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撒手人寰的那一刻，马林已经84岁了。
老人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像错综复杂的沟壑，眼眶和嘴唇，都深深地凹了进去，只剩下一层皮包在骨头上。
儿子从小就有精神疾病，这一辈子全靠马林夫妻俩照顾，前几年，老伴熬不住走了，留下父子俩。
老人扛着一把硬骨头，独自一人照顾儿子。2015年的一天，老人像往常一样喊了几声，可儿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拉起儿子的手，依然没有反应。
泪滴如豌豆般一个一个蹦出来，顺着老人的皱纹往下淌，夹杂着鼻涕，浸湿了衣服。
马林张着嘴，满脸痛苦，一时竟发不出声来，看看儿子，又看看手里的拐杖，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儿子离世，亲戚无一人到场
为了给儿子办理丧事，老人找到楼下的水果摊主小游。
小游是河南人，几年前带着老婆和三个孩子来到上海宝山区，开了个水果摊。
上海房租贵，小游一家五口人就住在旁边的简易棚里，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倒腾水果。
在平常，马林每天早上下楼遛弯，都会到水果摊前跟小游聊上几句，买些小东西逗逗他的孩子，十分喜欢。
这天，小游见老人神情悲伤，哭着来找自己，才得知老人儿子去世了。
小游忙安抚老人，询问了其亲属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希望他们能来接管老人，办理后事。
马林有好几个亲戚，外甥侄子更是一大堆，电话打过去竟都拒绝管这毯子事，都有理有据，孩子上学，公司加班，忙着赚钱，路途遥远，到最后都只剩下一句：你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空？
老人在一旁听着，脸气得通红，破口大骂，恨不得把手里的拐杖给拄断。
老人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小游，缓缓说：你陪着我去一趟火葬场吧！
小游虽是外人，但这些日子与老人也有些交情，犹豫片刻就同意了。
葬礼那天，亲戚们果然一个没到，老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看小游来了，露出惋惜之情，说：今天就咱俩。
空荡荡的房子，马林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流着泪，左右寻着，看每一块瓷砖、每一件家具、每一张照片，他回想着一家三口幸福的日子。
那时候快乐，是梦。现在老了，人都走了，是现实。
那之后，马林每天还是下楼遛弯，到小游的水果摊转一转，给三个孩子买点零食。
与此同时，马老头老伴去世的消息在小区内疯传，有的老太听了，觉得是个机会，削尖了脑袋往上凑，都被挡了回来。
马林年纪虽大，但心里透亮着，这些人没按好心，都盯着自己的这套房子。
老人最怕的，是孤独。以前儿子在世时，马林还有精气神，能折腾着照顾。
现在，儿子走了，也没有折腾的理由，心里操心的事却一大堆，慢慢地身子就弱了，还生病。
那几个亲戚，就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既不过来照顾老人，也不打电话慰问。
小游时刻关注马林的情况，看到老人生了病，关店后就带着他去医院就诊。
小游还会帮老人买些食物水果什么的，时间充足也帮忙做饭，尽可能让老人不那么操劳。
二、孤苦伶仃，陌生人雪中送炭
2017年的一天，小游迟迟没见老人下楼，放在平常早就该来了。
临近中午，小游怀着忐忑的心，敲响了马林家的门，隐约听见老人的呼救声。
小游马上把门撬开，原来老人不小心摔了一跤，平躺在地板上起不来了。
经过检查，马林没有什么大碍，他含着泪握住小游的手，说：要不是你，我这老头子死了都没人知道。你以后带着家人来我家住吧！
小游听到这句话是又恐又惊，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愣了几秒想婉拒老人家的好意。
小游担心的是，现在小区内都知道马林的事，时刻盯着动向。
假若自己住进了老人家，那小区的大妈们议论起来，自己肯定成为众矢之的。
等老人的亲戚知道了，肯定也要闹上门来，说不定自己的水果摊都办不下去。
马林见小游要拒绝，忙对他说不要担心其他的事，别人爱怎么说都行。
自己的房子大，住下一家五口没什么问题，这样就不用住在简易棚了，还能省下不小生活开销，并且孩子不用跟着受苦。
听老人这么说，小游果真动了心，便不好意思地答应了，心想以后要好好照顾老人，算是回报。
很快，小游一家就搬到了马林家，孩子们的到来，让偌大的房子顿时热闹起来，前几日的凄凉一扫而散。
耄耋之年，马林自以为要孤独终老，竟再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几个孩子都张着小嘴叫“爷爷”，让马林的心像是个暖炉。
之后的日子，小游一边照顾老人，一边在楼下摆摊，和妻子应对得游刃有余。
果然，小游家入住马林家的消息，也被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邻居们私底下纷纷指责这家外地人，心怀不轨，骗得老人信任，住了楼房。
老人的亲戚们知道后，不知为何也忙活起来，亲自登门看望马林。
见到小游一家，脸上是无一丝血色的惨白，眼神中还有几分谴责，话里话外都试图证明老人受了欺骗。
马林听到亲戚如此咄咄逼人，顿时来了脾气，嚷着将几个人赶出门去，让他们再也不要来。
小游表面上很镇定，没有多说什么，但私下里偷偷发愁，谣言和诋毁就像是无孔不入的蚂蚁，听得多了难免受影响。
可眼下老人需要照顾，假如自己走了，那些亲戚便达成了目的，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老人。
往后两年，小游一家初心不改，每日照顾马林，将地板、家具、房间都打扫得干净，老人换下的衣服也仔细清洗，从未有过怨言，更没有不好的态度。
老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盘算着如何报答这家人。
马林原本想，自己去世后就将遗产留给几位亲戚们分，也算是造福后代。
可是，有些人表面上是亲戚，背地里却冷漠无情，凡事精打细算。
而有些人，虽然是陌生人，却能热心相助，毫无保留，到底哪边是“亲戚”，马林心里有了答案。
三、争夺遗产，亲属情比金坚
2019年8月，已经88岁的马林叫来小游，说：你们照顾我很不容易，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我想将这300万的房产送给你！
听了这话，小游的脸色泛红，又高兴，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假如答应，那自己就是心机深沉，会被说成骗取老人信任，夺了房产。
不答应，那就是寒了老人的心，违背了他的意愿，房子自然就归那些亲戚所有。
想到这里，小游没有再争辩，一口答应下来，找了日子带着马林去相关机构做“意定监护”。
当时，部门的工作人员都不敢签署，老人、遗产、300万、陌生人，这零星的几个词连在了一起，令人很难不怀疑。
工作人员为了验证事情的真实性，后来几日专门突击检查，避免老人是被坑骗。
经过几次鉴定，才确认没有异常现象，同意老人将遗产赠予小游。
事件发生后，这件事也被媒体广泛传播，还拍摄了纪录片。
讽刺的一幕上演，对于照顾老人，几位亲戚互相推诿，都避着，好像世间就没这个人。
但要争财产，对手还是一个陌生人，他们倒情比金坚，沆瀣一气，恨不得敲锣打鼓去到老人家要说法。
见了面，亲戚们的脸都扭曲了，对着老人说他被骗了，指着小游的鼻子骂，脸色也由红变紫，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老人自然不听，小游说道：如果你们当初愿意来照顾老人，我也不会继承这个房子，现在我只尊重老人的意见，不能把房子给你们。
亲戚们见讨不到一点好处，便在2021年2月3日，到法院起诉，希望能判定老人无行事能力。
马林有一个亲戚，一直住在海南岛，当初打电话给她时，也是拒绝来上海照顾老人。
事情发生后，这位亲戚也是在看新闻的时候，得知马林居然没有把财产给她这个亲戚，反而给了一个陌生人。
她这次不怕距离远，亲自来到上海，对着马林一会儿怒气冲冲地说小游居心不良，一会儿又可怜兮兮地倒苦水，诉说自己的难处，一会儿又铁面无情，扬言让小游一分钱也拿不到。
马林年纪大了，脑子也有些糊涂，办起事来也是力不从心。他几次跟办公人员说“他们是来抢房子的”，可都掀不起什么水花。
2021年5月8日，法院作出判决，认定老人无决策能力，原因是马林早在2017年的时候，就患上了老年痴呆。
亲戚得知结果，高兴得直挑脚，满面红光地来到马林家，颇有立了大功的架势。
小游自知可能失去了这300万的遗产，但也没有心存怨恨，只表示：以后我还是会照顾老人。
事后，小游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即使他与老人之间的赠予作废，依然每天细心照料，并未因协议无效，而稍有懈怠。
他经常在媒体上发布老人的状况，如老人胃口很好，吃了一大碗饭，精神也不错。
显然，即使如此，群众对这件事的意见始终没能统一，一端是人心，一端是利益。
真相，就在两端之间摇摆不定，至于老人的真实感受，则几乎没人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