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弟子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这是金庸先生《倚天屠龙记》中最让人感伤的一句话。

在这部武侠小说中,金庸不仅向读者展示了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和变幻多姿的中华武功,还为我们呈现了异彩纷呈的各式爱情:杨逍与纪晓芙之“苦情”,赵敏、周芷若之“多情”与“无情”,成昆师兄妹之“殇情”,张翠山、殷素素夫妇的“夺情”,以及张三丰和郭襄之“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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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爱情或令人炫目憧憬,或令人唏嘘感慨,或令人性格扭曲,是情节发展的重要推手。

金庸笔下的正面人物除了具备正统的家国大义和为国为民的“大侠之风”之外,不少人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哪怕是武当派的创派祖师、武林的泰山北斗张三丰,在金庸笔下也曾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少年。

那个让张三丰怀念了一生的女子名叫郭襄,张三丰初次见到郭襄时,只是一个处于情窦初开年纪的少年。

彼时的张三丰因为《九阳神功》被潇湘子和尹克西抢走,跟随师父觉远大师一路追到了华山绝顶,并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郭襄。

张三丰虽然经杨过指点了几招,但在与尹克西的打斗中仍然处于下风。站在一旁的郭襄鼓励张三丰放手一搏,并表示打不过时她会帮忙。这也给了张三丰莫大的勇气,终于打败了尹克西。

打赢了尹克西后,张三丰也受了点伤,郭襄从怀里掏出手帕,替他包扎止血。张三丰正想感谢,却发现郭襄满脸忧伤,眼中含泪,显然有着很重的心事。

郭襄见张君宝头上伤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取出手帕,替他包扎,想到杨过便会偕小龙女离去,此后不知是否再能得见,心中酸痛,双目泪水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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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宝见人人都神色温和,独有这位美丽可亲的小姊姊却伤心眼红,不明所以,可不敢相问,本来要称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两年后,郭襄为寻找杨过上了少林寺,但并没有打听到杨过的下落。在下山时,郭襄将一对“铁罗汉”送给了张三丰,张三丰大为感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觉远见此情景,不禁心中暗叹:从此张君宝恐怕灵台再也不能如明镜如水了。

郭襄下山的时候,张三丰一直跟在后边,但却没有勇气向郭襄表白。从那天起,这对郭襄便送给他的铁罗汉便一直被张三丰贴身珍藏,一藏便是一个世纪。

数日后,张三丰被少林寺的僧人诬陷偷学经书,在被僧人追杀途中再次遇上郭襄,两人被觉远大师装在铁桶里狂奔数十里,逃出了包围圈。

在觉远大师因为伤了真气坐化之前,将《九阳真经》的内容口述给了两人,张三丰与郭襄只记住了其中的一部分。但就是这一部分,却让两人日后成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并分别创立了武当派和峨眉派。

两人分别之际,郭襄心疼张三丰孤苦无依,将手腕上的金丝镯赠给了张三丰,并嘱咐如果遇到危险,可以去襄阳找她,自己的父母定会保护他。

细心的郭襄还提醒张三丰,自己的大姐郭芙脾气不好,要张三丰多加忍耐。之后郭襄对张三丰说了一句:“咱们便此别过,后会有期”,便骑上毛驴走出了张三丰的视线。

此时的两人也许并不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

三年前,杨过在华山之巅对郭襄也说了同样的一句话,但两人并没有“后会”,而是再也没有相见。

同样的场景,相似的剧情,这一别都成了“再也不见”。

一别之后,郭襄继续浪迹天涯寻找他的杨大哥,张三丰则遇到了一对小夫妻,听到妻子鼓励丈夫要自强自立后,独自来到武当山,创立了武当派。

数十年后,四十岁的郭襄终于接受再也找不到杨过的残酷现实,在峨嵋山出家为尼,创立了峨嵋派。

虽然武当山与峨嵋山相隔并没有万里之遥,但两人再也没有相见。其实两人心中都有牵挂的人,只是郭襄牵挂的是杨过,而张三丰牵挂的是郭襄。

从始至终,郭襄从来没有爱上过张三丰。但从小缺少关爱的张三丰却把郭襄对他的关心误以为是爱情,从此情根深种。

张三丰也知道郭襄挂念的人是杨过,所以终其一生,他从没有开口向郭襄表白过。也许他早已知道,他对郭襄的爱,正如郭襄对杨过的爱一样,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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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金庸先生笔下写的那样,“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郭襄对杨过的爱,始于大雪中的风陵渡口。

郭襄一出生就被李莫愁抢走,最后被杨过救下,回到了母亲黄蓉身边。可以说从一出生,郭襄便与杨过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

十六年后,郭襄变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在风陵渡口,她第一次听到了“神雕大侠”的事迹,并在种种巧合之下,遇到了杨过。

她曾跟着杨过一起去瑛姑的黑沼泽抓白狐,帮助瑛姑找到了周伯通,顺便结识了万兽山庄和山西一窑鬼等江湖好汉。

在杨过身边的这些日子,应该是郭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尤其是在郭襄生日那天,杨过召集了天下英雄,给郭襄送上了三份特殊的贺礼,让郭襄成为襄阳城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少女,极大地满足了一位女孩对如意郎君所有的美好想像。

对郭襄来说,杨过武功盖世,又拥有一张清癯俊秀、风流倜傥的英俊面孔,而且对自己宠爱有加,就算是自己想上天摘月亮,杨过也能满足自己,让她如何不爱?

但杨过的心里只有小龙女一个人,为了殉情,他跳下了山崖。

郭襄目睹杨过跳崖之后,马上跟着跳了下去。后来杨过问她为什么要跳时,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看到你跳,我也就跟着跳了!”

《神雕侠侣》中有个情节,郭襄听黄蓉讲过穆念慈爱上杨康的故事,她不仅没有嘲笑穆念慈,反而对穆念慈的行为表现出了理解:“她没有法子啊,她既然欢喜了,便有千般不是,也要喜欢到底。”

这句话也可以很好地解释在遇到杨过后,郭襄为什么会爱得那么深沉。因为“她没有法子啊!”

让人唏嘘的是,华山一别后,郭襄再也没有见到杨过,最后只得在峨嵋山与青灯古佛相伴,郁郁而终。

她有没有放下杨过?肯定没有。因为她给传她衣钵的弟子取的名字叫做“风陵师太”。她永远不能忘记十六岁那年风陵渡的那次偶遇,更不会忘记十六岁生日那天,襄阳城上空那绽放的烟花。

郭襄对杨过的痴情,张三丰是知道的。

在《倚天屠龙记》是,金庸借俞莲舟之口,向读者道明过张三丰的心思:“ 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个人,那便是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

只不过在这场爱而不得的爱情面前,张三丰和郭襄的选择有些区别。郭襄选择天涯海角地去寻找杨过,而张三丰却选择了在武当山苦苦等待。

从某种意义上说,张三丰和郭襄是同一类人。他们对自己所爱的人是深情无限,对自己却是绝情不已。郭襄寻找不到杨过便出家为尼,张三丰也差不多,对于郭襄当年给予他的关爱,张三丰用了一生来还。

两人的共同之处都是面对所谓的“伊人”,任凭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他们都爱得忘了自己,所以只能一世凄凉。

就算到了一百多岁,张三丰也忘不了少室山下的那位少女,忘不了那位少女把一对铁罗汉送给自己时露出的微笑。从那以后,这对铁罗汉便成了张三丰感情的寄托。

在被赵敏暗算,身受重伤后,“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罗汉来,交给俞岱岩道:‘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你日后送还少林传人。就盼从这对铁罗汉身上,留传少林派的一项绝艺!’说着大袖一挥,走出门去。”

从以上这段描写可以看出,这对铁罗汉一直被张三丰贴身珍藏。如果他想物归原主,还给少林寺的话,在一百年中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张三丰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每天带在身上。

偌大的武当山自然不会没有地方放置这对铁罗汉,连倚天剑也不放在心上的张三丰,为什么要如此珍惜这对铁罗汉?无非是睹物思人罢了。毕竟这是郭襄送给自己的唯一礼物,也是自己对早逝的郭襄的唯一念想。

其实说起来张三丰和郭襄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郭襄思念杨过,于是给自己的大弟子取名“风陵”,以纪念她与杨过初识的地方;张三丰也在给七个徒弟时,将他初见郭襄时的场所和环境融了进去。

张三丰的七个徒弟的名字分别是:远桥、莲舟、岱岩、松溪、翠山、梨亭、声谷。

有好事者曾花过很大的精力,找出了这七个名字的出处。比如“远桥”出自白居易的“瞥过远桥下,飘旋深涧陲。管弦去缥缈,罗绮来霏微”;“莲舟”出自崔颢的“下渚多风浪,莲舟渐觉稀。那能不相待,独自逆潮归”;“翠山”则出自欧阳修的“别来已隔千山翠,望断危楼斜日坠”等等。

细心的读者也许会发现,这七人的名字中有山有水,有桥有亭,有山有谷,不正是张三丰和郭襄初见时的少室山所处的环境么?

如果将这七人的名字连在一起,便是一首咏景诗:“远桥清浅泛莲舟,岱岩难阻溪松流。翠山远看梨亭立,尚有声谷空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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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咀嚼这首诗,尤其是“难阻溪松流”和“声谷空悠悠”这两句,相信大多数人都能品味出诗句背后的那种无奈吧?

有人说,峨眉派建立的时候郭襄不过40岁,张三丰比郭襄年轻几岁,才三十多岁,为什么他不去找郭襄呢?说这种话的人,只能说是根本不懂张三丰。

早在张翠山与殷素素夫妇与俞莲舟一起回武当给张三丰祝寿时,殷素素从俞莲舟口中听说了张三丰与郭襄之间的故事,不禁好奇地问道:“郭女侠怎地又不嫁给张真人?”

俞莲舟解释道:“恩师与郭女侠在少室山下分手后,此后再也没见过面。 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个人,那便是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

张三丰一直知道郭襄心里只有杨过,他喜欢郭襄,但他不是无赖,而是一位心系天下的道教高人和武学宗师。他怎么会做出骚扰心中女神的举动?

郭襄创立峨嵋派时,张三丰已经在武当山修行了二十多年,早已看破天命,知道时光不能倒流,无论怎样,自己也回不到初见郭襄,听她满口“我大哥哥”如何如何的时光了。

既然时光不可追,又何须强求?罢罢罢,君若无心我便休!将思念藏在心底,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以及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张三丰最对弟子的爱情表现得很宽容大度,只要弟子们能找到真爱,哪怕对方是武林人士眼中的“魔女”,张三丰也从不干涉,反而极力庇护。

张翠山爱上魔教的殷素素,生下了张无忌,可当六大门派来武当逼两人说出谢逊下落时,张三丰丝毫没有责怪弟子给自己带来麻烦,甚至不惜与六大派翻脸。

张三丰的另一弟子殷梨亭,爱上了魔教杨逍的女儿杨不悔,张三丰同样没有反对,而是极力赞成,终于让这一对有情人走到了一起。

在张三丰宣布殷梨亭和杨不悔的婚事时,也许这位百岁老人的心里也会产生一丝涟漪,想起一百年前那个骑着小毛驴、明眸皓齿的少女吧?

参考资料:

朱雪佳:《倚天屠龙记之“情”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