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过年，我都跟着妈妈向舅老爷拜年。 她每次都拉着妈妈说孩子虐待她，说她不想活了。 但是，十年间，她那不孝顺的孩子一个个死了。 现在，她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儿子。 舅老爷叫他“小五子”。 我叫他“志伟小舅”。
舅老爷的一生过得非常的不容易。年轻时的舅老爷是家里的老大，为了帮助家里养活六个弟弟妹妹，本是学霸的她，高中毕业后，放弃了继续求学，到家附近的粮店当了一名售货员。她每天下班前，都会抓两把粮食放进裤兜里，就是这两把粮食。可解决了家里吃饭的大问题。那个年代，粮店都会制作烤饼，波纹面出售。舅老爷利用每天打扫的机会，把烤饼渣和碎面渣收集起来，带回去，那可是弟弟妹妹最喜欢的零食。舅老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弟弟们也长成了半大小子，粮本上的粮食本就不够吃，如果自己结婚了，不仅带走了一份粮食，也带走了自己的工资。为了帮助家里渡过难关，舅老爷一直没有找对象，直到家里又有两个弟弟妹妹工作了才交男朋友。
结婚的时候，舅老爷已经是28岁的老姑娘了，舅老爷爷那年35岁。婚后，两个人生了3男2女。孩子虽然多，因为舅老爷爷是司机，经常跑长途，补助多，生活也算过得去。因为舅老爷爷工作的特殊性，经常不在家，养育5个孩子的重担就压在了舅老爷一个人的肩上。舅老爷从没有因为生活的苦和累，和舅老爷抱怨过一句。孩子们长大了，也陆陆续续地成家了，就在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舅老爷爷突发脑出血，经过了一天一宿的抢救，人还是走了。那一年舅老爷68岁。舅老爷爷过世，家里做五七，舅老爷在烧纸的时候，一下子晕倒了，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天，醒来时，第一时间叫着舅老爷爷的名字。
然后大哭起来。因为志伟小舅结婚后，一直跟着舅老爷爷和舅老爷过，所以，舅老爷出院后，志伟小舅把她接回了家里。我的那些姨和舅们哪里知道，原本干活利索，为人和善的舅老爷，已经性情大变。她每天都要在志伟小舅面前说雯雯舅妈的坏话。她看不得雯雯舅妈穿得漂亮，总跟志伟小舅说，雯雯舅妈穿得漂亮，是到外面勾搭野男人去了。志伟小舅开始没有把舅老爷的话放在心上，可是舅老爷总说，也让志伟小舅心烦，为此家里隔三差五地吵架。舅老爷经常趴门缝，听雯雯舅妈打电话。然后把通话内容，变了个样告诉给了志伟小舅。原本是雯雯舅妈工作上的事情，在她的嘴里变成了奸情。
忍无可忍的雯雯舅妈提出，要搬出去单过。可是志伟小舅觉得，自己结婚的时候没有房子，爸妈把房子改成了自己的名字。如今，剩母亲一个人了，自己搬出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一天晚上，舅老爷拉肚子，多上两趟卫生间，雯雯舅妈好心问了两句。舅老爷借题发挥，说雯雯舅妈给自己的饭里下药了。雯雯舅妈气不过，跟舅老爷理论了几句，没想到舅老爷竟然连哭带嚎地撒起泼来。志伟小舅过来相劝，一边是委屈的媳妇，一边是不讲理的妈，哪一个也劝不动。舅老爷看到自己的儿子来了，觉得有人撑腰了，竟然要动手打雯雯舅妈。雯雯舅妈本能地挡了一下，不曾想，手指甲划到了舅老爷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印子。这下舅老爷不干了，非要让儿子替自己出气，打雯雯舅妈。志伟小舅知道自己的媳妇已经受了委屈，哪里还舍得打。雯雯舅妈上前跟舅老爷理论，被志伟小舅推了一下，雯雯舅妈重重地坐在了地上。雯雯舅妈感觉腹痛，让志伟小舅带自己上医院，可是舅老爷说儿媳妇是装的，拽着儿子，不让儿子离开。无奈，雯雯舅妈只能自己打车去了医院。雯雯舅妈到了医院，就被大夫留了下来。
志伟小舅安抚住舅老爷，急忙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雯雯舅妈流产了，胎儿刚刚一个月，还没有人形呢。雯雯舅妈出院就被自己的爸妈接走了，等待志伟小舅的是一纸离婚协议。为了挽救志伟小舅的婚姻，在单位做人事工作的大舅，把几个弟弟妹妹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没有母亲参加的家庭会议。大舅提议，让志伟小舅搬出来单过，五个人轮流陪母亲生活，每个人一个星期。谁有事要办，自己找人换班。煤水电费，由母亲的工资出，菜钱，谁当班谁出。母亲生病，大家平摊。母亲百年后，房子还是志伟小舅的。哥哥姐姐们心疼自己的弟弟，都没有什么异议。舅老爷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讲理，险些害得志伟小舅离婚而有所收敛。
以前她只说志伟小舅的不是，后来，在她的嘴里，儿女便没有一个好东西。随着年纪的增长，她那混搅蛮缠的劲，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她趁着儿女不在身边的时候，给亲戚朋友打电话，说孩子们虐待她。不明就里的亲戚长辈，打电话给大舅，委婉地说，让他们好好对待自己的母亲。大舅觉得冤枉，又没有办法申辩。她还经常打110，说自己要饿死了，没有人管。开始，110出警，还对大舅他们进行教育。渐渐地，警察也知道是舅老爷做人，开始劝舅老爷要体谅儿女。
轮到大姨当班的时候，大姨出去买菜的功夫，舅老爷踩凳子够东西，没站稳摔了，大腿骨折。在住院期间，她跟同病房的人说，她的腿是被大姨打骨折的。大姨听到病房里的人议论，是自己虐待了母亲，气不打一处来，和母亲大声争辩了几句。母亲故技重施，大骂她不孝顺，不给自己吃饱饭，还打自己。惹得很多人围观。大姨听到自己的母亲这么说自己，一气之下，将母亲留在医院就回家了。不久大姨被查出宫颈癌，没出一年就去世了。
从舅老爷85岁到93岁期间，她的几个儿女相继走了，最后只剩下了志伟小舅。志伟小舅今年也是60多岁的人了，伺候90多岁的老妈也很吃力。雇过几个保姆，都被舅老爷给骂走了。为了伺候母亲，志伟小舅跟雯雯舅妈过起了牛郎织女的生活。雯雯舅妈虽然提出，可以和志伟小舅一起伺候舅老爷，但被志伟小舅拒绝了，他是吃一堑长一智，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母亲不讲理，让自己的媳妇再受委屈。前几年，舅老爷的弟弟妹妹有时间，还隔三差五地过来住一两天，志伟小舅也能喘喘气。这一两年，舅老爷的弟弟妹妹也相继走了。现在舅老爷想打个电话告状，都找不着人。去年，志伟小舅得了中风，雯雯舅妈为了照顾住院的志伟小舅，只好把舅老爷送进了养老院。几个孙子轮着班去养老院看她，她只要看见人，就说要回家。可是回了家，谁能照顾她呢？孙子辈的得工作，没有时间。志伟小舅还在康复期。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语无伦次。她说，养老院里的饭不好吃，没有味道。她说，养老院里没好人， 都是疯子。她说，她害怕自己死在这里，没有人管，直接扔出去喂狗。她说，她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闹了。她一直说，声音很小，后来说得没力气了，就靠在我的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只能说，回去跟志伟小舅商量商量。后来志伟小舅真的把她接了回去。听说，她跟志伟小舅的儿子说，如果不把自己接回去，自己就会死在养老院里。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样子很可怜。舅老爷回家以后，确实老实了许多，白天就坐在那里看电视，也不动地方。你不招呼她，她也不知道吃饭。她整天痴痴呆呆的，看见谁都笑，你和她说话，她也不搭茬。志伟小舅觉得舅老爷有问题，让雯雯舅妈带着舅老爷去看病。经过检查，医生说，舅老爷得了脑前叶退化的病。这个病是不可逆的，对生命没有什么危害，也没有办法治疗。志伟小舅对我说，有的时候，他真的想听舅老爷骂他两句。
“爸妈九旬，还健在，未必是好事”这句话我不能完全认可。确实有少数的老人，如舅老爷一样，蛮不讲理。细分析，其实舅老爷是用不讲理在保护自己。如果舅老爷健在，舅老爷不会变得不近人情。因为舅老爷走了，她觉得孤独，她作妖是在找存在感。她希望受人重视。之所以她跟儿媳妇抢儿子，她向亲戚告自己孩子的状，都是因为，她想得到更多的关注。如果早一点能从老人的情绪上，了解到老人的需求，应该能找到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哪有爸妈不牵挂自己的儿女的。大多老年人都知道心疼儿女，尽量不给儿女找麻烦。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没有的人会永远年轻，体谅老人的辛苦，让老人在有安全感的环境中安度晚年，是作为子女的责任。生而为人，对爸妈的孝顺应放在第一位，爸妈在，人生尚有来处；爸妈去，人生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