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节同学会，我见到了房婧。
本来是几个兄弟小范围一聚，但不知道谁叫了她。
于是，那个我用小半生追求，用五六年时间试着忘记的人，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我毫无思想准备。
看到她的那一刻，表面镇静客气，可是，慌乱中，脚趾狠狠撞到了凳腿。
凳子刺耳的擦地声，暴露了我。
往事，扑面而来。
02
当年，我和房婧是高中同学，我们是前后桌。
房婧长得漂亮，聪明好学，是大家公认的班花。
很多男生都喜欢她，而我，对她情有独钟。
高中时代，我疯狂追求房婧的事情，全校皆知。
甚至为她和同学打架，被留校查看，搞得父母差点和我断绝关系。
作为北方人，她喜欢深圳那座希望之城。
于是，我认为她私自偷改高考志愿，放弃考清华的可能，最终与她一起报考了深圳某大学。
为此，我爸整整六年没跟我说话，也拒绝让我回家。
那时追求的爱情，就是要奋不顾身，就是要众叛亲离，就是非她不可，就是死了都要爱……
03
毕业后，我和房婧留在了深圳。
房婧在一家保险公司做内勤，我在装修公司做设计。
彼时，我们站在莲花山公园的顶峰邓小平昂首阔步的雕塑前，望着一代伟人目光注视之下的整个福田区，手指着那一座座正在兴建的小区，踌躇满志：“以后，我们一定把家安在这里。”
梦想丰满，现实骨感。
那时候，别说在福田买房子，光是每月的房租，已经让初入社会的我们分外吃力。
重要的是，当年的凌云志，慢慢觉得就像梦话。
轰轰烈烈的爱情在这样的拮据与未来无望里，变得磕磕绊绊。
04
只不过，不管发生任何不快，哪怕委屈到想哭，我依然是如假包换的“舔狗”。
我舍得赚着6000元的工资，给房婧买近万元的手机。
也愿意笨拙地学习厨艺，同时承担所有家务，让她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
在单位，所有人都不愿接的活儿，我默默接下，再难缠的业主，我都能笑脸相迎。
那时候，房婧是我全部的理想。
以我当时的心境，哪怕为博爱人一笑，就算是让我卖掉一颗肾，我也会毫不犹豫。
05
可是，爸妈始终不能接受房婧，觉得她就是毁了他们儿子的红颜祸水。
为此，我爸一直不让我回家。
直到我工作两年后的一天，老妈需要做一个手术。
尽管只是个小手术，但老妈还是坚持说，如果不见儿子一面，她就坚决不做这个手术。
我知道，妈妈只是想趁此机会，让我们父子俩和解。
没办法，爸爸只好同意让我回家。
那时的我，灰头土脸，兜里只有不到2000元钱，很想逞能地帮老妈交住院押金，可是，并不够。
06
妈妈手术后，我在病房接到房婧的电话。
我以为她是想关心老妈的手术状况，然而，她只是哭着跟我说，出租屋的下水道又堵了。
她说：“杨阳，我再也不想租房了，我爸妈可以赞助20万，你问问你爸妈可以支援多少？咱们买个房吧……”
电话隔音并不好，面对一边爸妈忧虑的眼神，我赶紧退出了病房，在这种时候向他们求支援，我张不开嘴。
六年没回，我已经大学毕业，父母没义务再为我的人生买单。
更何况，这些年，我时时处处违逆他们的心愿，曾经在他们面前立下将来一定会衣锦还乡的豪言壮语。
可是，一想到深圳的房价，就觉得那些誓言不过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诳言。
没钱没房，我们的爱情注定会风雨飘摇。
离家前一夜，我数次徘徊到爸妈房间门口，自尊心让我选择没有张嘴求援。
我心里很清楚，妈妈多病，爸爸一个人工资养家，家里其实没有多少钱。
我一张嘴，他们为难，而我多年来逞的强也就不攻自破。
07
可是，临走时，爸爸把我送到火车站。
临别时，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25万，说父母没能力，这已经是他们所有的积蓄了。
病房的那通电话，我昨夜的徘徊，他和老妈心知肚明。
我在深圳的状况，他们也可以想象。
那25万已经是他们的全部，他却说自己没能力。
那一刻，我无地自容。
老爸强行把银行卡塞进我兜里，丢下一句：“实在不行，就回家。”
08
回到深圳，我和房婧开始看房。
双方父母支援的45万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是笔巨款，但相对于深圳的房价，那就是九牛一毛。
我们越看越绝望。
有一次，看房车一路把我们拉到坪山。
可是，即便是当年在我们眼中郊区的房价，也高得让我们毫无底气。
就算勉强交了首付，月供也不是我们能支付得起的。
09
我和房婧的分歧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她开始备战考公，准备回老家过安稳的一生。
深圳，爱它的成本太高了。
可是，我是因为一个人来到一座城，它对我意义非凡。
我想继续坚持，谁也不是在年纪轻轻时，就什么都拥有的。
最终，房婧考公上岸，回了老家。
而我，这一次，没有她唱我随。
我们没有说分手，暂时约定给彼此两年时间。
两年里，离多聚少，房婧身边追求者如云，她重新找回了学生时代“众星捧月”的骄傲。
而我，在996的日子里，经常忙到连每天跟她视频半小时的约定都遵守不了。
分手，是房婧提出来的。
她坦率地告诉我，再坚持下去，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脚踩两只船。
分手半年后，老家传来她的婚讯，据说她嫁得很好，老公是做工程的当地土豪。
10
我在房婧结婚当天，正式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失恋的痛苦与孤独，我用忙碌来覆盖。
但爱得太深的人，注定是要死一次的。
有一次，老家同学来深圳出差，顺路来看我，同时也带来了房婧已经为人母的消息。
那晚，恰好工作上被人截单的我，明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是一口气喝下了半瓶53度的白酒。
我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11
正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然后，我听到老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儿子，你终于醒啦。”
我这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离死亡一步之遥。
老家同学不得已通知了爸妈，他们坐最晚的航班赶到了深圳。
一辈子没说过软话的老爸，在我康复后，跟我说：“儿子，如果深圳不好混，就跟爸妈回家吧。”
内心充满愧疚，但我想留下，我跟爸妈说：“以前，我来深圳是为了别人，但现在，我想为自己的人生搏一次。”
父母支持我，他们说如果实在不行了，还有老家，他们是我永远的退路。
12
那之后，是我真正的奋斗期。
我一步步靠着唯一可仰仗的勤奋，从装修设计师到首席，再到合伙人，再到自己开了工作室。
后来，我在同事郭蝈的引导下，转战佛山做起了瓷砖生意。
郭蝈是佛山人，后来成为了我妻子，我们属于事业型夫妻。
当初在工作室，我俩常常为一个工程通宵达旦。
我是负责人，怎么辛苦都不为过。
可是，郭蝈当时就是一个打工的，完全没必要这么拼命，但她说，学到的，都是自己的。
包括有一段时间，工作室因为垫付工程款，险些破产时，同事几乎都走光了，但郭蝈还是毅然决然地留下来，陪我共渡难关。
最难的时候，她三个月分文未拿。
后来，我问她，当初为啥不另寻出路。
她说：“你身上有股子狠劲儿，我相信自己只要陪你度过那段最难的日子，咱俩的关系就会是钢板一块。”
她说的没错。
经历那次危机之后，我看到了郭蝈身上的侠肝义胆，更从她的欣赏里，找到了一个男人奋斗的自信与底气。
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八年间，我们从深圳到佛山，又从佛山到深圳。
从一无所有到有车有房有娃。
这就是深圳，它不相信眼泪，但对每一个足够坚持与努力的人，都不薄。
13
如今，我终于拥有了春节回家的时间与财务自由。
之前，就算是春节，我和郭蝈也只是简单休个除夕，初一就开始工作。
尤其是三年疫情，我们基本是靠着咬牙坚守，微利求生。
但，都熬过来了。
2023的春节，三年没回家的我们一家三口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这天就回了老家。
但我没想到，自己会猝不及防地见到房婧。
说实话，有那么一个又一个瞬间，面对同学暧昧的玩笑，余光扫到那张曾经让我付出整个青春的身影，我内心是悬浮的，动荡的。
那些曾经为爱奋不顾身的岁月，在艰难求生的日子里，会暂时性遗忘。
可是，如今事业小成，心里难免会草长莺飞。
更何况，对于同学拿我们的过去开玩笑，房婧落落大方地配合着，帮忙添加细节。
而酒过三巡，面对大家让我俩喝交杯酒的提议，房婧主动拿起酒杯：“酒怎么不是喝，给大家助个兴也无所谓，来吧……”
然后，她就那样坦荡地看着我。
大家都在期待，我内心亦万马奔腾。
可是，酒杯举到嘴边，那味道瞬间让我想起曾经喝到病危的夜晚。
那之后，我滴酒不沾。
此时此刻，我终于下定决心：我不会开戒，无论是酒，还是心。
过去的，就过去了。
有些事情，需要持戒。
14
那晚，散场时，同学们“识趣”地秒散，只留下我和房婧。
她看着我，说：“你不喝酒，老家有个不错的茶馆，我带你去品品。”
对于她，从前的我有求必应。
这样的习惯，不管多少年不见，依然如此。
重要的是，这么多年，如今衣锦还乡的我，很虚荣地想让她知道我当下的风光。
出租车一路向东，经过曾经的高中，曾经的杨树林，曾经的电影院，气氛被烘到了沸点。
然后，我看到一个LED灯牌，上面写着“老蒋瓷砖”。
我自己就是做瓷砖生意的，所以，对于这两个字特别敏感。
而这两个字，就像是醒脑丸，让我一下子从粉红色的气氛里凛冽出来。
那些和郭蝈一起白手起家，为一毛钱利润把鞋底跑漏的日子，过电影般，替代了窗外的风景。
因为苦中有甜，所以，刻骨铭心。
我对房婧说：“太晚了，茶就不喝了，先送你回家吧。”
她当然秒懂我的变化，说了句“好的。”
然后，我们在她家小区门口挥手告别。
那一刻，我们都清楚，此生，这算是最后一面了。
15
回家的出租车上，想起郭蝈最爱吃老家的草莓。
于是，跑了很远，终于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水果店。
然后，回家，和她一起窝在被窝里，一边吃草莓，一边聊天。
她说：“这么晚了吃草莓，还得再刷一遍牙，好麻烦。”
我说：“没事儿，你可以不刷，我不嫌弃。”
幸福，不过如此。
16
郭蝈是小念的忠实读者。
过年这几天休息，她把之前落下的文章都读了一遍，直呼过瘾。
偶尔，我也“被迫营业”陪她看几篇，然后一起讨论上三言两语。
昨天，我被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击中了。
在《未婚妻被亲妈囚禁在北京，我做了一个此生最大的决定》中，有这样一段话：没有什么初恋可以抵得过朝朝暮暮、生儿育女、一粥一饭的恩情。
因为事情也是发生在深圳，所以我读得很仔细。
结果，我被这句话点穴了，提醒了。
所以，前来讲这个故事，算是对郭蝈的一份告白。
感激这些年，她陪我一起走过的岁月，艰苦深刻美好，是刻进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恩情。
我亦很感激这个春节，正值人生盛年的自己有机会在情感上，给内心深处进行一次深度清盘。
青春年少，我们多么容易以为爱情就是人生的全部。
人至中年，才发现，最值得付出的无外乎两件事：枕边人与搞钱。
2023年都来了，继续加油！
愿每个人都越努力，越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