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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平!你给我滚出来,开门!”

门外又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还夹杂着脚踹门的声音。我一看时间,6点10分。

不用说,又是肖潇那个女人,只有她会不分昼夜来敲门。

肖潇来找我,无非是为了这套房。

这是一套房龄超过30年的老砖房,位于北京朝阳区酒仙桥附近,交通便利,虽然是筒子楼,但按照6万一平的价格,估价能有个五百来万。

房子是她过世父母留下的,她想要回去,然而,我住在里面。

我出生在山东菏泽,大学考到北京,毕业后北漂3年,我住过潮湿发霉的地下室,蟑螂成窝的单人间,还住过两室一厅改造成十人间的狭窄上下铺。

就这样一省再省,每月工资扣掉房租金还是所剩无几。

刚开始的时候,我在一家教育机构担任咨询顾问,实际上,说白了就是销售。

每天天刚亮就要起来,对着头猛喷啫喱,打扮得衣冠楚楚出门;却又在天黑时,满脸疲惫地挤地铁回到住处,往床上一摊累得跟死猪一样。

时不时,还要出差应酬、包装形象,抠门公司有时还不给报销。

看着镜中的自己西装革履,偶尔会感觉很陌生,好像这是一张精心制造的空皮囊,一戳就会漏气。

紧迫的生活,让我没功夫关心灵魂,我要挣钱。为了留在北京,我起早贪黑地加班,渴盼35岁之前攒出一套首付。

后来,我不断跳槽,从五环创业孵化中心,跳到三环办公大楼。

房东却提出要涨租金,“反正你已经到期,爱租就租,不租现在就滚,我这房子还很多人排队等着租呢!”

我和他大吵一架后,收拾行李,当晚就借住在朋友家。

朋友租的也是10平米小单间,堆满杂物,我盯着头顶上晾晒得黑压压的衣服,下定决心,“一定要租上大点的房子,最起码不用在房间拉线晾衣服。”

这时,我看到肖老的出租信息。

肖老是北京本地人,有间20平带阳台的次卧要出租。

他没有微信,物业把租房信息往中介群里一丢。中介朋友看到,推给我:“趁热乎赶紧,这地段绝对是天上掉馅饼,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第二天,我顺着地址找过去。哼哧哼哧爬了6层楼梯,敲响一扇老得掉漆的房门,随着“吱呀”的一声,肖老的半张脸出现在门后。

肖老是那种随处可见的老人,满脸沟壑,嘴巴深深往下撇着,衬得整张脸发苦。他的眼睛皱巴巴的,正警惕地上下打量我。

“租、租房啊?”他问。

他一讲话,伴随着胸腔里发出的阵阵咳嗽,听得很难受。

进门后,我在心里直呼“上当”。

房子很老旧,室内墙皮脱落了好几块,还有很多渗水开裂的痕迹,次卧堆满杂物,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晃眼一瞥,柜子里还能看到几粒老鼠屎。

整个家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老人味和尿骚味。

肖老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看到老鼠屎,波澜不惊地用手弹开。

我起了鸡皮疙瘩,转身想走,肖老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租金你看着给就行。”

迟疑半分钟,我提了一个数:“1000?”

肖老点点头。我大喜过望,立刻在租房合同上签了字——去他的老人臭和老鼠屎,这年头性价比才是王道!

就这样,26岁的我和82岁的肖老成了室友。

2

入住后,我发现这个老室友极其古怪。

他从不和我说话,上午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但好几次,我又听到他走到我房间门口,拖拖拉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

下午,他把自己关卧室里,也不知道他都在里面干什么,偶尔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我不想和这个怪老头打交道,几乎不出房间,偶尔出来上厕所,他有时会在客厅听收音机,拿那双皱巴巴的小眼睛斜斜地瞟我。

没几天,肖老就跟我宣布一个规矩:晚上10点后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会儿我刚下班,怎么可能不发出声音?”我有点恼。

肖老根本没给我商量的余地,还顺手关上了厕所的灯。那是我嫌厕所太黑,专门开着的。

我不死心,追过去找他理论,肖老瞅我一眼,摆摆手,意思是没商量。

个老刺头!

短短一周,我已经了解了他的沟通模式:说话只有“嗯”和“啊”,“嗯”是可以,“啊”是质疑,再配上摆手摇头,那就是“没门”。

看在房租便宜的份上,我忍了下来。

此后,我被迫奉行这样的作息:夜晚十点下班回家,摸黑打开房间门,上床睡觉,第二天起来再洗澡。

为此,我要比以前早起半小时。但就这样,起床的时候还是能撞见肖老。

有时,他拿着个尿盆从厕所出来,看到我头也不抬;

有时,他在厨房忙碌,见我出来还把厨房门关上,像防贼一样;

有时,他在调试收音机,看到我没个正眼,收音机的音量一会大一会小。

虽然彼此都不待见,但没有交流,倒也相安无事。

一个周末,我在家刷剧,听到肖老房间里“扑通”几声,然后老长时间没动静。

该不会摔倒了吧?我决定看一下,不然出事还讹我头上。

我蹑手蹑脚打开肖老的卧室门,门没锁,门后的景象却让我大吃一惊:

肖老房间里躺着一个老太太。估计刚才收音机从桌上掉下来,导致盆子和瓶罐撒了一地。肖老正吃力地将老太太从被窝里扶坐起来,一副很吃力的样子。

我本能地上前搭了把手。

老太太门牙都掉光了,看到我咧着嘴,“我们家好久没有来客人了啊!”

她一笑起来,从眉头到鼻梁都皱成一朵“菊花”。

“我家老头子口吃,我让他跟你多说话,他不好意思。他租房的时候说没说我的事?

“我瘫了好几年,他就是怕我把人吓跑,也不看看他自己多吓人。我经常听到你进进出出,哎,年轻人不容易。”

肖老太很健谈,她的老头子一直没说话,勾着背出去拿扫帚。

肖老太嗔怪地看着老头子的背影,“我睡觉轻,他怕有动静吵醒我,所以嘱咐你晚上十点后不能发出声音。嘿,你甭管他,年轻人咋能不闹腾。”

没想到看起来冷漠的老头子,对妻子竟如此体贴。那一瞬,我对肖老有些改观。

更让我意外的是,后来每天晚上,我回家时,仰头张望,到处黑漆漆的一片,唯独六楼,从客厅里透着一片橘色的昏黄。

那灯光那么柔和,瞬间温暖我这个夜归人的心,让我京漂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到北京夜色的妩媚。

回到屋里,我看清那是一个老式台灯,橘黄色的灯光,底座和电源线上都布满了灰尘,但很亮堂。

我知道,那是肖老给我留的。

3

一个周末,我和肖老的关系迎来破冰。

他敲响我的房门,眼睛因为抽搐,不停地眨,“来吃饭!”

空气中顿时飘来一阵饭香,餐桌上摆着番茄炒蛋,韭菜炒五花肉,还有热气腾腾的骨头汤。

我端起碗,一口气干掉汤,那长期吃外卖的胃,一下子暖了。

我想起以前在家,我妈一边喊着“来,给你剥蒜”,一边变戏法一样做出三菜一汤,我还嫌弃妈妈厨艺太普通,现在才知道,漂泊在外,家常菜多么奢侈。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肖老也嘟嘟囔囔地说了不少话。

原来,肖老有一个女儿肖潇,早年在美国留学,现在定居美国好些年了都没有回来过。

他掏出一张西联国际汇款单,上面写着城市名、汇款额、汇款人姓名、收款人护照等信息。

肖老说,他每个月都要给肖潇打2000元,但是肖潇的城市名和电话一直在变,有时候打过去是空号,有时候又是男人说外语的声音。

肖老看着汇款单不住地叹气,我才意识到,这个老人虽然住着五百万的房子,但生活捉襟见肘。没有儿女在身边,晚景着实有点凄凉。

从此,周末中午,肖老都要来敲我的房门喊我吃饭,并渐渐形成惯例,饭后,我会跟他讲美国新闻。

肖老十分认真地听着,还经常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4月,一个晴好的周末,我看见客厅里摆着个轮椅,肖老卧室门大开着,他正吃力地从床上抱起肖老太。

我赶紧上前帮忙,这是要干嘛?

“下楼去转转。”肖老答。

怎么下?这可是楼梯房。再说,肖老自己爬个楼都喘,别说还背着老太太。

肖老太不好意思起来,“他说今天早上起来特别有力气,想把我背下去,今天是我的生日……”

原来,一到春天,肖老都会跟她说外面公园的花开得多艳,说得她心直痒。

前几天,当肖老问老婆子有什么生日愿望时,老太太提出想去公园晒太阳,看看花。

她已经一年多没有下过楼了。

我的心突然有些泛酸,说自己可以代劳。

我上前蹲下,让肖老太趴在我后背上。肖老赶紧转身去提轮椅。

“这老头!”下楼的时候,肖老太太趴在我背上絮叨着,“他真是个守财奴,这么多年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之前请个护工也抠抠搜搜,人家就不肯来了。我也不知道他留着钱是能带进棺材么!”

下楼后,我把肖老太太抱上轮椅,推着她在附近的公园里溜达。

公园的花,红得喜人,衬得肖老太满面红光。

路人上来搭讪:“你大孙子啊?”

肖老太太笑呵呵地点头。

“真孝顺,您好福气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肖老背着手一言不发走在后面,我看到他背过身,一个劲儿地眨巴眼睛。

后来,晴好的日子里,我时常背肖老太太下楼,去见阳光,看风景。

有时下班早,我就拿拖把把客厅清扫一遍,抹抹桌子;空闲再帮老人处理掉一些不用的生活用品,更换陈旧的窗帘,暴晒老人的床褥……

一番收拾下来,80平米的家整洁干净,空气也清新流通起来。

肖老太太显得尤其高兴,总说自打我住进来,这个家总算有了人气。

我试探着问她怎么不卖掉这套老破小,换个方便行动的房子?

肖老太叹着气,“老头子生怕搬了家,女儿回来找不到我们。”

4

好景不长,在我们同居的第二年,肖老太太由于长期卧床产生了并发症。

那段时间,肖老太总说不舒服。我背着她,和肖老一起去医院,医生说是肺部感染,需要住院观察。

我准备找护工,预订饭食,每天下班后,先去医院看一眼,想着这样,肖老就不用天天跑医院了。

但肖老很执拗,早上起来把鸡肉熬烂,做成鸡汤面,坚持每天都给老太太送饭。他说,这些年,女儿不在身边,老婆子只有看见他,才能心安。

一周后,肖老太咳嗽还是没有好转,胸闷的迹象越来越严重,必须靠呼吸机,有天,她一口痰没上来,被送进抢救室,接下来一直躺在ICU里不见好……

肖老每个月的退休工资不过4千多块,每个月要汇给女儿2千,肖老太一住院,ICU高昂的费用差不多掏光肖老的老底。

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但肖老始终不肯放弃。

有个晚上,凌晨一点,医院给我打来电话:肖老太走了。

我赶紧叫醒肖老,和他一起打车去医院。

凌晨一点的北京,没有白日的喧嚣。我把车窗开得老大,让风吹着我的脸,生怕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眼泪。

医院里,肖老太像睡着了。我蹲在门外,从门缝里看肖老紧紧握着肖老太太的手,时而摸摸妻子的脸,时而梳理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没有子女在身边,葬礼那天,由我给肖老太太守灵。肖老送来卤肉和炒花生米,我们就着白酒喝了两盅。

肖老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白酒,说:“以前是和老婆子相依为命,现在就剩孤家寡人了。”

等肖老太的遗体要火化,肖老才回过劲来,死命搂着肖老太太的遗体,哆哆嗦嗦地问我:“她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送走肖老太,把肖老的魂儿也带走了一半。肖老日渐恍惚起来。有时候端着肖老太的夜壶,在客厅里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人已经不在。

有天上午,他把钥匙插在门锁上就出了门,结果等他回家,早就进了小偷,吓得他赶紧打电话报警。

当我结束工作,心急火燎地赶回去时,警察已经来了。肖老佝偻着背站在一群警察中间,沮丧又无助。

经检查,家里丢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现金,钱是肖老的,笔记本电脑是我工作用的,里面有很多重要资料。

肖老过意不去,想塞钱赔我,追着问笔记本多少钱,我随口说,“三百!陪我电脑还不如多管我几顿饭呢!”

肖老当了真。每天都费心地备上三菜一汤等我回家。而我怕他等急了,下班也第一时间坐地铁回家。

后来的日子里,我竟也开始学做饭,想着万一肖老住院了,我能照顾一下他。肖老说我做得很不对味,手把手教我,结果好几次差点把锅子烧糊。

我调侃他水平下降了,肖老难得有了笑容,“幸好你在,不然把房子都要点了。”

那盏他特意为我留着的台灯,早已被擦拭干净。昏黄的灯火,寄托了我和肖老彼此的牵挂。

5

半年后,肖老冷不丁和我提出,要把房子送给我。

据我所知,肖潇出国前,就拉着父母到房管局,办理了这套房的赠予手续。

她后来告诉我,父母老了糊涂,容易被人诈骗,所以,房子写她的名字才保险。

可肖老太太瘫痪后,肖潇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仅有几次给肖老的电话,要么是通知他换了地址,要么就是管父亲要钱。

肖老每次骂骂咧咧,女儿也不想多说,这些年,大家都用网络视频,老人家没有微信,肖潇索性连电话也不打了。

肖老说早就把我当成亲孙子,写了遗书,要把房子赠予我。如果以后他走了,肖潇回来的话,免得她把房子拿去败掉。

500万的房产,对我来说,当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肖老想得太简单了,他的手写信根本没有法律效益。

一个月后的一个清早,我起床看到肖老卧室门开着,走近一看,肖老一动不动,背朝门,躺在那里。

我推了他一把,感觉不对劲,将他翻过身,发现老人已经走了。

他穿着整齐的套装,被子都没盖,怀里紧紧攥着的是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床头柜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张信,是肖老的遗书,最后一句话写着:我将此房赠予孙儿:孙平。

我按照老人的遗嘱,把他们夫妻合葬在公墓。

自打肖老走后,每晚下班回家,抬头看去,六楼的窗户黑漆漆的,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没有着落。

我对北京的生活感到一丝厌倦,有了回老家的想法。

就在这时,肖潇找上门来。她烫着黄色卷发、一口烟牙,朋克打扮。

“你就是肖潇?”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

“你谁呀?干嘛住我家里?”她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找我要房子。

我没想霸占这套房,但肖潇的样子让人生疑,我不想肖老最后的遗产被她拿去败光。

我把肖老的遗嘱给她看,解释清楚前因后果,请她找律师来跟我谈。

肖潇此后就隔三差五就来敲门。

这次,她敲开门,就嚷:“房子你占了,钱你总该给吧?不给我,哪有钱找律师?”

这是什么逻辑?我愣住了。

肖潇说她回国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酒吧驻唱的工作,谁知道周围的房子贵的要死,租不起。她想回自己家住,在附近蹲守了几天,也不见父亲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父母都过世了,敲门,发现房子被我“霸占”了。

我第一次请肖潇进门。

摸着熟悉的家具,她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她微微仰着头,看着墙上父母的遗照,看了半晌,吸了下鼻子。

“他们咋走的?”

我把送走肖老夫妻的经过,给肖潇讲了一遍,告诉她,这些年肖老打给她的钱,是老人的全部收入。

肖老太平时有个什么毛病,不舍得去医院,拖到病发;肖老最后身体不适,也不告诉我,最后在家里去世。

肖潇瞪大眼睛:“不可能啊,他们不是有存款、有医保吗?”

“全给肖老太太治病了,剩下的都在这里的。”我把肖老的存折递给肖潇。

肖潇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拉开一把椅子,点了根烟,幽幽地说起这些年在美国的日子。

原来,肖潇是被人“骗”去美国的。

15年前,她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个美国人,坠入爱河后,跟着他去美国读书。没想到,这男人已有家室。肖潇没有及时止损,在对方哄骗下,留了下来,甚至为对方流产,依旧没有换来一张离婚证。

肖潇离开那男人,搬了出去,与人合租。那房子阴暗潮湿,到处是蟑螂。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她打电话给父母,不敢说实话,只能谎称自己在美国读书,生活费不够用。

肖老原本就不理解女儿为什么非要出国,他骂了女儿一通,打了几千块钱过去。

美国的生活开销很大,肖潇跟人做生意,又不了解当地政策,最后弄得血本无归。

她靠刷盘子还债,半夜两点才能躺下,因严重贫血几次晕倒。

肖潇孤身一人,逢年过节想家的时候,也给肖老打过电话。

但肖老对这个叛逆的“不孝女”每次张口就都骂,“你能混个什么名堂”,“在外面混不下去,趁早给我滚回来”,每次骂完,肖老就给点钱,后来变成每月固定给她打钱。

她想跟妈妈说说话,但肖老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亲妈气出病来了”。肖潇本来就倔强,气得再也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她发誓不混出人样,绝不回家。

可是,她没有文凭也没有一技之长,在美国过得很不好。她想象中,父母有退休工资,在国内衣食无忧。

父亲每个月汇来的两千元成了她和这个家唯一的联系。

不久前,她发现父亲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给她打钱。而她也年过四十,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觉得奇怪,就想偷偷回国看看。

这才知道父母双双去世,房子被赠给了一个外人。

肖潇更加愤恨。

“我知道,他们觉得我给家里丢脸,我就像个污点,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没有接话。默默地推开肖老的卧室门,领肖潇进去。

房间里挂着大大的世界地图,美国的位置被划了很大一个圈,那是肖潇在的地方;

我每周末给他读的美国新闻,老人也整理成摘要,写在笔记本里,三年来记了厚厚三本……

“他们俩平时经常跟我念叨你,肖老临走时怀里抱着你的照片,他很想见你一面。”我把肖老去世时手中的全家福递给她。

照片上,肖老太一头黑发,温柔地笑着,肖老戴着帽子看起来有些严肃,但眼神透着一股慈爱。

7、8岁的肖潇穿着一身红衣,站在父母中间,笑得那么灿烂。

6

肖潇接过照片,她的手略微颤抖。

她张了张嘴,看着我,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突然,她将照片紧紧攒在胸前,弓着背,身子越来越弯,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哭,是不是因为后悔自责,我只知道,她的倔强自私,荒废了一对老人凄凉的晚年。

后来,肖潇不再来家里敲门。我等着她挣到钱,找律师把我从屋子里赶出去,但等了两个月都没动静。

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肖潇冷不丁又来了。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劲儿,门窗被敲得哐哐作响。

我打开门,她红光满面的要请我吃饭。

原来,她跑去老年护理中心做志愿者。虽然钱很少,但包吃住。

工作单位觉得她干活耐心,现在正式雇佣她做帮工。

肖潇宣布完请客,就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我觉得纳闷:“不是去吃饭吗?”

她白我一眼:“外卖,更便宜,还不要餐位费!”

我哭笑不得。从年龄上来讲,我该叫肖潇一声“阿姨”,但她简直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浑身透着不着调的气息。

但有时候晃眼一看,她和肖老气质上简直像脱了,尤其是斜眼打量人的习惯,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吃完外卖后,我很郑重地把钥匙全部装在一张信封里,递给肖潇:“我过两天就回老家,到时候你就搬回来吧。”

肖潇早已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她大大咧咧一笑,黄牙露了出来:“其实我想过告你来着,可惜我没钱找律师。”

我点点头。看着掉落在窗户上的落叶,秋天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从窗口望去,远处的街道上,为生活奔波的人就像忙碌的蚂蚁,绵延不绝。

几天后,我回了老家,现在我在一家小型外贸公司工作。每周末,我也会给父母讲讲新闻,陪他们去市场买菜,闲暇还会去厨房露一手。

父母高兴极了,他们从不问我为什么离开北京,也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我“像变了个人”。

其实,我没有变,只是突然明白,平淡生活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在离开北京前的晚上,我特意去了趟肖老家。回想起来,和肖老同居的三年,竟是我在离开北京前,最留恋的时光。

在他家楼下,我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六楼。阳台上,晒着几件女士衣服。

突然,橘色的灯光亮了起来,温柔的灯光下,映衬着一个女人忙碌的身影。

我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一行热泪轻轻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