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老杜（湖南怀化人）
二零零一年，我离开东莞塘厦，来到深圳西乡，开始了特区打工岁月。起初，我在西乡一家玩具厂上班，当质检员。
品控的工作，我已经干了两年，轻车熟路。可不知哪里做得不对，一个叫麻三的工友，常无故挑刺找碴。
麻三并非管理岗，按理讲，我完全可以无视他的意见。可我初来乍到，宜交友，不能树敌。对他的无理取闹，只好忍气吞声。
玩具厂配有一日三餐，如果加班至晚上十一时，还配有宵夜。宵夜倒还不错，炒米粉、汤河粉、炒饭轮流转。反而中午和晚上的正餐，全是清汤寡水，实在难以下咽。
每次打饭，麻三都用两个盒子，一个盛菜，一个装饭。食堂里的菜由厨工负责分配，米饭则自行打取。麻三每次都把饭盒盛满，且紧紧按压一次。
千万别以为他饭量巨大，其实他只吃一小部分，余下的则全部倒进垃圾桶，一边倒饭，一边骂老板万恶的资本家。
食堂的饭菜，每次都是定额的。麻三打多了，意味着晚去食堂的人，可能无饭可食。这种情况，他看不见，也从没考虑过。
在玩具厂两个月后，我发现了一些品质问题反复出现，根据我以前的经验，只要对相应流程进行规范，完全可以提升品质。为此，我就这一问题，写成了五页纸的报告，提交给生产主管。
主管姓曾，四川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身材苗条。主管已经结婚生子，丈夫在广州一家制衣厂，也是车间主管。为了赚钱，两人分居两地。孩子则在老家，随爷爷奶奶生活。
起先，收到我的报告，主管没当回事，只简单说了声谢谢。隔了一天，曾主管突然来找我，面色喜悦，说我的报告价值很大，还讲了赞美的言辞。
当晚，她执意要请我宵夜，聊表谢意。我想起麻三，觉得此事这么一声张，过于高调，不太妥当，于是一再婉拒。谁知主管说，晚上宵夜，她把麻三也喊过去，解了我的心结。
话已至此，我就不能不去了。大约因为主管在场，麻三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像变了一个人。我们握手言欢，从此杯酒泯恩仇。
当晚，从夜市回宿舍，快到厂门口时，发现有男女拉扯斗嘴，看他们身上的工衣，是玩具厂的同事。周围聚拢了一些人，但无人上前劝架。
麻三不问青红皂白，径直走过去，质问那男子，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虽然事后证明他们是情侣，但麻三这次能挺身而出，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那次宵夜，经、主管介绍，我才知道，麻三比她大两岁，她喊他大哥。此后，我也称麻三为兄长，称主管为嫂子。
玩具厂是小厂，没有专门的舍管，管理也不算严格。男女工友经常互相串门，只要无伤大雅，工厂不做干涉。麻三也喜欢串门，最爱去307。
三楼是车缝部宿舍，307有个女工，姓宋。大约为了避嫌，我和麻三不打不相识后，他去逛307时，非要把我也扯上，还以过来人的身份正告我，不去女宿舍串门，怎么能找到女朋友？
我无法理解他的逻辑，觉得反正无所事事，去女宿舍转转，倒不算坏事。
到了307，麻三先向女工们介绍我，说曾主管对我赞赏有加，未来前途无量之类。这番介绍羞得我面红耳赤。
好在女工们没人在意他的话，该干嘛仍干嘛。麻三径直走到中间的下铺坐下来，还指着对面的铺面，让我坐。
那张床的下铺，已经坐着一个长发女孩，正在对镜梳妆。我哪里敢坐，站在屋里，浑身不自在。长发女孩放下镜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讲，你答应明天帮我接热水，我把位置让给你。
我尚未开腔，麻三便赶紧起哄，帮我应诺下来。见我还愣在那里，直接把我推到铺位上。
玩具厂宿舍没有冲凉房，工人洗澡统一集中在一楼冲澡区。冲澡区设在公厕附近，每间房不到两平方，冲澡房只有冷水。男孩还好，女孩子冲澡，一般都会接热水。
工厂建有锅炉，每天供应热水，但下班高峰期，接水需排队。有时，排队时间长达一小时之久。我在品质部上班，属机动岗，可提前来冲澡区，排队接热水。
此前，我没接过热水，可麻三帮我应承了长发女孩，尽管对他颇有微辞，却不能让女孩瞧不起，称我为没担当的男人。
次日，我提前十五分钟下楼，长发女孩的洗澡桶，事先已经放在我们宿舍。我取了桶子，去锅炉房打水。还好，前面只有七八人排队，全是女生，我一个男孩，排在其中，特别奇怪。
好在很快轮到我了，我接满一桶热水，看了看表，再过一分钟，就要下班了，于是提着一桶热水，前往冲凉房。
冲凉房的门都是闭着的，全部亮着灯，我无法猜测里面是否有人，只能推门，能推开则代表没人。推了几扇，都推不开。
接下来的一扇，轻轻一推便开了，我欲提水进去，却被里面的一幕吓了一跳。冲凉房里，热气腾腾，曾主管即四川大嫂，正在更衣。
后来，我才知道，那间房，门锁坏了，一推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羞得我们脸都红了。所幸，四川大嫂已经冲好澡，穿好了内衣。
我放下水桶，赶紧转身，嘴里一迭声地说着对不起。把门拉上，瞧见旁边无人，应该没有察觉我的尴尬，于是迅疾而逃。
四川大嫂并未责怪我，而我足有半个月，害怕去车间，生怕碰见她。因为这事，我把罪责归于麻三，拒绝和他再去探访女宿舍，可又不能讲出实情。
事实上，麻三已经不再需要我当电灯泡。那时，他已经和宋姓女工打得火热。宋女和他相差不多年龄，两人很快二一添作五，做起了露水夫妻。
找到一个机会，我悄悄问麻三，用了什么法子，毕竟，两人的容貌相差太多。麻三那时高兴，不免得意忘形，讲了真相。我才知道，他设了一计，请外厂的两个兄弟，假装劫匪，半途中拦住宋女。而麻三则从天而降。
这样的桥段，实在太老套。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那段时间，麻三很忙。他忙着给宋女接热水，忙着陪她逛街、买衣服，忙着和她宵夜、对酒当歌，忙着看投影、溜冰。各种忙碌，自然不缺花前月下，浪漫温情。
玩具厂上班很辛苦，工余，工友们忙着谈情说爱，用爱情缓解身体之累。许多胆大心细脸皮厚的男子，脚踏两只船、三只船，甚至N只船的现象，屡见不鲜。
工友们对此视而不见，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但如此，对于麻三与宋女这样的中年人，临时组成情侣，亦不曾指责。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中年夫妻，在厂里还有许多对。
别的夫妻相安无事，麻三却很不幸。因为平时不拘小节，他得罪过一位同乡。事情虽过去了一年有余，但同乡仍恨恨于怀。此番见麻三与宋女幸福恩爱，想起前仇旧恨，悄悄把这事情，透露给了麻三的发妻。
数日后，麻三发妻悄然南下，在同乡的配合下，她在工厂门口，将麻三与宋女抓个正着。她耍泼发横，对宋女拳打脚踏。两人撕扯之中，宋女的上衣被扯破，露出半边身子。麻三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疾速去护宋女。
只此一役，宋女与麻三在玩具厂人尽皆知。石榴裙下的男欢女爱，工友们见了太多，但三方正面冲突，具有足够的爆点，成为工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女受不了背后的指指点点，辞工走人，去了附近一家制衣厂。麻三去找过她几次，欲图复合，宋女未同意。很长一段时间，麻三神思恍惚，做什么都没了兴致。
又过了数月，麻三夜晚外出，被人劫要钱财，麻三不从，被人伤了肚腹。宋女得知情况，跑到医院，悉心照顾，堪比妻子。
麻三再度看到希望，出院后，第一时间跑去制衣厂，才发现宋女已经辞工，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
来年，四川大嫂辞了工，前往广州，与先生会合。临行前，大嫂请我吃饭，在座的，除了麻三，还有一位大眼女孩。女孩一头秀发，是大嫂的邻居，高中毕业，进厂不久，被安排做车间文员。
大嫂有意辍合我俩，后来我俩有过一段情缘。某次在河边漫步，聊着聊着，讲起了麻三。女孩告诉我，麻三是大嫂的初恋情人。
我惊讶得嘴巴都张大了，女孩接着说，麻三是大嫂的救命恩人，在她遇到恶匪时，挺身而出，吓跑了坏人。
听闻此言，我怔在那里，半天讲不出话来。（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