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马一浮: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在上世纪学界中,有个名词叫做“新儒家三圣”,说的是马一浮、熊十力和梁漱溟,而其中的马一浮更是被尊为“儒之圣者”,有着“千年国粹,一代儒宗”之称。

作为当年学界之翘楚,现在能识得马一浮之人的并不多,这绝对可以说用曲高和寡来形容,当年丰子恺就曾说过,“弘一大师与马一浮先生对谈,我却全然听不懂。” 他的学问之高深,能与之齐肩者几无一人,而他也被周总理赞誉为“中国当代理学大师”。

他是浙江绍兴人,却生在我们成都,这是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在仁寿当知县的缘故,而他返回绍兴也是很早,居上虞,延师学业,不过,老师很快就发现,这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以自己的学识是无法教授的,于是便辞馆,没办法,只得由母亲来训导教授。

梁漱溟 熊十力 马一浮

马一浮肯定是个“读书种子”,他无师无派,是个自学成才的典范,在绍兴这样学霸满天飞的地方,15岁便一举拿下县试第一名,要知道,同年一起参加考试的,有着后来名扬天下的周氏兄弟。

有着这样才华的学子,自然引来众人的关注和喝彩,当地名人贤达也对他赞赏有加,后来任浙江都督的汤寿潜也是颇加青眼,遂将爱女汤仪妻之,一时神仙眷侣,钦慕者众。

新婚后的马一浮不久便开启了外出求学了路程,他赴上海学习,并与谢无量和马君武一起,创办了《翻译世界》杂志,将外国的先进思想和作品介绍到国内,是当年影响很大的进步刊物。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马一浮与丰子恺在杭州蒋庄合影

不料两年后,相亲相爱的夫人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受到如此打击的马一浮从此一生不再有床第之欢,为杜绝众多说媒提亲的烦恼,他甚至登报申明,又畜须明志,不再续弦,从此换来一片清静,痴情如此,感天动地。

从1903年开始,他便游学西欧,于西班牙、德国和日本学习外语及各类知识,武昌起义后回国,赞同辛亥革命,常发文宣传西方先进思想,为新的社会而鼓吹。

但是,马一浮一生似乎并不是太热衷政治,以他的名望,自然引来众多学人的关注,他都一概拒绝,即使是勉为其难地尝试一二,不久也会回归林泉,这其中就包括他同蔡元培的交往。

蔡先生同他是旧相识,也是老乡,按说他应该是给面子的,但他是极短暂地受邀,出任民国教育部秘书长,不久后便辞官归去;而对去北大当文科学长,他更是以“古来有学,未闻往教”为由,直接拒绝。

学海众流归,今也则无,闻者尽为天下惜;

家山多垒在,往而不返,伤者不见九州同。

这是他在蔡元培逝世后所写的挽联,他同蔡元培的关系是极好的,虽然他拒绝去北大,可他后来也写了一封长信,对不去北大作了说明,大意是说自己的学问非主流意识,达不到“化民成俗”之目的,还是做“穷理尽性”为宜,并且,对蔡元培的办学理念,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和肯定,直言“深感其度”。

不过,我总觉得马一浮在办学理念上,同蔡元培还是有分歧的,也许他并不赞同学生过于介入政治,并且,我们也可以想象,如果他去了北大,以他对传统文化的坚守,肯定与北大的主流意识形态不是太相符,也许是多了一个辜鸿铭,或者如林纾这样的夫子类的人物罢了。

抗日军兴,也激发了马一浮的爱国热忱,他应竺可桢之邀,去浙江大学以大师的名义,作了“特约讲座”,其讲稿被校方合辑为《泰和会语》;并且,他还兴致勃勃地为为浙大作校歌,后来更是随着浙大南迁。

后来,他更是打破了自己“平生杜门”“未尝聚讲”的原则,在四川乐山的乌尤寺,创立了“复性书院”,培养了一大批学子,也造就许多学术人才,期以“竖起脊梁,猛著精彩”,重塑国学义理,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理念,为国学创立一片新天地。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复性书院同人合影

在书院,他新片授课,讲述“群经大义”和“理学”两门课,而其它老师中,便有志同道合,被后世誉为“现代三圣”的梁漱溟和熊十力。

在乐山开派授徒前,在重庆的蒋介石曾设宴邀请马一浮,当问及对时局之看法时,马一浮直告这位国府最高领导,“唯诚可以感人,唯虚可以接物,此是治国的根本法。”听得蒋总裁一脸之愕然,没有回应。

不可否定地说,马一浮的学术在国学门类中,是属于“窄门”类的小众学术,这是其精深的特质所决定的,他所著的《宜山会语》《释学问》《释义理名相》等著作,没有相当高深的水平,是很难读懂的。

马一浮以“六艺”定性的国学根基,他将六艺定性为“统摄一切学术”的高度,赞之为“广大精微,无所不备”,一如他所言,“世界人类一切文化最后之归宿,必归于六艺。而有资格为此文化之领导者,则中国也。”

他在国学界可以说是特立独行的存在,要知道,当他埋头要将文澜阁中的四库全书遍览之时,正是新文化运动中反旧学呼声高涨之际,连鲁迅都说:“线装书都是有毒的。”而胡适等人全盘西化的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样的情况下,马一浮自然不会去为了虚名而去附和,这也是他谢绝众多邀请而远离尘嚣的根本原因,这其中显示的,是他强烈的文化自信。

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亭;

登临皆旷士,丧乱有遗经;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长空送鸟印,留幻与人灵。

这是马一浮的《旷怡亭口占》,也是他诗词的代表作品,特别是其中的“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更是脍炙人口的名句,格局高逸又不忘根本,道出了大师经历世事沉浮、阅尽人间沧桑的人生。

在春风拂面之时,却依然能从草木枯荣中,生发的新事物再生以及生命的轮回,是马一浮人生之乐趣与价值,出发于宇宙观和美学观的感叹。

马一浮可以说是国人中读书最多的,据说,他读遍了当时所有能找到的古籍,丰子恺就曾回忆老师李叔同说过,“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书也不及马先生之多。”

作为一代儒学宗师,他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老古板”,因为,毕竟他是当年中国最早出国留学的那一批精英,而且,他还随中国代表团一起,远赴美国参加了第十二届世博会。

他翻译过大量的外国优秀作品,如《日耳曼之社会主义》《法国革命史》《欧洲文学四史》《政治罪恶论》等著作,更让人称奇的,他是第一位将马克思的《资本论》代回国的中国人。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然而,他就如同北大留着辫子走过民国的辜鸿铭一样,突然间便脱去洋装,换上长衫,一心研究中华文化,虽离群索居,却名满天下。

但是,他学识的高深并不与受欢迎程度成正比,太小众的圈子也让他只能在孤芳自赏中获得满足,最后,无论是印书还是办书院,都因经济状况的恶化而难以为继,合作的大师们亦无奈离去,最后的马一浮,成为学界传说中的那一尊神。

建国后,马一浮也应邀担任了一些职务,如浙江文史馆馆长等等,而且也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会特邀代表等等,但是,他还是选择了重新隐居林下,选刻古书,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史无前例”中受到了冲击。

他不但被赶出了住所,还被殴打羞辱,更可惜的是,他多年的收藏和文稿惨遭浩劫;当他乞求“留下一方砚台给我写写字,好不好?”得到的回答是小将们一记响亮的耳光,看着院中被焚烧的心血,他倒了下去。

1967年的初夏,马一浮在“横扫一切”的喧嚣中,闭上了他疲惫的双眼,长归道山,时年84岁。

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

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

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

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

这是马一浮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时,所写的名为《拟告别诸亲友》诗,于生死,他看得很淡,诗中的意境旷达、洒脱、从容,充分表达了他对生与死的必然,和万物生生不已的自然规律的彻底了悟,哲人其萎,读其遗诗,令人肃然起敬。

马大师由于妻子早逝,离多聚少,又拒绝再续,所以,他并无后代,但是,以他恢宏的胸怀,从容地去面对生死,“他日青山埋骨后,白云无尽是儿孙。”这样的胸襟,世上几人能与之相匹。

观马一浮的一生,从表面上看,显得很是落寞,远没有当年那些风云人物来得显赫和热闹,如胡适、如鲁迅,即使与“同类项”的梁漱溟相比,也差了不少。

究其原因,当然是不言自明的,一是他远离政治,二是他无花边韵事,一位埋首苦读的文化人,自然是寂寞无比的,但是,既然马大师选择了这条路,且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为国学留下了一部部精深的学术精髓,此生足矣。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他一生默默无闻,傲骨铮铮,兀自独立,上对天地,下对苍生,不被理解,却心甘情愿,任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去舒,他就如同山涧之溪水,深谷之幽兰,这就是一代国学大师对自己的期许。

致敬马大师,致敬一位当得起“千年国粹,一代儒宗”的马一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