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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创办于1956年的母校长街中学,位于长街镇南的香花山下,石桥头和长街之间,学校座西朝东,一条长青公路在校门口横贯南北。母校不算小,她占地40亩,与长街小学毗邻。是解放后本县最早创建的中学之一。

1968年,在文革风潮影响下,长街中学已停课二年了。这一年,强裕大队贫管会进驻学校,并开始“复课闹革命”;这一年,长街中学改名为“红旗学校”。同年秋,我们有幸成为复课后首届初中新生。
首届新生入学仪式,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天,所有新生都得到了校贫管会馈赠的礼物“三件宝”:一本红宝书《毛主席语录》、一把锄头、一双草鞋。不仅如此,贫管会还让全体新生胸佩红花,手棒宝书,肩扛锄头,就像欢送新兵入伍那样,由贫下中农敲锣打鼓地欢送到学校。那天,古老的长亭老街上,首次迎来了这支前呼后拥、锣鼓喧天的新生队伍。他们先到老耶稣堂(当时为强裕大队部及大队民兵连所在地)集合出发,再到下街头菜场集会受训,最后才到达红旗学校。这一路,自是吸引了无数街谈巷议和村民围观,那真是一件颇为轰动的大事。
“血统论”盛行的年代,学生也被贴上了“红”“黑”两类标签。其中: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烈士、工人、贫下中农,这五种家庭出身的叫“红五类”,他们是革命的主要力量;反之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这五种家庭出身的是“黑五类”,统称“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征兵、招生、招工、招干等所有政策上,红与黑之待遇经纬分明。所以,新生入学也分两批:首先欢送第一批“红五类”子弟光荣入学;第二批才是“黑五类”子女恩赐入学。分批入学好处很多,它就像林冲额上的金印。至少让老师们不必费事查档案,便知哪个学生根红苗正。不过,尽管第二批入学,我和小妹还是非常感恩,因为终于有书可读了!
本届新生共三个班级,当时称为“七年级”。因为包含了前二届停招学生,所以年龄最大与最小者至少相差了三岁。编班考虑了年龄因素,并模拟军队以“排”为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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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学校大门右拐,穿过一片操场便是我们的三个教室:它就像一艘即将出航的大船。校长周秉衍、教导主任舒裴元等人就是掌舵者。其中年龄最大的七年级一排在东首第一间,简称“七一排”;他们是天然的排头兵和大哥大姐们,不仅普遍比我们个头高大,而且言谈举止更沉稳更懂事。学校中一呼百应的风云人物,大多出自这个排;我们是年龄次之的七年级二排,简称“七二排”,位居中间如船腹。班主任程绍淳老师;其它任课老师有:钦琪瑛、蔡文元、姜义孝、梁子钱、陈炳荣、郭亦荣、张晓帮、王孝维、顾扬淳等。正副排长张国平、冯先定、李爱茹;最西边的教室,是船尾七三排,他们像一群生龙活虎、活泼可爱的小弟妹,小妹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也有很厉害的,比如有个姓郭的女同学,年年都是校级先进人物,甚至在公社也很有名气。别看我们排介于中间显得不温不火,但也有特立独行的一面:比如,在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青涩年龄,农村中学男女生同桌闻所未闻。我们排就敢于逆流而动,大胆实行了男女生同桌。此事瞬间上了校园热搜,吸引了别排同学每天来我们教室看热闹,指指点点、窃窃议论。其实,男女同桌很有好处,至少课堂纪律大为好转,毕竟没人愿意在异性面前表现太差嘛。

六十年代的校园,红小兵取代了原小学中的少先队;红卫兵则取代了原中学的共青团和学生会。开学伊始,红旗学校就成立了红卫兵团部。根红苗正的同学们,光荣地加入了首批红卫兵。我和小妹,义不容辞是最后一批。
红卫兵成立了校宣传队,转战各村进行文艺演出,宣传毛泽东思想;校排的黑板报都开辟了“红卫兵战报”,宣传发布各类革命动态。各排都有通信员,抄写员,总编是冯先定同学,他的作文功底这时发挥了大作用。还有各种暑假课外学习小组。我参加的是“沈玉英学习小组”,组长李爱茹同学,率领着11名女同学读“二报一刊”、学“毛选”等;若论名声最大的,当属我排男同学的“雷锋学习小组”,组长冯先定。那时,学校教师正在批判苏联教育家凯洛夫的教育理论。该小组闻风而动,贴出了针对本校教育弊端的首张大字报。并以同一战壕战友的名义,与老师们并肩探讨教与学的问题。这些行动,得到了校领导的大力支持。在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上,先定同学作了典型发言。县教育局领导听完后,当即在他的发言稿上题了字,高度赞扬他们是本县教育改革的先锋战士。这一下,红旗学校的雷锋学习小组,在全县教育系统都名声大震了。
初中文化课除了语文、数学、外语、历史、地理;还有一门叫“工农业基础知识课”,其中的生理卫生即原生物课;工业基础知识即原物理课;农业基础知识即原化学课。这三门经删减合而为一,统称为“工农业基础知识课”。也有音乐、美术和体育课。音乐课主要学唱“语录歌”;体育课以跳“忠字舞”和做广播操为主,也有篮球和短跑等比赛活动;美术课上,我平生第一次领略了中国水墨画的风采。那是张晓帮老师画的水墨人物:“英雄金训华在山洪中抢救国家财产”。虽然人物形象“高大全”、“三突出”,但画中“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笔墨意境,仍让我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那个时代的学生,上下学都不再背书包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色“语录袋”。“语录袋”是各家用红布自制的,尺寸不完全相同,但基本上比《毛主席语录》大一点,外加一根带子可以背在肩上。里面除了放一本《毛主席语录》外,仅能挤下一二本书或作业本。其实,即使上学没带课本,也不会挨老师批评的。讲一个课堂笑话:有一次,周老师在为我们上“毛主席诗词”课时,有个姓祝的同学迟到了。就在老师激情飞扬地诵读“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我们都沉浸在诗词的意境中时,教室的门突然被他“嘭”的一声撞开了,一团臭哄哄的牛粪应声而入,旋风一般向讲台掷了过来,差点吓晕了老师和同学们。上课迟到,还用这种方式突然袭击,大家忍不住开怀大笑之余,也觉得太过分——可见,“师道尊严”沦落了。课本知识本就不多,加上没有家庭作业,期末一般也不考试,而且在“教育要改革,学制要缩短”政策之下,初中学制仅短短两年。所以我们的课业负担之轻,学到的知识之少,都与现在的学生有着天壤之别。
初中时代,我们学农、学军最积极。在学校后面的香花山上,我们种过桔树,挖过防空洞;在长亭老街上捡过牛粪;去下洋涂参加过围海筑塘、双抢割稻;;曾步行几十里,去象山茅洋绿石矿野营拉练;也曾在操场上学修拖拉机,练习刺杀,模拟军事演习。所到之处,“风展红旗如画!”
1969年3月,中苏珍宝岛战役打响。为响应“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长亭公社和红旗学校,都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深挖洞”运动。学校的挖洞地点就在香花山上。香花山多岩石,仅有的薄土也是大小不一的梯田。而同学们囿于工具之简陋,根本动不了岩层,只能在梯田堪头瞎折腾。
我和小妹利用课余时间,日夜奋战了十多天,锄刨手挖,千辛万苦才挖出了个约一人宽、半人高、深一米余的“防空洞”。终于完成任务了,我们满意地欣赏着它,想像着当核战争爆发,这个防空洞的强大保护功能,心里美滋滋的!可没想到,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在不久后的雨季中,同学们用汗水甚至泪水换来的所有洞穴,不管大小,无论美丑,无一例外“出师未捷身先死”,非但从未发挥过防护作用,反而成了藏污纳垢的臭水坑,然后在风声雨声中集体倒塌。当之无愧地成为一起破坏植被和水土的经典案例。
那时战争气氛好浓厚。记得有一天,学校通知晚饭后,各人自带草席睡到校大礼堂内。因为,当晚要模拟军事演习。夜晚,同学们都兴奋得宁愿睁着眼睛,静等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可毕竟年纪小定力不够 。到下半夜,大家纷纷进入了梦乡。突然,惊心动魄的军号声响起。睡眼惺松中,只见各班老师都在催促:“紧急集合了,赶紧起来!”于是,我也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本排的队伍。几分钟后,各排列队报数。昏黄的灯光下,我惊讶地发现,如我一般糗态毕出的同学可真不少:背包打歪了的、掉了裤子的、穿反了鞋的、披头散发的……哈哈,演习在遗憾中结束了!
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的热潮中。香花山驻军成为故乡的骄傲,长街的“拥军爱民”很出色,好多活动都是上了报纸的。那时虽穷,但人们拥军、爱军热情不变。年青人向往军营,甚至穿一身绿军装,也是一 个奢侈的梦想。可有一天,我们班却来了一位身穿绿军装的女生。她个子不高,长得胖胖萌萌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又脆又甜。她叫海鹰,是从宁波转学过来的。当得知她父亲是宁波东航雷达五团政治处副主任,还是香花山驻军的领导时,我们都惊呆了——在这座农村中学里,如此炫酷的家庭出身简直是个天方夜谭!同学们顿时对她充满了羡慕和好奇。一下课,“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女生们一拥而上,又是上下左右打量,又是不停地问长问短,就像粉丝们簇拥着偶像一般热情万分。海鹰不厌其烦地用好听的普通话,耐心地回答所有的问题。军营里的女孩,果然既耐心又有风度——面对同学们的众星捧月,没有丝毫得意忘形的她,才更招人喜欢。
有一次,学校组织去下洋涂野营拉练。同学们打起背包,背着干粮、咸菜,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进村后,各排以班组为单位住在老乡家里。我们的房东叫牟大娘。她家是一个宽敝又简陋的茅草房。我们的草席就铺在堂前和卧室的泥地上。随带的咸菜、咸冬瓜放各自枕边。那些天,同学们利用学到的知识,用平板仪为各村测量围海造田的土地面积;帮助生产队收割稻子。第一天收工回来,当饥肠辘辘的同学们拿出自己的食物,开始狼吞虎咽时。我们听到了海鹰同学的惊叫声,原来,唯有她是带了满满一罐红烧鸡肉的。可此刻,这罐我们过年都不一定能吃到的美味,竟然已被可恶的老鼠偷吃一空了!好在同学们有爱心,大家纷纷安慰她,并将自己的菜匀给她。虽然是咸素菜,但海鹰十分高兴,说第一次品尝到长街风味的咸菜,其实味道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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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0年末,我离开故乡回到城关,从此开启了另一种生活模式。生命中,仅仅八年的学生时代彻底结束了。同学们劳燕纷飞,也踏上了不一样的人生旅途,书写起各自的生命华章。
多年后,再次重访母校。我惊讶地发现:美丽的香花山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除了红旗学校、长街中学,还有后来的“宁海三中”。在中学母校原址上,长街小学的孩子们正欢歌笑语、书声琅 琅;香花山上的驻军操场,不再有村民的盛大节日……
我在心里与往事轻声告别:再见了,红旗如画的母校;再见了,热闹的长亭老街;再见了,家门口的后门山、老屋的绿云桥……
“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祝福我的故乡明天更美好!祝福我的老师和同学们老当益壮,岁岁平安、幸福永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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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王蒙

□ 图片:王蒙

□ 编排:天姥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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