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6

如样过了几日,第六天,有人开车来带我去县城做核酸。

出山的路伴随着一条大河,那就是长江7大支流之一的汉江。它孕育了流域无数人民,也吞噬着……当地老人说,自然灾害那三年,没的吃就吃土,有的母亲无法喂养孩子,就对孩子说,妈妈出去给你找吃的,走到汉江边,纵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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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开车的大哥,山上的塔是什么建筑。他说是建于清光绪元年(1875年)的文星塔,那里埋着三国时期孟达的头,是真头。“孟达是三国名将,先依刘璋,后归刘备,因拥兵拒不救助关羽,惧而降魏。公元232年,孟又图谋叛魏投蜀,被司马懿用计斩杀”。原来埋头的地方总是比别处土高,平掉还是高,总是长。后来为了镇它,就建了这座塔,结果到现在那儿的土还是比别处高……听了怪慎疼的,是要冒出来吗。后来我又找其他当地人问真的假的,那人说假的,只是衣冠冢。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会自己长高。

3块钱混检,15单检,街头还有排长队的景象,北京应该已经哪儿都不查了,几天前还不知道明天早晨能不能出楼门的人们,这种转变有些突然。

之后带我去了大山造物的门店,琳琅满目的商品,很多闻所未闻。店里的姑娘很娴熟地为我介绍,不打磕巴儿,如数家珍。比如鸡爪梨,当地叫拐枣,可以酿酒和醋,拐枣酒能治风湿;大包装的产品是当地品牌商家的,散装的和写着“外婆的礼物”的,是殿湾村各个老人家自产的。原来我差点儿点了房子的腊肉和腊肠都是呀。还有一种芝麻饼,很像月饼,一种长条像小鞋垫儿的饼类似牛舌饼,挺好吃,还有魔芋零食、魔芋方便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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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姑娘来接我回村儿,路上路过了几个恐怖的地方,之后说带你去村儿里转转吧,从此就把我放了……

6天了,终于见到了村子的真实模样。

这是我最接近原生态村子的一次,以往去的古村落都是景点、半景点,最起码有一处商业,或民宿,或小店,而这个村子,连小卖部都没有。全村分四组,登记在册928人,60岁以上老人200左右,参与公益项目的养鸡老人33户,共115人。

初次听说这个扶贫项目时,一次没听懂,又让朋友重复了一遍,立即就有了捐款的冲动。平时的扶贫捐款都是一锤子买卖,受助人花完就完了,体会不好,总觉得是一种他人的施舍,捐赠人也不知道钱到底有没有到达他们的手里。而《外婆的礼物》则是用捐款去购买猪仔儿、鸡苗、种子,再发放给愿意参与的农户手中,生产的鸡蛋等农货再返还给捐赠人,以买代捐,尊重了每一位劳动者,也让生命更有尊严。30块的助力金对于大城市的人们来说还不够买一杯咖啡,但在大山里,这些爷爷奶奶、大爷大妈们,曾经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看天吃饭,毫无收入,饲养与种植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30块带来的则是持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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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见到了82岁的刘奶奶,在坡路上邂逅了69岁的陈大妈两口子,她们都是我未来走访的对象。

Day7……

正式走访的第一天,我来到了刘奶奶家。

上午9点多,鸡早已酒足饭饱,奶奶和爷爷正在准备早餐,不一会儿就坐在了客厅的炉子旁边开始吃饭。当地人都爱用豆绿色的高足搪瓷碗,放上个勺都容易倒,头重脚轻,直到见到了烧炭的炉子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把碗放在炉台儿上熥着,这样就可以一直热,拿碗也是握住高碗足,可以不接触碗肚子,不会烫到。

与爷爷奶奶的攀谈是连蒙带猜的,如果没有志愿者帮忙翻译,跟去中东差不多。

奶奶每天天亮就起,大约7点多,穿衣收拾,从里屋走到外屋坐在火炉旁就8点了。奶奶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喂鸡,当地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九点多十点吃一顿,下午三四点吃一顿,其余时间都要去地里劳作。晚上如果饿了就吃点儿红苕(白薯)之类。但是鸡一天三顿准时不落,8点、12点、4点。鸡吃的是自家地里种的萝卜缨子、萝卜、老玉米糁拌在一起的饲料。在奶奶的精心喂养下,她家鸡下的蛋是村儿里最大的,问起奶奶的心得,她得意地说:不能吝惜饲料。

奶奶一共养了五六十只鸡,前些天卖了一些,还剩40多只,其中还包括公鸡。有一天上午捡了14个,下午17个,31个蛋的日产百分比,能拿下全村冠军了。

当问起爷爷多大年纪,他笑着并手指着对面墙上的横幅说:“你看,那儿写着呢。”

我转身一看,一条红幅上写着祝他80大寿。

老两口的三儿子刚从外地回家,家里的饭和劈柴就交给了他。全村有记载以来仅出过两个研究生,就是奶奶的孙子和孙女,孙子在北京中科院,非常出色。谈起他们,老两口就眉开眼笑,特别自豪。自己的衣裳都是孙子、孙女、儿女给买的,多得柜子都塞不下了,孙子还给买了手机。

而当问起以前不养鸡的时候收入如何,她答道:有个鬼收入。只是吃不了的菜和粮拿去卖。降水、气候决定着这片土地上老人们的生活。其余就靠爷爷到处唱歌挣钱,爷爷是当地有名的民间歌手,唱花鼓戏,敲锣打鼓吹唢呐,一天一宿200块。疫情前,每年春节都会被请到县城表演,各家各户办事也少不了他。

奶奶说14只鸡,下了13个蛋,只有一只没下。我说:这绩效记得不错。奶奶闭口笑着,特别满足。

我问她您明年想不想多养点儿鸡,再多挣些钱,她的回答挺让我意外的:如果明年还活着,就养,明年再说。

自从2016年开始参与公益项目,每年增加了五六千收入,基本可以想吃啥买啥,自给自足,每天一醒来就有很多任务要做,充实了老两口的生活,还锻炼了身体。奶奶说现在身体比以前好,以前就是一天到晚在家坐着。冬天,陕南的气温要比北方暖和许多,最近地里的油菜苗长出来了,奶奶时不常要去梳苗、除草。

奶奶让爷爷把碗拿走,爷爷拿起碗对我们说:你看,她让我干啥我就得干啥,一句话都不敢讲。

奶奶抿嘴笑了。

爷爷像个老顽童,聊着聊着,他从里屋拿出了他的拐杖,那是一个树枝改造的,头上被因地制宜地做成了鸟的形状。爷爷自己也喜欢鼓弄“艺术品”,桌子底下几个根雕就是他的得意之作,翻过来调过去都有不同的形象。墙外码放着一排石头,有的石头上画着带胡子的人像。他还有一个四川变脸的玩具,起初我以为只是个公仔摆着,结果他让我看,他把玩偶的帽子往下一拨,就变了一个脸,一拨,又变了一个。爷爷蹲在门口一边儿玩儿一边笑,老小孩儿就是如此吧。

爷爷还是个大力士,一天一个人背着特别宽大的老玉米杆儿从山上回来,那勤劳的背影,是山间无数个山民的缩影。

在殿湾村,像刘奶奶家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69岁的陈大妈就是其中之一。她也是从2016年开始养鸡的,现在有100多只鸡和一头猪。儿女都在外地打工,老两口在家种地、养殖。每年比原来增收一万多块。

猪长到300斤以上,或者一家只有一头猪,那么到春节就肯定都要杀。一头猪一家要吃一年,吃不了就做成腊肉或者直接去卖。

我们去陈大妈家的鸡场,她家的100多只鸡在宽敞的竹林下自由徜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公鸡和母鸡是分开的。大妈告诉我,因为公鸡经常欺负母鸡,毛都被牵没了。

那为什么还有几只公鸡呢,是因为表现好给母鸡解闷儿的吗?

陈大妈听我这么问都笑死了:“鸡哪儿有什么表现好,那是它自己飞出来的。”

哦,越狱的呀。

陈大妈忽然发现竹栅栏外有一只鸡,居然已经下了十几个蛋,看来逃逸已有些日子。但是栅栏没有大门,怎么让它回来呢。只见大妈打开了一个小门,有一个洞,鸡自己就进来了。看来是惯犯。

陈大妈家的厨房非常干净利落,东西码放井井有条。她说这些调料都是儿女给买的,自己花不到什么钱,子女给也不要,因为他们都各自有家,孩子要上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儿女都有两个孩子,现在就等着儿女带着孩子回家,那时候全家十口人聚齐可热闹了。

因为地形关系,平原地区人们的下地,到了这里就叫上坡。快春节了,老两口要上坡除草,把荒得疯长的那块儿地清理出来,留着给春节回来的儿子干。

志愿者带着我走狭窄的山边小路上坡去找陈大妈,一路上还给我讲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那种辛苦和艰难,贫穷和无奈,听者也为之震颤。

几岁的孩子凌晨3点就起来和大人一起徒步下山,走到天亮才能到县城去卖农货。自己学习成绩非常好,但是家里穷,为了让弟弟上学,11岁就出去当保姆看孩子。现在11岁的孩子可还是小学生,还是宝贝儿。父母是听力障碍,三个孩子两个大人挤在一张1.2米的床上,最年幼的弟弟因为父母翻身压到而夭折。自己和弟弟也经常掉到地上一宿,天亮时父母醒来才发现,因为哭声大人听不见。邻居却经常说,夜里听到孩子哭……

坡,到了。

陈大妈已经开始徒手拔草了,那种草很高,说是灌木都行,非常硬。的确,伤了手。

她家的菜地也在这里,几十斤重的小白菜放在竹筐里,志愿者执意要帮助背,但陈大妈也执意拒绝着,只是让她帮忙把筐抬起来,放到自己瘦小的身躯上。

我跟在身后,看着穿着画布棉袄棉裤的老人,一个人在山坡小路上踽踽独行,心里只有一句话:每一个山土上的老人都比我们要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