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小丽，女
01
疫情三年，我和陈彬的婚礼一拖再拖。
2022年12月30日，我们终于“领证”了。
没有婚宴，没有婚纱，甚至连朋友圈都没发。
只是给陈彬老家的民政局打了个年后预约结婚登记的日期，然后两人在理发店里，从上午忙到凌晨。
好久没这么忙碌了，累并激动着。
唯一的仪式是在跨年夜，跟小念讲了我们这两个打工仔的这些年。
02
我和陈彬都是最底层的打工仔。
15岁离开老家，从洗头工开始了各自的打工生涯。
那时候，我们的理想就是有一天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理发师。
学徒的过程是艰难而辛苦的。
被大工骂，被客人嫌弃，常常是趁着去卫生间的功夫，悄悄抹一把眼泪，然后，出来继续笑迎全世界。
同龄的同事，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任性地表示“老子不受这个气”。
支撑我和陈彬坚持下去的，是彼此的那些帮助与鼓励。
03
那时候，我们全年无休。
哪怕春节闭店，我们也会选择留下来守店。
不是敬业，而是为了节省路费。
老板、大工不在，店就是我俩的天下。
我们互相给对方洗头，探讨按摩手法。
拿彼此练手，每天给对方换好几个发型。
记得第一次给陈彬烫发时，说好的纹理烫，结果因为药水和加热时间没掌握好，最终呈现的效果是一头枯草。
我当时特别气馁，觉得自己跟着师傅学了大半年，结果还是这么失败。
可是，陈彬却在当天的速冻饺子里，给我加了一根火腿肠。
那是我们的年夜饭。
他说，不管围观多少次，都不如自己亲手试上一次，搞砸过一次，就离出师不远了。
我边吃饺子，边想家落泪。
陈彬告诉我，这一年，感谢有我，每当他想不干这一行了，随便找个工地搬砖时，一看到我还在默默坚持，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04
在最为迷茫，看不到前途的日子里，我们就是那样相互支撑。
那时的我们还有一个秘密。
每周三店里公休的时候，我们就去养老院给老人义务理发。
这样的机会不仅锻炼了手艺。
更重要的是，那一声声“谢谢”，和每到周三时，老人们熟识之后的等候与欢迎，让我和陈彬感受到了来自城市对我们的接纳与肯定。
05
2015年春节，是我和陈彬守店的第三年。
这一年，我俩已经从学徒变成见习发型师。
这时的我们，已经支付得起回乡路费了。
可是，我们开始有了新的打算：省吃俭用，早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理发店。
为此，大年初一，陈彬让我帮他理了个寸头。
他说，等到他的头发长到8厘米时，咱们的店就可以开业了。
2015年8月18日，这个愿望实现了。
我俩拿出全部积蓄，盘下一间30平的小店。
记得特别清楚，交完半年房租，置办完设备，我俩全身的钱加在一起，158元。
陈彬说，这数字太吉利了，我们要发呀。
事实是，开在陋巷的新店，很少有客人。
一个星期不开张是什么滋味？
就是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随便看见街上一个行人，我都想把他拖进店里。
最终，陈彬实在坐不住了，拿着理发工具去了菜市场“摆地摊”，理一个发5元。
而我则负责守店，用陈彬的话说，不管有没有顾客，咱都得坐住店，先让来来往往的人，知道这里有个理发店。
人生中第一次创业，懂得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望眼欲穿。
06
果然，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开张的生意。
开业五天后的中午，我俩迎来人生中第一个顾客。
是位叔叔。
吸引他来我们店的，是同情分。
他每天上下班路过我们店，都会看到我俩冷冷清清地守在那里，要么打扫卫生，要么互相给对方理发。
他说我们的年纪跟他儿子差不多……
于是，怀着不忍与同情，叔叔推开了我们的店门。
洗剪吹，全套服务下来，叔叔很满意，他说自己就住在附近，甚至主动要求办一张会员卡。
200元的充值卡，是我和陈彬人生的第一桶金。
但它对我们的意义却含金量极高。
守得住店，沉得住气，是我们创业之初，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07
那个30平的小店是在经营了一年零两个月之后，才开始盈利的。
于是，我和陈彬开始有了下一个打算，赚钱盘下店面。
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必为高昂的房租打工，同时，也算在这个城市居有定所。
为了这个“小目标”我俩全年无休，不管多忙多累，从来没叫过一次外卖。
越是开门做生意，我俩也就越明白，我们可以仰仗的，除了这门手艺，还有很重要的技能，就是精打细算。
08
2019年，是我和陈彬人生最为顺风顺水的年份。
养了三年的店终于迎来顾客盈门的局面。
做生意有时真的需要一些运气，这一年，我俩感觉无须卖力营销，过度口舌，老顾客依旧在，新顾客也一直在增加。
我俩每天从早忙到晚不说，还不时需要加班。
常常累到胳膊都抬不起来，再一盘点账上的资金，天不负我。
那时候，我俩兴奋地计划着，照这样的局势，我们可以考虑盘下这家小店，或者在附近寻找一个大一点的店面。
我们甚至已经开始在手机上看房子，研究未来小店的装修……
09
然而，2020年春节，我俩终于舍得买回家的车票，也敢于给父母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衣锦还乡”时，疫情来了。
大年三十上午，我们当时在陈彬家，还走亲访友。
到了晚上，武汉封城的消息传来。
第二天，陈彬家的村子就设了路卡，不出不进。
那一次，我们在老家待了两个半月。
什么叫如坐针毡？
什么叫闲着比忙死更煎熬？
每天坐吃山空，还背着每月5000元房租的日子，让我俩满嘴起泡，最后双双扁桃体发炎。
10
2020年4月，终于盼来解封，我们回到了理发店。
但谁也没想到，疫情会持续三年。
更没想到，这三年间，我们的小店开开关关，总共营业的时间不到一年。
刚开始，靠着以前办的那些会员卡支撑，我们交房租还不吃力。
可是，到了2021年5月，所在城市第四次静默管理时，我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记得很清楚，那天是5月21日，很多顾客的朋友圈里，都是晒红包，秀恩爱。
而我和陈彬却坐在店里，给168个充了卡的会员打电话：“非常抱歉，由于经营不善，我们的理发店暂时要歇业了，您的会员卡里还剩**钱，请问我用哪种方式退给您？微信还是支付宝？”
不是没想过关门溜之大吉。
那样，我们至少兜里还有三瓜两枣，够买一张逃回老家的车票。
可是，一想到那些辛苦学徒，艰难赢得别人认可的过程，这个念头就打消了。
像我们这样无学历，无背景在城市扎根的打工仔，如果连最后一点尊严与信任都透支了，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呢？
11
令我们完全没想到的是，关门歇业退会员卡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却为我们赢得了大大的好评。
有的顾客直接拒绝退款，说是等我们什么时候再开业，继续支持。
有的顾客收下退款后，又给我们发来一个鼓励红包。
有的顾客则留下了我们的电话，说日后需要理发时，就请我们上门服务。
房东阿姨在来收房时，看着被我和陈彬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子，接过我们递过来的钥匙后，犹豫了一会儿，又把钥匙交到我俩手里。
她说：“疫情这个样子，房子一时半会儿也租不出去，你们就先住着吧，大家都不容易，我儿子单位也是降薪裁员的……”
12
那天，退完会费，送走房东阿姨时，我和陈彬抱头痛哭。
一半是难过，一半是感动。
一直以来，我们都把这个现实而冰冷的城市当作谋生的场所。
可是，那一天，在最艰难的时刻，我们看到了他温情的一面。
它第一次让我们有了家的感觉，第一次觉得，奋斗这么多年，我们虽然依然一无所有，可是，在这个城市，我们已经拥有根须，和它发生着千丝万缕的情感链接，我们开始拥有与它相近的情感体温。
也是在那一刻，我们觉得不再是孤军奋战。
在我俩身后，还有那朴素而宝贵的善意与善良支撑着。
13
最终，我们的小店没有关门大吉。
陈彬开始出门送外卖贴补店里。
疫情给了我们最大的底线教育，那就是活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那时候，我一个人守着店，坚持着惨淡的生意。
后来，城市几次静默管理的时候，我跑了周围几家物业，给小区居民免费理发。
而每个月中去养老院给那里的老人剪发，这些年，我和陈彬一直在坚持。
我俩慢慢明白一个生存真理：当我们希望被善待时，首先要善待别人。
这个世界有一个永恒的公平与福利，那就是当你向周围释放善意与善良时，这个世界会用加倍的善意与善良回馈你，或早或晚。
14
疫情最严重的一次，我们小店所在的片区被彻底封控，整整二十天。
且不说我和陈彬出不了门买物资，就算能出门，坐吃山空的我们也舍不得买啥。
可是，那些日子，我们的小店窗台上，有时会被放一袋鸡蛋，有时是几捆青菜、几只鸡腿……
最可爱的，是三楼的阿姨。
时不时地，用一个绳子系着小筐，给我们投喂下来她包的包子、饺子……
有一次，陈彬吃着吃着，突然就哭了。
他说这种浑身有力气，却使不出来，甚至被人救济的日子太苦了。
我抱着他的头，无比坚定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最难的日子我们都经历了，还怕什么呢？
15
2022年12月5日，新冠成为过去，全国放开。
我和陈彬先后都阳了。
就像跟时间赛跑一样，我们俩抢在第一批先阳了。
然后，开始迎接圣诞和新年带来的客流高峰。
好久没见这么多人，好久没这么忙碌了。
一路见证我俩苦苦支撑的老顾客，来了就一句话：“洗剪烫，整个贵点儿的。”
有那么一个又一个瞬间，我和陈彬在忙碌中，抬头看一眼对方，瞬间热泪盈眶。
那是幸福的泪水，那也是苦尽甘来的泪水，更是对生活与人群无尽感激的热泪。
16
2022年12月29日晚十一点，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陈彬跟我求婚了。
没有鲜花，没有婚戒，只有两个人一边打扫店里的卫生，一边商讨着第二天良辰吉时——9点19分，给陈彬老家民政局打一个预约登记的电话。
都说生活需要仪式感。
可是，对于两个白手起家的苦孩子来说，生活教会我们最重要的仪式感，就是坚持加努力。
它不一定让我们成为人上人，但它这些年带着我们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柳暗花明，让我们吃得香，睡得着，活得起劲。
17
当然，我们也有我们的小算盘。
这一年，我们所在的城市烟花放开：跨年夜与除夕，以及正月十五是可以燃放烟花的。
所以，就以新年之名，借着漫天礼花与普天同庆，完成了我们简陋却也盛大的婚礼。
仿佛全世界都在祝福我们。
这三年，这一路，我们及你们都辛苦啦。
好在，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让我和陈彬以新婚之名，祝我们及所有人，阳光下做个孩子，风雨中做个大人。
以及，活着，有钱赚，还有一点点利他的心力、举动，就是天大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