近处,通过贫穷遇见丰富。

诗是一种去远,但却因去远而更切近生活;诗是一种疏离,但因其疏离而更加回到生命的本身。当所有的鸟和云都飞走,所有人都远离,只剩下一个人独对一座山,一个人独钓一江雪,飞翔才开始找到天空,行走才开始走上道路。此时,山才活起来,它的生命才开始对人敞开;江雪才开始流动,雪之为水的本质才开始在垂钓者的敏锐感觉中探知。

最初和最后之物的同时性可能是生命的本质(《独坐敬亭山》)和时间的秘密(《江雪》),而诗虽道说此一本质秘密却如四时之行、百物之生,阒无声息。一切发生的只是生命,流行的只是时间。海子诗云: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

生命的时间是有限的,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时间无终无始,仿佛一切占据眼前的事物将占据一生。只有诗透出最初的和最后的真实,就在日常生活中间,“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只要你愿意“舍船,从口入”(陶渊明《桃花源记》),便可以在时间之流中发现虫洞,出入桃源,“与物无际”(《庄子·知北游》),片刻永恒。

李白《独坐敬亭山》和柳宗元《江雪》便是这样的两个虫洞,这样的片刻永恒。它们是孤独的诗,但更是在孤独中重新发现世界的诗,在“见独”(《庄子·大宗师》)中“与物为春”(《庄子·德充符》)的诗。其为孤独之诗,此点一望而知,而其为万物交欢之诗,却只有武陵渔人可知;其为秋冬之诗,此可见诸字面,而其为春天之诗,则只有春山樵夫曾经目睹。

当生活从太多的麻木和埋没中挣脱,同时看见最后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江雪》) 和最初的“大荒山无稽崖” (《独坐敬亭山》) ,听见最初和最后的渔樵问答,诗这时就开始发生,第一次发生,最后一次发生,以及永远作为这一次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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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竟寓书李白 《独坐敬亭山 》 、柳宗元《江雪 》

泥金皮纸未裱,68cm*44cm

(纸面金色,手机拍不出,灯下拍透窗拍各有色差)

今晚九点结拍(1月26日,正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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