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大概14天里，85岁的奶奶经历了一场人生边缘的过山车。
从重度咳嗽，到不吃饭、血氧低于90、夜里尿床，再到恢复精神，尝试到厨房里做饭，在药物和氧疗的帮助下，她的肺炎症状没有恶化为重症，挺过了这轮新冠感染。
爸爸阳，我阳，奶奶阳
家里是爸爸先阳的，他发烧39度，全身发冷，给我打电话，劝我别回家，怕感染我。
回家是一周前就定好的，临到返乡前一天他这么说，我在电话里生气了，毕竟一年没回家了，借着居家办公的机会，我想回去。没听他劝，我还是从成都坐了一天火车回了山西老家，家人之间没有防护，第三天我也阳了，烧了三天也就退烧了。
最令我担心的是一直和我们一块生活的奶奶，她在家里没戴口罩，我们吃饭也在一个桌子上，我们都怕传染给她，但她一直说“我没事”“我没事”，我们也就渐渐放下的警惕，按照新冠的传播能力，我确信她被感染，但我们都侥幸的认为，她可能是被选中的无症状患者。
想法还是太过简单和美好了。回来第二天，奶奶开始咳嗽，夜里尤其厉害，似乎要把两个肺吼出来，有一点点痰，却一直咳不出。量体温，她一点也不发烧，问她身上有没有不舒服，她好像没听懂，又大声的重复几遍，她摆摆手。那时，她的眼里没光了，强打的精神也很难集中。
她的年龄大了，精神状态已不如往年，时不时会闹几天小脾气，没精神不吃饭。因为没发烧，大家也不以为意。
第二天下午，我看到医生的科普，说老年人代谢慢，感染后可能没有明显的发热症状，精神涣散，血氧低于93就要及时就医了。那时奶奶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她中午没吃饭，和她说话她好像也听不太清，只是一次又一次重复“不难受”、“我没事”。
我确信奶奶已经阳了，我担忧她可能已经变成了重症。
四线小城里的血氧仪和CT室
我和爸爸商量，一定要买血氧仪，买不到也要送奶奶去医院。爸爸拿不定主意，找大伯和叔叔商量。姑姑觉得老人没事去医院很折腾，万一感染了病情加重就难了！大家决定先给她做个抗原，安排我去买血氧仪。
那时网上已经买不到血氧仪了，最快也要三四天发货，更多的是定时发售几千台，全网的人挤在一个链接里拼网速和手速。
奶奶急着用，我不可能等着网商发货。在四线小城市，买血氧仪不容易，跑了二十家药店，几乎都从没买过这种仪器，只有一两家出售，现货还卖完了，第二天才能到货。我从没如此短时间跑这么多药店，失望离开再充满希望的推开下一家药店的门。
在几乎已经失望，准备回去预订时。终于找到一家药店有两个血氧仪，还是已经被预定的，店主帮忙联系，预定的人不要了，才匀给我。298元，比平时贵些，但我很感激店主，她总算帮我争取了一个。离开时，她问我要用的老人有没有基础病，听说有高血压病史后，她眼神里流露出凶多吉少的同情：“测测吧，测测吧。”
我感到害怕、无奈，我怕因为我没能及时发现奶奶的症状而耽误了治疗，我自责没能早点看新闻，早点了解关于老年人症状的科普。
奶奶抗原结果的两条线是深红，血氧检测结果只有91，最好也达不到93，一会儿还会跳到90、89。大家不再争论了，都决定送奶奶去医院。之前嚷着死活不去医院的奶奶也安静下来，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听从大家的安排。
去到阳泉市人民医院已是下午5点半，医生已经准备下班了，爸爸告诉我，他们求呼吸科的医生勉强加了一个号，做了血常规，医生听了听奶奶的肺部呼吸，说奶奶状态还行。在爸爸的强烈要求下，医生安排了肺部CT检查。
CT室前面排了几十人，都是出现发热和咳嗽的老人，他们蜷缩在候诊的座位或轮椅里，等待叫号。二伯拿着血常规结果去急诊室询问结果，那里已经被输液的病人挤满，仅剩供一人躲闪的小路。
我在家里等着消息，总害怕奶奶已经发展成重症，那几条白肺和重症死亡的新闻让我变得异常焦虑。得知医生说不算严重，才在家里熬起了粥。
从不吃饭到总尿床
但情况并不像医生说得那么简单。从医院回来的奶奶像是受到了严重惊吓，她变得异常温顺，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不说话也不理我们。那晚咳得还是很厉害，第二天父亲拿到了CT结果——肺炎，医生开了阿兹夫定片和两种肺炎药物。
吃过药，奶奶的血氧没有好转，她去上厕所，却从未有过的拉在了裤子里。爸爸没说啥，给奶奶洗了裤子，一直盯着血氧，在90左右徘徊，晚上，奶奶也没有吃饭。奶奶咳了一夜，爸爸急了一夜，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买个制氧机。
那晚，奶奶没能起床上厕所，她的房间放了痰盂，但还是尿湿了床。姑姑晾褥子、洗床单，又和爸爸买回了制氧机。奶奶吸到氧，血氧就从90出头回到了95以上，大家悬着的心稍稍放松。
第二天，奶奶还是尿了床，虽然垫了尿不湿，但完全没起作用，夜里她还是没法自己起床。
奶奶是很骄傲的一个人，她从不愿麻烦别人，有什么苦有什么事都习惯了硬抗。她不懂什么是新冠，她一生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只要忍耐就能扛过病痛。之前的大病小病很多，她从未如此狼狈过，连续尿了两天床，她想尽办法维护自己微小的自尊，却总是力不从心。她用尽全力还是发现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从躺着到坐起，扶着床沿却使不上力。
但随着用药和吸氧，奶奶渐渐有精神了。第三天，她没有尿床，自己把湿掉的尿不湿扔在了地上，保持了自己身体的清洁。到第四天，她没用尿不湿，能自己起床在痰盂里方便了。
她的饭量也逐渐恢复，能自己吃一小碗面条了，也能拖着沉重的腿在房间里走动了。她的眼睛里又有精神了，又想着给我们做饭了！
我们吃奶奶做得饭吃了几十年，到现在，她还能简单把菜炒熟。但奶奶其实已经不太能做得了饭了，但她还是闲不下来，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哪怕去厨房给锅里加满水，给要热的饭点着火，洗几个碗，虽然可能洗不干净，但她总不愿闲下来。
我们看到她有精神也愿意让她做点事，她已经不像年轻时迅捷利落了，点个火可能都要想半天，但好在她自己还能干好。15颗阿兹夫定片吃了一大半，每天氧疗两个小时，她的血氧饱和度已经回到95，咳嗽也变成轻微的干咳，再到不咳，她终于慢慢恢复健康了，又能看着《父母爱情》发笑了，这部剧她看了几遍，能看懂。
这几天，总能听到有老人去世的消息，在老龄化严重的上海，抢救重症病人，避免有基础病的老人从轻症发展成重症异常急迫。张文宏医生一直在强调黄金72小时及时用药，及时遏制病情加重。
奶奶虽然没有呼吸急促，白肺表现，但也异常凶险，如果没有及时就诊用药，没有用制氧机，我们真的不敢想象后果。无论如何，奶奶是幸运的，也希望所有感染的老人都能幸运、健康、平安。
如今，居家办公的日子也到了尽头，我也要离家千里回去工作，短暂的20天已经是毕业后在家待得最久的一次，过往最多也就一周。希望下次回家时，奶奶还是健康有精神的，还能为我炒个菜、热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