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和贾政这对父子的感情可谓非常一般。贾宝玉在周岁抓周之时,对父亲期望的笔墨纸砚一概不取,反倒随手抓起一盒胭脂,惹得贾政大怒,认定贾宝玉是个贪淫好色之徒,从此不喜欢他。更有甚者在三十三回差点下狠手打死贾宝玉。贾宝玉见父亲贾政也畏之如虎,在父亲面前紧张的不敢随意言语。如此父子关系,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但剥离了世俗功利的念头,贾政最终还是原谅了这个不肖子,父子二人最终关系反转走向和解,令人为之欣慰。只可惜好景不长,贾家的抄家,令父子间的和睦戛然而止,徒留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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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命坐吃茶,向环兰二人道:“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今日此去,未免强你们做诗,宝玉须听便助他们两个。”王夫人等自来不曾听见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

贾政在贾宝玉十五岁前从来没夸过贾宝玉。却在七十八回非常难得的当众嘉勉他,说他诗词题联强于贾环、贾兰,让贾宝玉一起出席聚会时,能够帮衬贾环、贾兰二人。原文说“王夫人等自来不曾听见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所谓意外之喜,就是从不曾有过,可怜贾宝玉白长那么大,父亲的肯定还是第一次得到。

贾政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孙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为此他对儿孙的教育非常严格,使得有爵位在手的贾赦对此讥讽不已。

“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

贾赦理解不了贾政的理想,就像贾政看不破他的追求未必都能如愿一样。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对贾政来说,他理想的儿子是贾珠那样。听话、学习好,能够实现他的追求。可贾珠早逝令他的理想夭折。难得又有一个儿子,当然要加倍期望。可期望大,失望更大。贾宝玉的人生与父亲完全背道而驰。贾政经历了先失望:

“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再到愤怒:

“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

到重新认识儿子:

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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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的转变,是天下所有父亲的转变。曹雪芹对贾政的情感把握极其准确。儿子出生充满希望,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壮年时心怀抱负,对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可人到老年,经历了一生起起伏伏,没有了壮志雄心,突然就会从另一个角度审视“不肖子”。贾宝玉并非一无是处。从父亲的角度,他没有长成父亲希望的样子,却也身具优点,甚至在另一条路上,他取得了比别人更优秀的成绩。贾政放下心中执念,只以父亲来看儿子。贾宝玉何尝不是很优秀?贾政说贾宝玉“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是对贾宝玉最大的肯定。

《红楼梦》的伟大,在于曹雪芹极其善于把握人心和人性。贾政是父亲,何尝真正讨厌儿子贾宝玉。甚至他是最爱贾宝玉的人。而这种爱,是超越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情的骨肉亲情之爱。也是超越贾母和王夫人的一味溺爱。父亲的爱,深沉内敛,只有爱之深,才会责之切。他骂贾宝玉,打贾宝玉,结果却是“……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父与子的关系,是中国人永远羞于表现,却最隽永的感情。贾政和贾宝玉这对父子的和解,是《红楼梦》八十回前,王夫人雷厉风行抄检大观园,闹得风声鹤唳一片硝烟之中最感人的描写。当初对贾宝玉那么慈爱的母亲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蛮横的插手贾宝玉的私生活,带给贾宝玉全面压力之下,来自父亲的鼓励竟然不期而至。很难想象,当初“父严母慈”竟会转变成“严母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