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鼠兔:朋友还是敌人?

2022 年 3 月,央视报道了四川省石渠县投入 70 万吨鼠药,将灭杀 8 万只鼠兔增收牧草 20 万公斤,可供 2000 只牛羊全年食用。目的是:开展春季灭鼠行动,遏制高原牧区草场退化,有效促进牧区高原草场生态环境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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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鼠兔 拍摄地:西藏自治区桑日县

数据显示,理论载畜量曾为 190.8 万个单位,而实际已达到 269 个单位。有专家指出,鼠害并不是造成一些草原地区草场退化的主要原因,过度放牧才是。

鼠兔是什么?

鼠兔,个头较小,有圆圆的耳朵,没有尾巴。虽为啮齿动物,摄食方式以及许多行为习性却属于兔形目。作为青藏高原少有的小型哺乳动物,鼠兔的体型对于生存而言实在不占优势,它们十分警觉,时常竖着耳朵倾听,瞪大眼睛观察周围。

化石证据显示,高原鼠兔的进化历史长达 3700 万年。随着高原隆起,它们逐步扩散到日本、欧洲、美洲。鼠兔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地区,以及亚洲中部的高原或山地。还有小部分种群分布于亚洲东北部、北美洲西部和欧洲地区。已知的 30 个鼠兔种别中,在中国生存的有 24 个种别,其中 10 个种别为中国特有。

它们喜欢栖息于各种草原、山地森林的开阔地区,它们还会挖洞或者利用天然洞穴居住繁衍。为了适应青藏高原高寒、缺氧的生态环境,它们持续进化,并且为了生存、繁衍一年四季忙忙碌碌。

它们生存从 3200-5000 米之间的高原草甸区。从低海拔到高海拔地区,它们的体型从常见的 130 克左右,上升到 200 克,体型也相应地增大,每次从繁殖 3-4 胎变成 1-2 胎。

常常被误解

鼠兔,常被误以为是老鼠的一种,故长期被归为高原草场退化的罪魁祸首,人们试图将其赶尽杀绝。恶劣的生存环境、大量天敌、规模化灭鼠兔活动,让鼠兔在 2013 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成为易危物种。

可能原因

  • 放牧

就算可以萌化,牧民对鼠兔依然缺乏好感。他们认为,鼠兔喜食草类根叶茎,加上挖掘洞穴,造成草场大面积退化。高寒草甸是农牧业发展最重要的物质基础,如果草场严重退化,不仅破坏了草原生态系统,更影响了牧区的生产生活。因此,以保护草场的名义,牧民、政府会规模化毒杀一个区域的鼠兔。

事实上,鼠兔、草场之间的关系并非看到的那样简单——其大量繁殖的原因分析复杂,还有人为因素造成的:过度放牧、旅游开发造成草场退化。从自1960 年代以来,青藏高原地区人口增长,畜牧业发展迅速。高原牧场原本脆弱,对外界的干扰很敏感,恢复能力有限。而人类过度放牧,使得植被高度、覆盖度下降,毒杂草比例增加。稀疏的草场视野开阔,鼠兔更容易躲避天敌的猎杀,繁殖速度加快,接下来,就出现了草场退化和沙化。

相关研究显示,越是在重度、次重度的放牧区,鼠害越严重。这似乎进一步印证,高原鼠兔为高原牧场的主要破坏者——鼠兔难以洗刷自己的清白。

草场退化的其他因素(源自: GangriNeichog雪境)

  • 鼠害

鼠类、鼠兔都生活在地面之下。不同之处在于:鼠类挖掘、啃食草类根系,由于其繁殖能力强,经过几个繁殖季节,草场生态破坏严重。鼠兔主要在地表啃食。

  • 冻融

气候变暖,冻融层塌陷、下沉;或地表层塌陷,影响土壤状况,植被生长状况变差。

  • 其他

草原毛虫、鼢鼠、蝗虫

尽管越来越多的科学研究在为这种动物正名、呼吁鼠兔并非草原杀手,人为扼杀生态链中的一环如头痛医脚、饮鸩止渴。但在一些区域性政策中,凡提及治理草场退化,常要求落实“消灭虫、鼠害”。

的确,鼠兔比东北虎、熊猫、雪豹数量多,也不及它们更有吸引力,但对于偌大的自然界而言,它们同样很重要。

尽管诸多保护生物学家始终反对灭鼠,发现对鼠兔赶尽杀绝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生物链断裂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草场的保护者们发现,鼠兔似乎总也灭不完,抑制草场退化的效果并不理想。

生态效益

实际上,鼠兔只是草场退化的结果而非原因;鼠兔是高寒生态系统的关键物种,对于维系高原生态系统的完整性有着重要作用。

1. 竞争仅出现在退化草场上

食性研究表明,鼠兔与家畜的种群在中低密度下很少存在食性重叠,仅在高密度下存在一定的竞争。可是,高密度的鼠兔种群只会出现在已经严重退化的草场上。因此,更合理的推断是:草场退化吸引更多的鼠兔,高密度的鼠兔与家畜在已经退化的草场上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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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兔露出脑袋警惕四周

对比实验中也得到很好的证明:灭鼠的区域相对未灭鼠的区域,草场生物量并未得到显著提高;且草场质量好的地区,由于高草不利于鼠兔发现捕食者,鼠兔的存活率显著下降。

2. 挖洞的影响

鼠兔通过挖掘洞穴促进氮元素循环,有利于植物群落的恢复。打洞可以帮助翻新土壤,加快土壤的物质循环。洞穴在增加土壤通透性的同时,还会加速水分下渗,从而提高土壤的固水能力和含水量。

研究证明,鼠兔挖掘的洞穴能够大大提高周边植物群落的物种多样性。

甚至有研究者认为,鼠兔对于有毒双子叶植物的选择性觅食,会阻止“毒草”扩散,提高牧草质量。

3. 食肉动物的重要食物来源

鼠兔作为青藏高原上食肉兽和猛禽的主要食物,对于维持生态系统的稳定性与完整性有着重要作用:狼、狐狸、熊、猎隼、鹰等猛禽和哺乳动物都依赖鼠兔生存,香鼬、艾虎还会进洞捕杀。也正是为了适应超高的繁衍压力,鼠兔的繁殖能力很强,数量很多。如此看来,高原鼠兔支撑着世界上最大的生物链之一,也并非言过其实——年宝玉则生态保护区内,鼠兔的天敌达到 50 多个。

兔形目动物,是生态系统食物链的底层物种,对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生态系统的稳定至关重要。

鼠兔不冬眠,因此其在冬天几乎成为食肉动物的唯一食物源。若鼠兔被消灭或者大幅度减少,引起连锁反应,严重影响当地生物多样性。调查显示,毒杀鼠兔的区域不但鸟类捕食者基本消失,连许多原本依靠鼠兔洞生存的地栖性鸟类数量也大为减少。

如何对待鼠兔?

鼠兔、牧民、牲畜是青藏高原高寒草地生态系统的主要驱动力,尤其是牲畜和高原鼠兔是青藏高原高寒草甸的重要组成部分。牲畜、鼠兔还有植被都有协同进化的关系,有相互促进和相互制约的关系,正常的情况下,一个要素变化会引发其他要素发生相应变化。三个要素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宜独立于高原草甸环境之外。

草场和生物多样性,需要适度利用。相对主流的看法目前认为,极端灭鼠或放任,都不利于草场恢复、生态系统发展。依据是,鼠兔对草地的作用利弊往往取决于它们的数量和种群密度。大量鼠兔出现,是草场退化的催化剂;而草场退化的主要原因是:过度放牧。

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希望,把鼠兔和它所在的生境作为一个整体,系统地研究和管理。利用一些综合性的措施,比如动态轮牧、退牧还草、牧草种植、鼠兔控制等方式,维持牛羊、草场和鼠兔的生态协调。

生物多样性共存

鼠兔种群规模,保持在什么水平,可以实现其种群延续、高寒草甸有益的双赢结果?目前,没有确切的结论。令人遗憾的是,当前对鼠害的处理是简单、粗暴的,仍然停留在传统“灭”的观念上。可事实上,由于灭鼠需要在繁殖季前的冬天完成,而在高原最恶劣的天气条件下,灭鼠工作往往执行不到位,导致应该控制其数量的区域被漏管,因此,草场恢复并未看到显著成效。

从生态伦理角度来看,现有灭杀鼠兔,是人类中心主义的管理方式。生态系统的任何物种,都有存在的内在价值,且其内在价值应该是独立于人对它赋予的价值之外。

欧美国家也在这个方面犯过同样的错误,消灭一种看起来对生态有害的生物,结果导致生态系统更加失衡、脆弱。明确鼠兔对生态的重要性大小,不妨先做个对比研究:设立有鼠兔生存和无鼠兔生存的区域,通过两个区域的生态恢复状况对比——如此,我们才会更清楚,鼠兔在自然界不可或缺。

防治的困惑

目前,我们大多数人已意识到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更需要一个有效的保护机制。在保护过程中,环境问题大多会非常复杂,因为它往往牵涉到不同部门,协调工作比较困难,而地方政府又着眼于当前效益、当地效益。

《中庸》上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对生物多样性保护来说,同样适用。国家环保总局环境工程评估中心梁学功博士说:政府制定和实施的有关产业发展、区域开发和资源开发等方面的规划,会对环境产生重大、深远、不可逆的影响。从源头上保护环境,对规划进行环境影响评价是十分必要的。

中国的物种数量占全世界物种总数的 10%,让中国成为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同时,中国也是生物多样性受到严重威胁的国家之一。中国的生物多样性同许多国家和地区一样,面临着濒危和灭绝速度加快、外来入侵物种危害加重、生物遗传资源流失严重等一系列问题。在《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列出的 640 个世界性濒危物种中,中国占了大约 1/4。

针对舆论质疑,石渠县林草局灭鼠项目负责人解释

70 吨毒饵,是分 4 次投放,平均每亩每次一两左右。
“我们这里鼠害的面积太大了,经费严重不足,我们现在也在试验避孕灭鼠,围栏陷阱等物理的防治也初步试验完成了,但大面积推广没有资金支持。”
“我们也知道生物捕鼠对生态环境、生物多样性有好处,也能很好地控制鼠害的密度,但资金有限。从目前来看,生物捕捉的成本是 30 至 40 元一亩,地方财政根本无力承担,毒饵灭鼠两元一亩就能搞定。”

施大钊,是中国卫生有害生物防治协会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农业大学农学与生物技术学院教授。他曾经多次到四川石渠县进行调研。他认为,石渠县可以和三江源连在一起,作为国家公园进行保护性开发,畜牧业不再是当地支柱产业,从而减少鼠兔生存、牧民生产的矛盾冲突,避免形成恶性循环。当地人口可适当分流,可进一步缓解人地矛盾。

拥抱生物多样性

李维东,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物种存续委员会(IUCN/SSC)兔形目专家组成员对此发表评论

  • “坚决反对这种短视、倒退、严重影响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行为。
  • 兔形目动物是一个特殊的动物类群,是生态系统食物链的底层物种,对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生态系统的稳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鼠兔也是气候变化的晴雨表,许多种类还没有发现和研究就已经处于濒临灭绝的境地,所以我们坚决反对这种大面积灭杀鼠兔的行为。
  • 这与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方向相背而行,应该尽快纠正,央视也应该重视避免这样有负面影响的报道内容。”

2020 年,修改《野生动物保护法》时,“生态灭杀”一度引发争议。最终,加上了“禁止或者限制在野外捕捉、大规模灭杀其他陆生野生动物”的内容。

从整体上看,比较可行的策略是:以中欧生物多样性项目等国际合作为依托,借鉴国外的成功经验,吸收国外的先进技术,吸引社会广泛参与。

荀子说,“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人类应当遵循自然规律,在个体之间、群体之间、区域之间实现平衡让万物共生共长。

(2020·全国卷Ⅰ)高原鼠兔多穴居于植被低矮的高山草甸地区,因啃食植物曾被看作是引起高山草甸退化的有害动物而被大量灭杀。土壤全氮含量是衡量土壤肥力的重要指标。通常土壤肥力越高,植被生长越好,生态系统抗退化能力越强。右图示意青藏高原某典型区域高原鼠兔有效洞口(有鼠兔活动)密度与土壤全氮含量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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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配图

分析高原鼠兔密度对高山草甸退化的影响,并提出防控高原鼠兔的策略。

参考答案

①合适的高原鼠兔密度,能够维系土壤肥力,促进高山草甸生长,使之不易退化;密度过大时,大量啃食植被,土壤肥力下降,引起高山草甸退化;密度过小时,高原鼠兔对维持高山草甸的氮循环贡献小,土壤肥力较低,高山草甸易退化。

②把高原鼠兔数量(密度)控制在合适范围之内,而不是全面灭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