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前沙俄少校瓦西里·波伦斯基，来到了波兰布里斯特市。
作为一名前沙俄军官，波伦斯基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也经历过1917年3月的二月革命，看到了罗曼诺夫王朝被推翻，以及列宁领导的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成立。
苏俄成立后，波伦斯基和其他一些不甘心失败沙俄旧军官们，加入了安东·伊万诺维奇·邓尼金将军领导的“白卫军”，企图将红色政权扼杀在襁褓中。1918年4月，“白卫军”大举进犯莫斯科，但很快被红军击溃。
这次失败后，波伦斯基心灰意冷，离开了白卫军。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为了不被清算，他四处东躲西藏，最后在一名朋友的帮助下逃出了苏联，来到了波兰。
一、
波伦斯基之所以来到波兰，是因为在一战中，他曾在波兰驻扎过很长一段时间，负责管理位于布里斯特的沙俄军一个秘密仓库。
后来德军发动了对布里斯特的进攻，俄军在撤退前为了这个仓库不落入德国人之手，波伦斯基用炸药炸毁了这个仓库的出口，这个仓库从此便埋入了地下。
波伦斯基知道这个仓库里有很多值钱的物资，如果能找到并打开这个仓库，自己下半辈子的生活就不愁了。
波伦斯基费尽周折，找到了一名在波兰卫戌司令部任职的前战友，两人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这名战友负责提供工人和必要的设施，波伦斯基则负责寻找这座仓库。一旦挖到这些物资，卖掉的收入两人二一添作五。
在波伦斯基的指挥下，经过十几名工人连续6天的挖掘，终于挖开了仓库的入口。波伦斯基迫不及待地推开仓库的大门，拿着火把第一个冲了进去。
就在波伦斯基进入仓库后，一件怪事发生了：挖掘的工人们听到仓库里面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喝道：“什么人？不许动！”
波伦斯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埋入泥土好几年的仓库里居然还有活人！听到那声大喝后，波伦斯基好险没被吓死，以为遇到了鬼，连忙掉头就跑。
守在外边的那名在波兰卫戌司令部任职的波伦斯基的战友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拔出手枪，朝里面喊道：“里面是什么人？在里面干什么？”
过了好久，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沙俄军队军服的人。此人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洗，都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再看他的脸上，蓄着一副大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刮了，一时之间，根本看不出年龄。
见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人，波伦斯基这才惊魂略定。他用俄语问对方：“老兄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上下打量波伦斯基好久，才回答道：“我是俄国沙皇部队169师的上等兵阿沙廖夫，是奉命在此看守仓库的！”
二、
虽然很久没有与人说话，但阿沙廖夫却仍然能断断续续说出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1915 年夏，第一次世界大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在德军的强大攻势下，驻守波兰的沙俄军队根本不是德军的对手，只能节节败退。
7月初，德军逼近了波兰座军事重镇布列斯特。当时驻守在这里的，便是邓尼金指挥的沙俄169师。
阿沙廖夫当时是169师的一名普通士兵。他并不关心战争的结果，只想着一定要活下来，因为在家乡有个深爱他的女人在等着他。
这个女人名叫娜塔莎，与阿沙廖夫从小青梅竹马，两人的感情很好。前不久，娜塔莎还托人给阿沙廖夫捎来了一封信，说她一直在等战争结束，等着阿沙廖夫把她娶回家。
这天晚上，阿沙廖夫被两名军官带到到了位于布列斯特郊外的一座山中。军官告诉阿沙廖夫，由于他表现良好，所以安排他来到藏在这座山中的一座隐秘的军需仓库担任守卫。
虽然阿沙廖夫不太想接受这个任务，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然长官选中了自己，那又能有什么说的呢？
从那天开始，阿沙廖夫每天的任务便是每过两个小时对仓库进行一次巡视，检查藏在里面的炸药有没有受潮，仓库四周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
这份工作虽然枯燥，但毕竟远离战场，至少不容易被德国人打死。而且每天的工作也很轻松，除了例行的巡视之外，阿沙廖夫有着大把的个人时间，去思念他的娜塔莎。
阿沙廖夫唯一担心的一点就是：这么大的一座仓库，只有他一个守卫。要是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丢一个炸弹进来，引爆了仓库里面堆放的炸药，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那两位军官把他带到这里后便转身离去，至今没有露面，阿沙廖夫想反映这个情况也找不到人，只能耐心地等待。
三、
这天晚上，阿沙廖夫检查完仓库四周后，关上仓库的门，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就在他睡得正香之时，突然一阵巨响将他从床上掀到半空，阿沙廖夫的头重重地撞在石壁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这场爆炸并不是德军的炮弹击中了这座仓库，而是俄军自己人干的。
当时德军已经占领了布列斯特大部分地区，守卫布列斯特的俄国将军准备放弃布列斯特后撤。考虑到撤退后这个仓库可能落入德国人之手，所以那位俄国将军命令波伦斯基少校派人炸毁这座仓库。
波伦斯基觉得炸掉一仓库的物资太可惜了，便向将军建议说：“这座地下仓库十分隐秘，我们只需将仓库旁的小山炸塌，将仓库埋起来，德国人是很难发现的。将来我军光复布列斯特后，仓库里的物资还会派上用场的。”
将军同意了波伦斯基的建议，于是波伦斯基派工兵趁夜晚用炸药炸塌了仓库边上的小山，将仓库埋了起来。
由于当时德国人已经兵临城下，人心惶惶，谁也没有想起仓库里还住着一名守卫！就这样，在阿沙廖夫睡得正香时，工兵点燃了导火索，将小山炸塌，阿沙廖夫就这样被活活埋在了地下。
当然阿沙廖夫并不知道眼前的波伦斯基，就是下令炸毁仓库边上小山、将自己埋入地下数年之久的人。
他只说起了自己在睡梦中听到一声巨响，就被埋入了地下；但波伦斯基一听便明白，正是由于当年自己的疏忽，没有想到仓库里面还有人便下令爆破，这才导致阿沙廖夫被埋进了地下。
想到这里，波伦斯基似乎有些良心发现，感觉挺对不起这个阿沙廖夫的。
他吩咐工人将阿沙廖夫扶出去，并解下自己的围巾蒙住阿沙廖夫的双眼，对阿沙廖夫说：“你很久没见到阳光了，蒙上双眼可以防止你的眼睛被强烈的阳光刺伤！”
四、
阿沙廖夫被救出后，波伦斯基很好奇：这个人是如何独自一人在地下熬过漫长的9年的？
为了让阿沙廖夫更好地回忆过去，波伦斯基让人拿来一瓶伏特加，递给了阿沙廖夫。阿沙廖夫狠狠喝了几大口，这才缓缓地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那天晚上阿沙廖夫被爆炸的气浪掀到半空，头部撞上了石壁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发现四周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了一支蜡烛，向仓库大门的方向摸索过去。
没走几步，阿沙廖夫发现仓库大门不见了，取代它的是如山一般的黄土和石块！
这一下阿沙廖夫有些慌了，发疯般 地冲上去，两只手对着黄土和石块不停地刨啊挖啊，希望挖开大门。
直到挖得双手鲜血淋漓，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阿沙廖夫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便用全身的力气冲着大门的方向高声喊道：“外面有人吗？救命啊！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
可任凭他喊破了喉咙，外面仍然死寂一片，一点反应也没有。
喊了半天，阿沙廖夫终于耗光了力气，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阿沙廖夫知道一定是仓库大门被炸塌了，自己被埋在了地下，可能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奇怪的是，在这种时候，阿沙廖夫并没有感到害怕，他只有一个信念：为了心爱的娜塔莎，一定要活下去！
阿沙廖夫知道这座仓库里有很多食物，包括大量的饼干、炒面，以及各种罐头食品，自己暂时不会饿死。
仓库里还有很多蜡烛，照明的事也暂时不用担心；现在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仓库里没有水源，一旦他喝光了水壶里的那点水还没有被人发现，他很有可能会被活活渴死！
幸运的是，阿沙廖夫之前在巡视时，记得堆在仓库西南方向的物资总是喜欢因为受潮而发霉，他怀疑那个方向的石壁后面，应该有地下水。
想到这里，阿沙廖夫似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举着蜡烛来到仓库的西南角，对着洞壁仔细寻找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仔细寻找，阿沙廖夫终于发现墙壁上有一处地方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潮湿一些。他马上卸下步枪上的刺刀，在洞壁上挖了个小坑。过了一会，坑中居然有水渗了进来！
阿沙廖夫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找到可以活命的水源了！
五、
一个人有水，有食物，理论上可以活下去，但阿沙廖夫要面对的还是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无尽的孤独和寂寞。
我曾看过一篇美国芝加哥大学心理学教授约翰·卡西奥波发表的文章，里面说孤独可以削弱人体的免疫系统，使人体血压上升，让人患上抑郁症，甚至会发疯。
同时孤独还会增加人体压力激素皮质醇的分泌，皮质醇分泌增多可以削弱人体免疫系统，使人更容易生病。
谁也无法真的理解阿沙廖夫是如何渡过这漫长的九年的。阿沙廖夫自己说他心中一直存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活着回到娜塔莎的身边。
也许正是这份信念，让他坚持了下去，让身处孤独和绝望中的他，一次次燃起生的希望。
为了消磨时间，阿沙廖夫也很会给自己找“活”干。
由于仓库被炸时，炸药把仓库顶炸出了一个小洞，阿沙廖夫虽然无法利用这个小洞逃生，但这个小洞不仅能给他带来新鲜空气，还能让他看天白天和黑夜的变化，让他每天按时起床，按时锻炼身体，按时吃饭，过着有规律的生活。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阿沙廖夫都会在墙壁上刻道记号，每隔6天则刻上另一个记号，提醒自己又坚持了一周。
当墙上出现52个这种记号时，便意味着新的一年来了。
为了不丧失说话的能力，阿沙廖夫还在石壁上画了一张娜塔莎的画像，虽然画得水平很差，但这个“她”却成了阿沙廖夫的精神寄托。
阿沙廖夫每天都要和这个“娜塔莎”聊上许久，偶尔还会唱歌给“娜塔莎”听，或者向“娜塔莎”描述两人在一起后的幸福生活……
听完阿沙廖夫的故事，大家的心都很沉重，尤其是下令炸毁那座小山的波伦斯基，更是感觉羞愧难当。他向阿沙廖夫承认，当年是自己下令工兵点的炸药，让阿沙廖夫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但阿沙廖夫却没有怪波伦斯基，因为他也是一名军人，知道军用物资一旦落入敌人之手意味着什么，所以对下令炸掉仓库出口的行为表示出了理解。
阿沙廖夫拉着波伦斯基的手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回到娜塔莎的身边，忘掉这场噩梦！”
六、
几天后，阿沙廖夫踏上了由布列斯特开往苏联的火车。在这几天中，他剪去了九年没剪的大胡子，重新理了发，换上了新衣服。人们这才发现阿沙廖夫原来是个挺帅的小伙子。
遗憾的是，由于阿沙廖夫一直没有音讯，娜塔莎以为他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所以前些年已经嫁给了另外的男人。阿沙廖夫没有怪娜塔莎，在送上自己的祝福后，他独自离开了家乡。
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没有看到过阿沙廖夫。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隐姓瞒名，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重新生活了。
因为大家都相信，一个被埋在地下孤独地渡过九年的男人，内心一定无比强大，他应该会好好活下去的。
参考资料：
《西江月》杂志（2005年第6期）：《被活埋的士兵》
作者：妍开
编辑：朵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