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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爱与意志》

作者:【美】罗洛·梅

译者:梁华、杨韶刚

爱和意志都存在于种种社会形态中。这些形态也就是时代所萌发的神话和象征。这些形态也是社会活力流通的孔道。所谓创造力,其实就是活力和形态之间争斗产生的结果,一如任何人在试写十四行诗或韵诗时,都可以体会某种理想的格式非但不会减少创作力,且还有可能增加内容上的创造性。至于对格式的某种反叛,更能从反面证明这一论点:在我们的过渡时期里,我们所猎取、推翻、拓展以及争执的,无非是想从种种新形态的实验中推断它所能给予的献益。譬如:艾灵顿公爵(Duke Ellington)描述他在写作乐曲时,心中必须时时惦记着他属下的号手——他是一个极佳的乐手而却无法美妙地奏在较高的音域。他在这些困碍之下写作乐曲,反倒说:“这些限制对我的创作有益。”从这一点,我们可以引申各种的爱,不仅性欲和爱欲如此,其他的爱也是如此。完全的满足,意谓着人类的死亡,而爱的人的死亡,则是爱的结束。创造的本质,在于希求能够容纳创作力的适当形态。因此,阻碍反而是一种肯定的功能。

种种社会形态的铸成和呈现,首先是由艺术家所发端的。因为艺术家们能够教我们展开视野,并且扩展我们的意识,能够在我们迷失之际指示出通往新的经验空间之道。例如,我们在欣赏某件艺术作品时,往往会从中突然感验出一种自我认识的新经验,便是这种缘故。乔陶无疑是文艺复兴时代主流理念的先导者,他站在一种新的透视理论上观览外在世界,首次将石头树木等景物置放在三度空间里。其实,这个空间自始以来便存在着,只不过中世纪时代人们对于无穷的观念只限于垂直关系的两度空间罢了。这种先存的偏见,使得人类到了乔陶才发现三度空间性的空间。乔陶的理论拓展了人类的意识。这项理论所观览的外在世界,完全基于个人的透视。换言之,它力主个人的重要,对于无穷不再有所拟定的标准,它完全是个人的经验加上他的观测能力。乔陶的这项艺术理论,成为文艺复兴时代个人主义的先河,影响往后的数百年之久。

乔陶所建立的新空间理论,孕育了麦哲伦和哥伦布的发现新大陆与新洋面——这些地理上的新发现,改变了人类对世界的关系;另外,还促成了伽利略和哥白尼对太空的探测——这项成就,更改变了人类对苍育的关系。这些新发现,都引起轩然激变,使人类在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由于新空间的发现,伴随着涌现出一种新的孤寂感。因此,就我们在宇宙空间的新发现来说,我们还称不上是遭受这类孤寂袭击的第一个时代,只不过我们目前的处境和那时的人类相似——希求新的救赎来填充我们的心灵。

另外,大哲学家莱布尼兹(Leibnitz)也曾承认这份孤寂感,它无疑地使孤立的个体完全没有门路和他人交流。

我们还可以再从大科学家巴斯噶的章句中引证。看到人类的盲目和不幸,看到万众完全暗哑,看着无声无光的人类在宇宙的一隅瞎撞……对于他自己说来,既不知道是谁把他丢置在这儿,也不知道在这儿干什么,更不知道死后他将化成什么。他开始感到恐惧,这象是一个人熟睡中被抬到恐怖的无人岛上,醒来时不知自己究竟在何方,而且也没有任何可供离开这无人岛的交通工具。

可幸的是,人类能够发现新的意识,并且这些新意识多少总能够填充心灵的激变。因此,就我们这个时代而言,类似的变动也是必要的。

我们这个时代的变动,起始于本世纪初叶,塞尚(Cé-zanne)开创了一种新的理论来观察和表现外在空间。他不再以透视的方法配置外在景致,而是着眼于整体的自然,主张以一种直接的理解来表现外在景观。他的绘画理论完全在于表现空间里的存在状态,彻底放弃对空间的测量。端详他所画的石块、树丛和山峰,我们不会有“这山峰依在这棵树后面”的感觉。

我们从中所获得的启示是我们本身实际参与在绘画中了,正如这画正对着我们说话一样。

在塞尚的绘画里,我们可以看见空间、石块、树木以及面孔的新世界。他告诉我们,机械性的古老世界已成过时之物了,我们必须在空间的新世界里观察和生活。这一点可由他的画布上画满苹果和梨子而看出来,更可由他所描绘的树木上看出来。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往往沿着两旁种满高榆树的校园幽径走进教室,而今,我则沿着河滨的榆树荫步向我的办公室。

在这两者之间,我学会了观赏并热爱赛尚的绘画。我惊叹其结构之美,并体会到它跟我们大学校园的不同之处。我现在已体验到这些树木乃是形式音乐的律的一部分,这种形式跟实际树木的本然量度几乎毫不相关。图画中所显示的天空那三角形的色彩形式,正和构成树枝的形式一般重要,而浮游在空中的神秘力量,跟树木的大小并无关系。

塞尚所展现的新世界超越了因果关系。在他的世界里,A产生B和产生C,并没有直接性的关系,形式的诸层面同时从我们的视觉中洞现出来,或根本隐藏住。这正展示出我们今日意志的新形式。这种绘画是神秘性的,不是自然性的,或现实性的。时间的一切范畴——过去、现在,未来,意识性的或无意识性的,都包孕其中。最重要的是,倘若我们完全置身其外的话,就根本无法看出其画,只有自身实地参与于它,才能跟它产生沟通交流。

倘若以一般眼光去欣赏塞尚所绘的石块的话,就决无法了解其中的含意,只有以他的画透过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感觉以及我们对自己的知觉所展示的一种特殊形式去观赏它,才能真正地领会画中的含意。它是一种个人必须“神入其内”的世界。我们必须将自身奉献给生命所根基于它的基源宇宙。

这正是这些绘画对我们自身意识的考验。

但是,倘若我们任使自身进入塞尚的新形式和空间轨道的话,我们如何确知可以再度寻回自身呢?这个问题正可以表明,许多人对现代艺术所表现的强硬、非理性和暴力的反对,它(指现代艺术)摧毁了他们的古老世界,则自然会引起一般人的憎恨。

在现代艺术中,他们再也无法以古老的方式观看世界,再也无法以古老的方式去体验生活。一旦古老的意识遭到摧毁,它便永远无法再找到重建的机会。塞尚虽然是一个资产阶级,但他却能展现出一种强烈而坚实的形式。我们从其绘画中可以窥见其个人独特的激烈语言。这种意识层面曾在几年前使梵谷沦入精神混乱症,这种意识层面曾使尼采为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塞尚的作品正是“分割后致获”的分裂性对比。自从培根以后迄今,这种分裂性正是现代人跟自然之间的关系。塞尚的作品明显地昭示出,我们人类可以而且必须将世界视为一切直接而自发的整体,因而去了解它,热爱它。在塞尚及其同门的艺术家里,我们可以看出神话和象征的新语言。在当今所面临的新情境中,我们尤须借助于它去发挥我们的爱与意志。

艺术家在其艺术的激情下,在其潜意识和无意识中,更能沟通其经验中的自身与世界的关系。“沟通”关系到“共流”,反之,“共流”也关系到“沟通”。两者都是我们自身与同胞沟通及合流的通路。

我们把世界视为一切直接而自发性的整体,而去意欲它,热爱它。我们意欲这个世界,并通过我们的决心、谕令、选择等去创造它,我们热爱它,影响它,对它施展出我们自身的能力与爱力。而当我们塑造它,改变它时,它也同时反过来影响我们。这就意味着它完全是关涉到我们的世界。我并不是说,在我们意欲和热爱这个世界以前,它完全不存在,事实上,在我们意欲和热爱它以前,这个世界依然是存在着的,但却不具有实体性,因为我们不能影响它,它跟我们或不相干。我们可以关闭它一正如“纽约人”搭地下火车一样一或者,我们也可以选择性地去观赏它,创造它。从这层意义上,我们提出了用自身的力量去推动自己,我们进入了塞尚的世界。

最后,我们所要谈到的一点是,它对于我们个人的生活究竟有何意义?事实上,我们意识里的小宇宙正是我们所知的大宇宙。它是一种可怖的喜悦、恩惠、诅咒,以及人类自身的双重意识——可以同时意识到自身及其周围世界。

意识可以惊醒我们荒谬行为的意义。包容一切的爱欲,以其无边的法力向我们招手,暗示着它的力量可以归诸我们身上。原始生命力——我们的警觉之声,同时也是我们的创造力——,足以把我们导向生命之泉,倘若我们不扼杀这些原始生命经验并坦然接受它的话。意向性,包含着自我的更深入意识,它是把我们的意识化为行动的一种手段。

我们处在前代意识的最高峰,前人的智慧都能为我们所承用。历史——过去的一切珍藏——,造成了今日的我们,并使我们能孕育未来。

在爱与意志的每一种行动中——它们最终都呈现于每一种真正的行动中——,我们同时塑造了我们自身和我们的世界。这正是我们所说的“孕育未来”。

本文为北大公共传播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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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涂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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