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艺谋执导的电影《满江红》正在热映。剧中,岳飞在风波亭被冤杀前曾口诵《满江红》,甚至有全军复诵《满江红》的豪迈场面。忠肝义胆,家国情怀,荡气回肠,直上云霄。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金阙。
这首《满江红》,慷慨激昂,饱含忠义,世人皆以之为岳飞所作,并广为传诵。但鲜为人知的是,这首词很可能并非出自岳飞。近世学术界一般认为,此词应为明人的伪托之作。著名文史学家余嘉锡(1884—1955)在《四库提要辨证》中曾有非常详实的考论。

《满江红》最早见于明人徐阶(1503—1583)辑编的《岳武穆集》,而且没有注明出处。在此之前,宋元的所有文献均未之见,就连岳飞嫡孙岳珂辑编的《金佗稡编》中也没有收录这首词。据《金佗稡编》所载岳珂所作的《家集序》可知,岳飞诗文最早由其次子岳霖搜访,最后由其孙岳珂(岳霖之子)辑编成集,总共十卷,有表、跋、奏议、公牍、檄、律诗、词、题记。此集在宋时曾经刊行,这是收录岳飞诗文最为完备之本。另据余嘉锡考证,世传所谓岳飞手书《满江红》碑刻系明人赵宽所书,赵本人也有承认。
夏承焘(1900—1986)在余嘉锡所提异议的基础上,又指出了“踏破贺兰山阙”句中“贺兰山”方位与金国地理位置不符,而元杂剧《宋大将岳飞精忠》也没有提及《满江红》,又结合明朝与鞑靼作战的情况,进一步推断《满江红》的作者应该是明代将领王越或其幕僚。张政烺(1912—2005)也根据《满江红》词意认为,该词风格上应为反映文人失意的心态,认为应是明代文人所作。

也有不少学者认为,认定《满江红》非岳飞所作的证据不足。比如唐圭璋(1901—1990)在《读词读记》中说宋词不见于宋元典籍而见于明清者颇多。这也是事实,但岳飞在历史上的影响非一般词人可比。岳飞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仅20年后就被平反昭雪,其子孙及主战派就开始收集整理岳飞的遗作,像《满江红》这样的作品不太可能被遗漏。
邓广铭(1907—1998)也认为,下阕点出的“贺兰山”与“匈奴”都是泛指,不应当过分拘泥于贺兰山的位置所在。这种观点也说得通,但未免勉强。蒋一葵(明人,生卒年不详)《尧山堂外纪》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刻本中的《满江红》没有“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这一句,这是不合格调的。其他词人的《满江红》,都有这一句。那么蒋一葵为什么要把这句删掉呢?大约也是觉得有问题。

笔者检索到的收录了《满江红》的古籍版本中,较早的几种都出自明万历年间(1573—1620)。《满江红》最后一句在《花草稡编》明万历十一年(1583)陈耀文刻本中为“朝金阙”,《西湖游览志》明万历十二年(1584)范鸣谦重修本和《岳武穆集》明万历(具体年份阙)刻本(国图善本书号:CBM1292)中为“朝天阙”。《尧山堂外纪》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刻本为“朝金阙”,但注曰:“后人以‘朝金’为语忌,改‘天阙’云。”按照蒋一葵的说法,此句本为“朝金阙”,这确实是个问题。对岳飞来说,金国就是侵占家国的寇仇,他的文字中不可能出现“朝金”。

另外,笔者发现,《汤阴县志》也没有收录《满江红》。明朝刊行的《汤阴县志·人物志·岳飞》称,“王诗文多可传于忠义,详见《金佗稡编》中,其出师疏谢赦表尤为天下传诵。”县志录有岳飞的几首诗,但未载《满江红》。岳飞是汤阴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像《满江红》这样彰显岳飞伟大形象的诗词,编纂者也不太可能遗珠。
就已知的文献资料来看,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满江红》非岳飞所作,但八九不离十。
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辨证》中说,《满江红》“足以励迈往之风,而作忠义之气,于世道人心,深为有裨,子何必以疑似之词,强坐以为伪也哉?应之曰,考证之学之于古书也,但欲考其文之真伪,不必问其理之是非。”各位看官大可继续相信这首《满江红》是岳飞的作品,但黄纸黑字的历史文献也是不能否认的——说不说由我,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