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曾国藩日记》记录了曾国藩和慈禧太后在平定太平天国之后的七次对话。原文是文言文，老冯已为读者们翻译成人话。
第一次对话
时间：同治七年（1868年）农历十二月十四
地点：紫禁城养心殿
状态：曾国藩跪在垫子上
慈禧太后：你在江南的事，都办完了？
（冯学荣点评：平定太平天国之后，慈禧太后很关心曾国藩裁军的事情，因为她担心湘军不遣散的话，可能反咬朝廷）
曾国藩：办完了。
慈禧太后：部队都遣散完了？
曾国藩：都遣散完了。
慈禧太后：遣散了多少部队？
曾国藩：遣散了两万人，还留有三万人。
慈禧太后：留下来的三万人，主要是哪个省的兵源？
曾国藩：三万人当中，最多的是安徽人。也有一些湖南人，但是，湖南人只有几千，多数都是安徽人。
（冯学荣点评：平定太平天国之后，曾国藩裁撤的主要是湘军，但因为需要清剿捻军等，淮军得以保留，所以留下来的三万人，是安徽人居多）
慈禧太后：遣散这些部队的过程，是否顺利？
（冯学荣点评：因为中国的历史上曾经发生过遣散部队引起部队哗变、造反的往事，所以，慈禧太后对这种事很关心）
曾国藩：很顺利。
慈禧太后：你来北京这一路，是否顺利？有没有遭到人报复？
（冯学荣点评：自古遣散部队，就是炒人鱿鱼，是得罪人的活，曾国藩遣散湘军之后，担心赴京路上会遭人报复）
曾国藩：一路上都顺利。臣出发之前，曾经担心被裁撤的士兵，会找我寻衅滋事，但是，没想到却平安无事。
慈禧太后：你以前在朝中当官，离开北京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曾国藩：臣离开北京，已经有17年了。
（冯学荣点评：太平天国闹了13年，加上曾国藩此前丁忧在乡的日子）
慈禧太后：你带兵打仗，有多少年了？
太平天国
曾国藩：以前一直都在带兵打仗，这两年承蒙皇上恩典，在江南做官。
（冯学荣点评：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长达八年之久）
慈禧太后：你以前在北京当官的时候，是在礼部吗？
曾国藩：是的，臣以前是在礼部当差。
慈禧太后：你在礼部干了多少年？
曾国藩：臣在礼部干了四年。道光二十九年开始做礼部侍郎，咸丰二年离开的北京。
慈禧太后：曾国荃是你的亲弟弟吗？
（冯学荣点评：曾国荃是带兵攻陷天京的功臣，所以慈禧太后听过这个人的大名）
曾国藩：是的，是臣的亲弟弟。
慈禧太后：你有多少个兄弟？
曾国藩：臣有兄弟五个。其中有两个死在了军营里。他们曾经承蒙皇上的大恩大德，获得优待。（说完，曾国藩叩头）
慈禧太后：你以前在京城做官，直隶省的事务，你应该了解。
（冯学荣点评：因为朝廷这回改派曾国藩去当直隶总督，所以，慈禧太后在这里提到直隶省）
曾国藩：关于直隶省的事务，臣也晓得一些。
慈禧太后：直隶省的国防，甚是空虚，你需要好好练兵。
曾国藩：以臣的才能，怕办不好。
（冯学荣点评：“怕办不好”是谦虚话，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流行谦虚说话，其次，这也是说话的艺术，先给老板一个“此事难办”的预期，以免日后自己万一办不好，有台阶可下）
曾国藩
第二次对话
时间：同治七年（1868年）农历十二月十五
地点：紫禁城养心殿
状态：曾国藩跪在垫子上
慈禧太后：你在两江总督的任内，造了多少艘兵船？
曾国藩：造了一艘。第二艘现在刚开始造不久，还没造完。
慈禧太后：有外国工程师参与了造船吗？
曾国藩：外国工程师只有六七个，多数是中国的工程师。
慈禧太后：那些外国工程师，都是哪个国家的？
曾国藩：法国的。也有英国的。
慈禧太后：你的病好了？
曾国藩：好了一点。臣是前年在河南周口得的病，到去年七八月，已经好些了。
慈禧太后：你有吃药吗？
曾国藩：也曾经吃过药。
曾国藩办理涉外事务想象图
第三次对话
时间：同治七年（1868年）农历十二月十六日
地点：不详
状态：曾国藩跪在垫子上
慈禧太后：你这次入京，手下的军官，有没有带来？
曾国藩：带了一个。
慈禧太后：他叫什么名字？
曾国藩：叫王庆衍。
慈禧太后：他的官职叫什么？
曾国藩：名册上叫做提督。他是鲍超手下的军官。
（冯学荣点评：鲍超，四川奉节人，曾国藩麾下的湘军名将，此人打仗极为勇猛，但是作风暴烈，所到之处，鸡犬不宁，扰民严重，军纪不佳）
慈禧太后：你这些年，遇到的好军官多不多？
曾国藩：臣遇到的好军官，有不少，其中，多隆阿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军官，只是死的早，可惜了。鲍超也很好，可是他虽然胆大，但是谋略稍微差了一点点。塔齐布也挺好，也可惜死得太早。还有罗泽南，杨岳斌，都很好。现在来说，优秀军官就要数刘铭传、刘松山。
（冯学荣点评：多隆阿是达斡尔族，本次对话的4年前战死于陕西。塔齐布是镶黄旗，本次对话的11年前死于九江。刘铭传是当时的淮军将领，后来担任台湾巡抚。刘松山是曾国藩的同乡，本次谈话2年后战死）
慈禧太后：水师呢？水师有哪些好的军官？
曾国藩：水师，现在暂时没有特别好的军官，但是，长江提督黄翼升、江苏提督李朝斌，这两个人，都可以用，只是，他们也只属于二等人才。
慈禧太后：杨岳斌是水师的军官，他在陆上带兵水平如何？
曾国藩：杨岳斌擅长于水上作战，在陆上打仗，他差一些。
慈禧太后：鲍超的病好了没？他现在在那里？
曾国藩：听说他的病好些了，他现在住在四川夔州府。
慈禧太后：鲍超手下打完仗的部队，裁撤了没？
曾国藩：全部裁撤了。原本留了九千人的，今年四月份的时候，裁撤了五千人，到了八九月份，臣接到任命，调任直隶总督，臣担心把这些兵留在鲍超的手下，怕会生事，所以，把最后剩下的四千人，全部遣散了。不过，皇上如果要用得上鲍超的话，这些已经裁撤的老兵，可以重新召集的。
（冯学荣点评：江山稳固是第一位，所以，慈禧太后非常关注裁撤湘军，对于此事，她问了又问，原因就在于此）
慈禧太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任？
（冯学荣点评：此处指离开北京，到保定上任直隶总督）
曾国藩：臣离开北京很多年了，这回臣打算在北京过年，等到正月的时候，再去上任。
慈禧太后：直隶省兵力空虚，而且位处首都周边，位置十分重要，你要认真练兵。此外，直隶省的官场风气，也不好，你要认真整顿。
（冯学荣点评：直隶省是北京周边，非常紧要，慈禧太后把直隶总督一职交给曾国藩，表明她对曾国藩很信任，但是，她仍然叮嘱曾国藩，注意建设部队，随时准备保卫朝廷）
曾国藩：臣也知道，直隶省是重要地区，其中，天津，大沽口，在国防上，尤其重要，如今洋人虽表面上和我大清友好，但是，对他们也是必须要防备的，臣上任之后，必然先抓军事，同时，也要整治官场，但是，臣今年已经57岁了，身体不太好，总感觉精力不足，话说得多了，和属员开会多了，都会感到累，所以，过去这两年，臣在江南和属员们开会论事也少了，心里甚是惭愧。
慈禧太后：你说什么 shu yuan ?
（冯学荣点评：曾国藩有湖南口音，慈禧太后没听清楚“属员”二字）
曾国藩：属员，属于的属，人员的员，是文武百官的意思。
慈禧太后：只要你用心去办，那就好。有哪些你认为优秀的军事人才，你尽管往直隶省调。
曾国藩：臣遵旨。臣一定尽力办好。但还是担心能力不好，不能办到让太后满意。
（冯学荣点评：曾国藩这样说，一来表示谦虚，二来为日后万一业绩不好，留一个台阶）
慈禧太后：只要你尽心尽力去办，没有你曾国藩办不好的事。
（冯学荣点评：慈禧太后这是反击话术，意思是：不允许你办不好）
慈禧太后：这回你从江南到北京，走了多少天？
曾国藩：臣是十一月初四从江南出发，走了四十天。
第四次对话
时间：同治八年（1869年）农历正月十七日
地点：紫禁城内（不详）
慈禧太后：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曾国藩：臣定于（农历）二十日，启程离京赴任。
慈禧太后：你到直隶省上任之后，首先要办什么事，知道吗？
（冯学荣点评：慈禧太后这是在考核臣子，能不能记住她交待过的话）
曾国藩：臣遵旨，首先抓军事，练兵，巩固国防，其次，整顿直隶省的官场。
慈禧太后：听说，你打算在直隶省组建两万人的部队？
曾国藩：是的，臣准备到任之后，组建两万人的部队。
慈禧太后：你准备编练正规军（兵）人数多一些，还是辅助性质部队（勇）多一些？
曾国藩：现在臣还没定下来，应该是编练辅助部队（勇）人数多一些。
慈禧太后：刘铭传的辅助部队（勇）现在驻扎在哪里？
曾国藩：驻扎在山东聊城张秋镇，他的部队，有一万一千多人，除此之外，还需要编练一万人，或者就现有的直隶省六支部队，增加人员，又或者另外募集北方兵员，编练成一支新的部队，臣上任之后，会观察一下，然后，再向太后请示。
慈禧太后：直隶省这个地方，不干净，我听说，一些地方，还潜伏有土匪。
（冯学荣点评：清朝直隶省辖区大概包含今天的河北省、北京、天津）
曾国藩：是的，直隶省和山东省交界的地方，本来就有很多土匪，最近再加上一些被打散的捻子（捻军），土匪就更多了，应该说，每个地方，都有土匪，臣一定会努力练兵，清剿他们。
慈禧太后：除此之外，防范洋人入侵，这事也要抓紧。
曾国藩：天津，大沽口，这些地方，都要设防，此外，上海，广东各个关隘，都要设防，不可松懈。
慈禧太后：最近，外省的总督巡抚，你听说他们谈论海防的事情了吗？
曾国藩：最近这么多年，由于长毛（太平军）、捻子（捻军），一直在闹，所以，各省的总督、巡抚，暂时把防范洋人的事务，稍微放松了一点。
（冯学荣点评：太平天国闹了13年，客观上阻碍了大清的洋务运动以及国防事业的发展，可知内战给国家带来很大的损失和危害）
慈禧太后：海防其实是一件挺重要的事，国家拖了好久了。
曾国藩：是的，海上防洋人，这是大事，说不定哪天，洋人就来打仗了，所以，我们一定要练兵防范洋人，哪怕一百年不和洋人打仗，也必须在海防要隘，练兵防范他们。
慈禧太后：那些洋人，是多个国家连成一气，他们是一伙的。
曾国藩：是的，我国如果和洋人开战，洋人多个国家就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所以我们说，哪怕我们的国防军队练得再好，我们也不要主动寻求战争，任何外交纠纷，我们都要谈判优先，同时我们练兵也要认真抓，谈判的关键，是每一件事，都要和他们磨，总之，外交和军事，两手都要抓，而且，两手都要硬。
慈禧太后：这事，我也只能靠你们，替我办了。
曾国藩：臣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办，一旦有什么新情况，臣会立马向太后您报告请示。
慈禧太后：此外，直隶省的官场，疏于管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也知道的。
曾国藩：臣从江南到北京，一路上各种打听，也问了许多人，大概知道情况了，看样子，直隶省这帮当官的，无法无天，臣上任直隶总督之后，一定要严厉查办几个，杀鸡儆猴。
慈禧太后：直隶省的百姓，也苦得很。
曾国藩：是的，直隶省百姓也苦，这几年收成都不好。
慈禧太后：你点名要的那几个人，是跟随你好久了的？
曾国藩：是的，他们都跟随臣很多年了。
慈禧太后和外国公使夫人合影
第五次对话
时间：同治九年（1870年）农历九月二十六日
地点：紫禁城养心殿
慈禧太后：你是哪天从天津出发的？
曾国藩：臣是（农历）二十三日，从天津出发进的北京。
慈禧太后：这次天津教案，凶手正法了没？
（冯学荣点评：此处指1870年6月21日，天津群众和洋人教堂发生矛盾，爆发暴力事件，打死洋人20名，曾国藩奉命处理本案，以斩杀16 名天津凶手赔命结案告终，不过，曾国藩的做法引起国内舆论大哗，朝野大骂曾国藩“曾国贼”）
天津教案，百姓火烧法国教堂
曾国藩：还没行刑。因为臣听说了，俄国公使即将到天津，法国公使也即将派人到天津，他们要亲眼看见凶手被正法，所以，臣现在还不能杀。
慈禧太后：李鸿章原本打算是哪天将这些凶手行刑的？
曾国藩：臣在二十三日当天晚上，接到李鸿章的来信，他说，原定于二十五日，将凶手行刑的。
慈禧太后：天津的百姓，现在还是那么刁吗？还是那么喜欢惹事生非吗？
（冯学荣点评：曾国藩查办1870年天津教案的结论是天津刁民滋事，慈禧太后接到报告，所以有“天津人刁”的印象）
曾国藩：没有了。这个时候，天津的百姓都听话了，不爱寻衅滋事了。
慈禧太后：天津的知府、知县，潜逃到邢台，是什么居心？
曾国藩：当时，臣将知府、知县人等撤职的时候，并未定罪，这些人若无其事，跑到邢台地区去了，后来，臣派人找到他们，喊他们回到天津地区，他们害怕，于是乖乖回天津了。
（冯学荣点评：1870年天津教案爆发，朝廷指派曾国藩查办，曾国藩到天津，将知府、知县撤职，所以有这段问答）
天津教案，百姓杀死20个洋人
慈禧太后：你的右眼，视力如何？能看清楚东西吗？
曾国藩：看不见，臣的右眼已经废了，左眼还可以看到东西。
（冯学荣点评：曾国藩此时已经59岁，身体很差，这段对话完后2年，曾国藩病死）
慈禧太后：除了眼睛以外，你其他的病，都好了没？
曾国藩：其他的病，都好多了。
慈禧太后：我看你起立、下跪，动作灵敏，精神还不错。
曾国藩：还是没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慈禧太后：马新贻上任两江总督，在上任途中，被刺杀了，这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冯学荣点评：慈禧太后这里说的事是1870年8月22日，新任不久的两江总督马新贻外出打道回府途中，被刺客张汶祥刺杀身亡，张汶祥被捕之后，坚持说是个人起意行刺，直至凌迟处死都没有供出幕后指使人，所以本案至今仍是谜团）
曾国藩：是。马新贻的事，臣也觉得很奇怪。
慈禧太后：马新贻办事能力很强。
曾国藩：对的，他办事，风格平和，精确，细致。
张汶祥刺杀马新贻
第六次对话
时间：同治九年（1870年）农历九月二十七日
地点：紫禁城内（不详）
慈禧太后：你在直隶省做总督，练了多少兵？
曾国藩：臣编练了新兵三千人，前任直隶总督按照旧法练兵四千，加起来一共七千人，臣原本打算再练兵三千，合起来就有一万兵力了，臣已经交代李鸿章，让他照章办理。
慈禧太后：除此之外，南方也要抓紧练兵，也是要紧事，办好之后，洋人就不敢那么放肆了，请你好好办。
（冯学荣点评：因为此时朝廷改派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所以，慈禧太后在北京见曾国藩一面，然后曾国藩南下就职）
曾国藩：洋人实在是值得我们担忧。现在在大海上，我国还不能和他们打仗，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陆上做好设防，严防死守，臣打算在长江要隘，修建炮台，以防备外国军舰。
慈禧太后：只要能防住，那就好，这洋人的教堂啊，总是惹出那么多的事。
曾国藩：今天到处都发生洋人教堂的纠纷案，信教的人，依仗洋人教堂的保护，欺负不信教的百姓，神父爱包庇教民，然后呢，外国领事又包庇洋神父，明年我国和法国修订条约的时候，一定要把洋人在大清传教的规定，好好修改一下。
慈禧太后：你打算哪天离开北京？
曾国藩：太后您的大寿庆典，即将举办，臣打算参加完太后您的大寿庆典之后，再请示离开北京。
第七次对话
时间：同治九年（1870年）农历十月初九日
地点：紫禁城养心殿
慈禧太后：你打算哪天离开北京、去江南上任？
曾国藩：臣明天随大家伙，给太后您祝寿，然后，两三天之后，臣会启程，到江南上任。
慈禧太后：江南的事务要紧，希望你早日上任办理。
曾国藩：那么，臣明天礼毕之后，当天就走，就不耽搁了。
慈禧太后：你到了江南上任之后，要抓紧练兵。
曾国藩：前任两江总督马新贻，调了两千个兵，在省城训练，臣到任之后，会照常安排人训练他们。
慈禧太后：此外，水师也要抓紧操练。
曾国藩：是的，水师操练，也很重要，现在造了兵船，但尚未开始演练，臣上任之后，会安排操练，而且，臣会在长江的险要处，修建炮台，这样一来，即使我们不能打赢洋人，但至少我们要做到成功防守。
慈禧太后：你以前和长毛（太平军）打仗那么多年，用过那么多人才，到现在来说，优秀军官还有吗？
左一为瑾妃，左二为德龄，中间为慈禧，右三为容龄，右二是容龄和德龄的母亲（法国人），右一为光绪皇帝的老婆隆裕太后
曾国藩：到现在还留下来的优秀军官，已经不多了，但是，刘松山不错，可惜今年刚战死了。
慈禧太后：唉。实在可惜。那么，你用过的文职官员，还有优秀的吗？
曾国藩：文职官员，每个省都有很多好的。
慈禧太后：水师呢？你用过的水师里面，优秀军官，还有吗？
曾国藩：水师的军官，优秀的，很少，如果要操练水师的话，要多多培养能当舰长的、能当管带的优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