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卫。八十年代初，我从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地处里下河水乡的张垛中学任教。没想到刚参加工作不久，一名高二女生就爱上我。一年后的高考总结会上，我被评为优秀教师。
张垛中学是一所完中，初中三轨，高中两轨。那时，乡村学校教师匮乏，我们学校院校出身的教师不多，大部分都是民办教师、代课教师。所以，校长对我这个科班出身的新手寄予了厚望，让我任教毕业班高二（2）班(当时高中学制是两年)的语文。
刚出大学校门，就让我带毕业班，我诚惶诚恐。因为我初出茅庐，对能否带好毕业班实在没有把握，担心辜负了校长和家长们的希望。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了学生的前途，也为了学校的荣誉，我暗下决心，拼了！
那时的我二十三岁，风华正茂，阳刚帅气。当班主任把我带进教室时，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会儿，教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班主任走了之后，我先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与同学们强调了语文学科的重要性，最后表示了我的决心，要与同学们一起努力，把我们班的语文成绩提上一个新的台阶。讲到这里，教室里又响起了一阵掌声。
正式讲课了。由于是第一节课，我做了充分的准备，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乡村的孩子就是纯朴，课堂上鸦雀无声。课上我提了几个问题，几个同学的回答都不太理想。我在心里暗想，这个班的语文基础不是很好，我得努力呀。
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下课后，我让语文科代表课间操时间到我办公室来了一下。
课间操时，科代表来了。科代表是一个叫朱小菊的女生，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透着乡村女孩的健康和纯朴。
我问朱小菊说：“朱小菊，同学们对今天的语文课有什么反应？”
朱小菊说：“王老师，你讲得太生动了。我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课。”
我说：“是吗？我是新老师，没有什么经验，同学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你要及时反馈给我，我好及时修正。”
朱小菊说：“就这样，挺好的。如果同学们有什么意见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我说：“朱小菊，你是科代表，一定要把语文学好，给同学们树立榜样。老师看好你。”
朱小菊说：“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说着，她看了我一眼，就回操场做操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心扑在了工作上。不到一周，我就认识了全班48个同学。自习课的时候，我也经常到班上去，看看同学们有什么问题。由于我和同学们的年龄相差不大，我也没有什么师道尊严的架子，所以他们在我面前无拘无束，我们师生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
有时候下课，他们还没大没小的，对我说：“王老师，你一个大帅哥，师娘一定很漂亮吧。哪天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我说：“老师刚毕业，哪来什么师娘呀。”
一个叫马莲的女生说：“没有，我们给你介绍一个咋样？”
我听后，拉下脸说：“马莲，以后不带这么和老师开玩笑的。”马莲一拉舌头逃走了。
朱小菊的语文基础比较扎实，上课也专心，我提出的问题都能比较正确地回答出来。几次小测验成绩都是名列前茅。我在班上经常表扬她，让大家向她学习。朱小菊作文写得很好，我曾将她的作文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同学们对她十分羡慕。从朱小菊的眼光中，我看得出她对我很感激。
以后的日子里，朱小菊经常到我的办公室来问问题。晚自习的时候，如果办公室没其它老师，她问完问题后就傻傻地坐在那里，没有走的意思。其实，她问的问题都十分简单，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我也不好打击她勤学好问的积极性，只好给她解答。她好像在听，又好像心不在焉。每次都是我催她：“快进教室去吧，值班老师要查人了。”
那个星期天下午，住宿生返校了。我正在宿舍看书，朱小菊提着一只小筐进来了。今天朱小菊穿了件崭新的粉色格子衬衫，白色的长裤。在当时的乡村，算是比较时尚的。她一进我的宿舍就对我说：“王老师，我家鸡子新下的蛋，很新鲜的。给你尝尝吧。”
我说：“朱小菊，这不合适。老师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要不我给钱给你吧。”
朱小菊说：“自家鸡子下的，又没花钱。要啥钱呢。你们老师很辛苦，这蛋给你补补身子吧。”
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再说，我还不会做饭呢。”
朱小菊说：“是吗？那我今天就给你做晚饭吧，反正离上晚自习还早着呢。你想吃什么？我做饭的手艺还不错。”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在学校厨房已经订好了。朱小菊，谢谢你了，你赶快复习去吧。”说着，我就掏出两张钞票，塞在她的手上。
朱小菊有点不高兴，把钱扔在桌上，怏怏地走了。
高二（2）班的同学虽然语文基础不是很好，但大家都十分好学。下课的时候，许多同学都围到讲台边，向我问这问那的。直到上课铃声响，我才得以脱身。
特别是那几个女生，简单的问题，也要问上几遍。倒是朱小菊，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讲台边上的热闹景象，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
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朱小菊上语文课时经常走神。我在上面讲课，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让她起来回答问题，她竟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问题。
我心里十分着急。朱小菊可是班上的种子选手啊。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哪能考上大学呢。这么大的女孩子了，我又不好和她多说什么。只好在班上泛泛地教育大家：离高考只有半年时间了，希望同学们都紧张起来，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可我说了多次，朱小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们班的语文平均分比高二（1）班高出了好多，可朱小菊只考了平均分。总分排名跌出了前十。
在高二年级成绩分析会上，老师们都对朱小菊的退步感到可惜。校长对我半年的工作和成绩给予充分肯定，但对朱小菊语文只考了平均分颇有微词。他要求班主任和我与朱小菊好好谈一次话，做做工作，一定要让她振作起来，千万不要让一棵好苗子就这么蔫了。
听了校长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朱小菊在高一时语文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三以内，我教了半年之后，她只考了班级的平均分。这不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放寒假了，我准备回老家过年了。在宿舍收拾行李时，我发现台板下有一张折叠着的纸条。我打开一看，原来是朱小菊写给我的信。
王老师：
您好！今天我是鼓足勇气给您写的这封信，请您千万不要笑话我。
王老师，真是对不起，我的语文考得很差，拖了你的后腿。这绝不是你教得不好，而是我自己的原因。
王老师，自从你任教我们班的语文课之后，你的才华，你的风采，都让我十分崇拜。你的举手投足都让我十分欣赏。认识你一段时间以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这就导致了我上课只注意看你，而不注意听课。下课后，满脑子都是你的潇洒身姿，都是你浑厚的男中音。
我努力克制自己，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没有一点效果。
老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我不知道能不能爱你。
老师，您能告诉我吗？
您的学生：朱小菊
看完朱小菊的信，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一些言行让这个天真的女孩产生了误解。如果因为我而误了这个女孩的前途，我会负疚一辈子的。解铃还需系铃人。作为老师，作为朋友，我有责任打开她的心结，让她从“爱”的误区中走出来。
于是，我决定退掉车票，明天到朱小菊家去家访。
朱小菊的家在一条河边上，四间老式的瓦房掩映在绿树丛中。朱小菊的爸妈都到镇上卖蛋了，只有朱小菊和他的弟弟在家。朱小菊对我的到来十分意外。她一见到就红着脸对我说：“王老师，你怎么来啦？”
我笑着说：“怎么，不欢迎吗？上次吃了你家的鸡蛋还没向你爸妈说谢谢呢。”
朱小菊说：“老师，这么久了，这点小事，你怎么还记得呀。”
说着，朱小菊指了指河边的鸡群说：“老师你看，我们家养了这么多的鸡，鸡蛋多了去了。”
朱小菊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坐下来，然后坐在我的对面，红着脸说：“王老师，你是为纸条的事来的吧？”
我说：“朱小菊，你是个漂亮懂事的好女孩，一定会得到幸福的爱情。可是，你现在是学生，而且正面临高考。你现在必须做的是好好复习，迎接高考。你的基础很好，考上的可能性很大。这个时候谈爱情是很不合适的。”
朱小菊说：“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满脑子都是你，你让我咋办呀。”
我说：“朱小菊，谢谢你对老师的信任和厚爱。可是你知道吗，你这不是爱，而是一种崇拜。你看到只是我的外表，其实我有很多缺点。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大学毕业后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帅更有才华的男生。”
朱小菊说：“老师，你是不喜欢我吗？”
我说：“怎么会呢？你聪明，懂事，我和其他老师都很喜欢你。可是，这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与爱情没有关系。你可能不知道，老师有老师的职业道德，是不能和学生恋爱的。”
朱小菊说：“老师，如果你喜欢我，我就退学。他们不就管不着了。”
我一听，连忙说：“朱小菊，你千万别做傻事。如果退学，你一辈就毁了。”
朱小菊说：“那你让我怎么办呢？”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着朱小菊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我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个痴情的女孩。我知道朱小菊已经思想已经进入了死胡同。如果我拒绝她，她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真的忍心看到一朵花蕾还未绽放就凋谢了。
这时，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先接受她。也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朱小菊的人生。
我对朱小菊说：“朱小菊，你是一个好女孩，老师是喜欢你的。可是，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或者说还是个村姑。即使我接受你，我家人也不会同意的。你只有考上大学，我们才有可能。”
朱小菊一听，立马抹去眼泪，说：“真的？这是你说的！”
我点点头，说：“是我说的。不过要考上大学，你还得下一番苦功。这个寒假你要把落下的课程补起来。明年半年还要加倍努力！”
朱小菊听了，兴奋地说：“好的，我都听你的，我一定好好努力。”
见朱小菊高兴的样子，我说：“朱小菊，这个事情一定要保密。一旦学校知道，我这教师就做不成了。”
朱小菊说：“知道！你当我是傻子呀。”
我说：“你得向我保证。”
朱小菊说：“好，我保证一定保密。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前，你都是我的老师。”
快中午了，朱小菊要我留下吃午饭，我以要赶车回老家为由婉拒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今天的做法不知是对是错。但我问心无愧，为了一个乡村女孩的前程，即使我做错了，我想上帝也会原谅我的。
第二年开学之后，朱小菊像换了个人似的，又变成了一个阳光女孩。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上课时脸上总挂着微笑。由于她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学习也更加专心刻苦。加上一个寒假的复习巩固，各科成绩都有了提升，模拟考试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校长和老师们都为朱小菊的进步而高兴。
朱小菊也信守了“保密”的承诺，尽量不与我走得太近。可是，没人的时候还是往我的宿舍跑。星期天返校时，都会从家里给我带好吃的。但我始终用她当初的“保证”来要求她，与她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尽管如此，老师们还是看出了一些苗头。那天校长找我谈话了。他先向我了解班上语文学习的情况，然后对我的教学工作和工作态度给予充分肯定。最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王呀，你年轻有为，学校领导都很看好你。你和学生打成一片，当然是好事。但作为老师，还是该与学生保持一点距离好，特别女生则更当如此。以免引起别人的误会，影响自己的发展。”
我知道校长说的是什么，但我问心无愧。我坦然地对校长说：“校长，谢谢你的关心。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又当了老师，这一点底线意识我还是有的。请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出什么有违师德的事情。”
校长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高考前朱小菊十分紧张。那天中午她到我宿舍对我说：“老师，我很怕，怕我考不上。”
我说：“朱小菊，信心最重要。你模拟考试都名列前茅，怎么会考不上呢？老师们都认为，只要你正常发挥，就一定能考上。”
朱小菊说：“老师，我如果考不上，你会不要我吗？”
我说：“怎么会呢！再说根本没有这个‘如果’呀。”
朱小菊听了，说了声“谢谢老师”，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朱小菊没有辜负我的一片苦心，高考中发挥出色，被省城的一所本科大学录取了。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在老家度暑假了。我很为她高兴，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很想写封信祝贺她，可考虑两三，还是没有写。朱小菊没有我老家的地址，也一直没有与我联系。
新学期开学后，我回到学校，朱小菊已经到大学报到去了。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朱小菊从学校给我的信。她在信中责怪我为什么不与她联系。她说她现在有资格做我的女朋友了，要我信守承诺，一定等她毕业。
读完朱小菊的信，我被她的痴情而感动了。可是，我们并不合适。我只是一名乡村教师，而朱小菊可以更好的选择。当初我答应她，只是个权宜之计。现在目的达到了，也该让她知道真相了。于是，我铺开稿纸，给她写了一封信。
朱小菊：
你好！你如愿以偿，考取了心仪的大学，老师为你高兴，也为你感到自豪。希望你像在高中时一样，刻苦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省城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
老师今天给你写信是向你道歉的，请原谅老师欺骗了你。
去年寒假那天在你家，你说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就要退学。老师实在不忍心看着你因为幼稚和冲动，而耽误了自己的美好前程，所以老师假意答应了你。这个答应不是答应真的要和你交朋友，而是让你安下心来，完成学业，考上大学。
朱小菊，承蒙你的错爱，其实我们并不合适。老师只是一名乡村教师，而你是个漂亮、聪慧的女孩。你的未来不该在张垛，而应该在省城。那里，才有你施展才华的舞台。那里，你会找到真正属于你的白马王子。
再次请你原谅老师善意的欺骗。
王卫 即日
我的信发出一个月以后，我才收到了朱小菊的回信。
王老师：
您好！看了你的信，我哭了一夜，不仅是因为你拒绝了我，更为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为什么没有立即给你回信，是因为我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通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终于想明白了。
老师，我感谢您！是您在我迷茫无助的时候，给我指明了方向；是您把我从死胡同中拉出来，走上了正道；是你顶住压力，让我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备考；是你的高尚人格和敬业精神改变了我的人生。我要感谢你一辈子。
老师，虽然我为我们不能成为朋友而感到遗憾，但细想起来，我那时情窦初开，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把对你的崇拜当成了爱。现在想是多么的可笑。
老师，我感谢你的“欺骗”。要不是你的“欺骗”，我可能永远就是一个村姑。是你的“欺骗”改变我的人生轨迹，让我走上了一条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路。
老师，用“感谢”二字远不能表达我对你的敬意，我只有用我的优异成绩才能回报您的良苦用心。老师，您等着我的好消息。
请代向校长和老师们问好！ 您永远的学生：朱小菊
我在认真看信的时候，校长就站在我的身后。他见我读完了，说：“是谁的信呀，看得这么认真。”
我说：“是一个学生写的。”
校长说：“噢，能让我看看吗？
我说：“没啥，你要看就看吧。”说着，我就把信给了他。
校长认真地看完了信后，对我说：“王卫，好样的。我没看错你。”说着就把信收走了。我有点莫名其妙，校长把我信拿走干嘛？
当天晚上，学校召开上学期工作总结会。开会之前，校长说：“各位老师，今天开会之前，先给大家读一封学生来信。是上届高二（2）班学生朱小菊写给王卫老师的。”说着就读起信来。
校长读完信之后，说：“各位老师，这封信值得大家思考呀。王老师虽然是新老师，但责任心强，踏实敬业，讲究工作方法。如果不是他的细致工作，我们学校的高考上线排名可能就要掉下几位。表扬的话朱小菊的信上已经说了，我就不再多说了。我提议，今年县优秀教师的一个名额就给王卫老师，大家有没有意见？”
校长的话音刚落，下面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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