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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8日,嘉峪关。一家西北风味的餐厅。/ 来源:阿灿

打开美食的世界观后,我很难再对难吃的东西保持礼节了。2016年以前,我对食物的忍受力堪比苦行僧。学校食堂的烂菜烂汤我从容咽下;员工餐厅的剩菜我甘之如饴;社区附近的沙县小吃似乎靠我的光顾才不至于倒闭;早餐摊的煎饼和肉夹馍烤糊发硬,我也从没打过市长热线投诉;即便是吃出腹泻的外卖,我都还能再继续点个七八次。

食物对我而言只是完成肠道程序的例行公事。在我看来,蔡澜、汪曾祺、梁实秋的食物小传,写得一点都不好吃,形容词累赘,名词寡淡,一股塑料感,我这种没建立美食审美的大老粗实在很难感同身受。尽管那时我已经开始进行市场化写作,也装模作样写了几篇江湖菜的稿子,但写出来都像软文广告、堆砌味觉,实际上我的味蕾一个都没感受过。高考时,一道体检题考核酱油和醋的区别,我是全场考生唯一一个答反的。

2016年,我在云南临沧的江边吃了一道江鱼,外韧里嫩、高油重辣,同时吃出了猪肉和河鲜的丰厚口感。现在想想,也只有云南菜的酸、辣、甜、咸能把我这“濒死”的味觉重新唤醒了。

懂得享受美食是放浪形骸的第一步,也是建立地域认知的必要维度。我开始抱着寻宝的心态去尝试每一家餐厅。到苏州要吃响油鳝糊,甜腻咸鲜,吮吸的时候我顷刻间化身某种水生动物,狼吞虎咽。去南京吃蟹粉汤包,硕大一个,吸管伺候,汤汁充满整个口腔,舌头每次都因焦心烫出痕迹。到河北要吃驴肉火烧,面饼得是圆的,焦脆得恰到好处,驴肉务求新鲜,小米粥是天造地设的“驴火”伴侣,再配上一盘萝卜丝咸菜,就是华北人的下午茶。

在广州吃红米肠粉和蚝仔粥,海鲜的鲜度跟内陆不可相提并论,早茶的精致让我这种在便利店买芥菜肉包囫囵吞完的上班族望其项背。在新疆得吃拉条子,最好是宽面条,淋上椒麻鸡的香油、红红绿绿的彩椒,再来份羊排,吃完马上能吟出一联“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重庆来份加了蒜末、蚝油、花生碎的油碟,等着牛油火锅一滚,郡肝、毛肚、千层肚、黄喉、苕粉、嫩牛肉、肥肠、贡菜几上几下,马上就解了一天的困乏,拉不拉肚子那是后话,该吃的吃了,该做的做了,让眼泪在前头等我就是了。

自贡嘛,鲜椒兔、牛蛙、牛脊髓,自贡菜没有令人失望的,川菜的源头不担虚名。乐山钵钵鸡收买人心总是又快又准,我早就规划着职业终点是去钵钵鸡店里脱无骨鸡爪、穿小郡肝。西安羊肉泡馍、油泼面、肉夹馍的饮食文化养育出了西贝、西少爷这种全球连锁店,价格实惠,肉质饱满,鲜香四溢。到拉萨,尝一尝奶茶也不会耽误多少要事,浓酽、厚重,丝滑入喉。去西双版纳,放下行李先去吃一顿河边烧烤,烤鱼不过20元,手抓饭吃到圆满,香料给得慷慨无私,香茅和柠檬总能充当蘸水的重要角色。自从美食的世界观打开后,我对地域的理解和记忆,似乎更进一步。

在循规蹈矩、无风无浪的生活里,食物会给人一种幻象——可选择面颇多的幻象。/ 来源:pexels

“汪曾祺”们仍然难以打动我,但社交媒体的做菜视频倒真唤起了我的共情。食物这种讲究色、香、味的立体感官对象,实在难以通过寡淡单薄的文字传递出来。某短视频平台显示,2020年,用户在平台上搜索“做菜”达38亿次。做菜视频堪比最便宜的海市蜃楼,比职场目标、家庭收入目标、减肥目标都更唾手可得。

对美食建立了审美之后,我开启了另一种人生体验。每天,我都期待着新的一天要吃什么——感谢先辈发明了一天三顿饭的进食建议,科学不科学的我并不在意,能吃三顿饭未免太幸福了。

但我的主场并不在餐厅,而在外卖平台。我已经在北京点了5年外卖。

很长时间以来,我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计划外卖吃什么,北京被称为“美食荒漠”,这我并不在意,真正的美食爱好者总会找到他想要的食物。新疆馆子、云南馆子、川菜馆子、预制菜馆子、日韩料理餐厅、阿拉伯餐厅、印度餐厅、东南亚餐厅、老北京炸鸡店、老加州牛肉面店,不能说多地道,学个几分肖似、吃个新鲜总还是能做到的。

每次打开外卖平台,我都感觉拥有了五湖四海、拥有了全世界。能吃到天南地北的风味,回忆起曾旅行过的风土,全拜餐厅老板们苦心经营所赐。

在循规蹈矩、无风无浪的生活里,食物会给人一种幻象——可选择面颇多的幻象。我一直用“今天有没有期待的外卖”来衡量一天的心理状态。如果没有,就说明最近提不起精神,该调整心态了。反过来,对美食的欲望也常常能拯救我于消沉之中,哭了一场、愤怒了一场,还是记得打开外卖网站,选中其中一份烤肉、炒菜、筋饼、红烧肉,来为一天写下一个丰衣足食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