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大伯吃过最贵的一餐饭,价值一条人命。

318国道是一条神奇的道路,被称为“中国的景观大道”,是中国最长的一条国道。它从上海人民广场出发,一直绵延5400多公里,到达中国和尼泊尔边境的樟木口岸为止。它从烟雨蒙蒙的江南出发,穿越上海、江苏、浙江、安徽、湖北、重庆、四川、西藏8个省市,穿过了平原、丘陵、雪山、荒原、湖泊,连接起中国最值得一看的风景。它穿越的地形区有长江中下游平原、大别山、巫山、四川盆地、横断山、喜马拉雅山,穿过的气候区有亚热带、温带、寒带、高寒荒漠带,经过的文化区有长江中下游汉族文化区、湖北土家族文化区、川渝文化区、川西少数民族文化区、藏文化区,各种多元化的因素,让这条国道成为名副其实的“风景、气候、地质、文化盛宴”。

其中,连接横断山与喜马拉雅山的一段,是318国道最险峻同时也是最令人惊叹的一段,著名的“通麦天险”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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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当年参与了这一段的开山筑路历程。

2

318国道川藏线的修建,是很多段同时开工的,解放一个地区就修一段,一边打仗、一边修路。筑路大军在崇山峻岭之间靠人走路爬山,靠牦牛骡马驮运,到达下一个筑路点开始施工。我大伯是一个汽车兵,他的汽车就是拆成零件用牦牛驮着翻山越岭运到工地的,用来运土方,确实比牛马效率高多了。

今天很难想象怎么用牛马驮一辆载重汽车翻山,因为这一段路修建的地方是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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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说是用牦牛驮着先从比较平缓的地方爬上山顶,再用牛皮包住,拿绳子吊下来送到施工的地方。其中最大的、不能分割开的大梁,是用四头牦牛同时驮着运上山的,还累死了一头牦牛。工地上汽车金贵得像个宝贝,战友们往车厢板里面扔石头,甩太重了砸得大厢板咚的一声,大伯就会跳下去骂人。汽油和其它滑油肯定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运进来的,更是显得无比金贵,他带的新兵加油的时候要是洒了一滴,他都要叨叨半天。

可想而知,他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车给别人开的。

路一公里一公里的延伸着,战友们一个接一个的牺牲着。这是世界上造价最昂贵的一条公路,别的地方公路造价按钱计算,一公里多少钱;这里的公路造价按人命计算,一公里几个人。

路修到一个叫“贡巴果”的小村子的时候,大伯碰上了一个藏族小伙子,拉巴次仁

拉巴次仁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家里是个自耕农,并不是农奴,所以能够到处跑。西藏刚刚解放的时候还基本上是农奴制,农奴是没有资格随便出门的,但是拉巴次仁不一样,他们家自己还有土地,基本上能够养活自己。听说这群藏语叫“金珠玛米”的解放军,能把路从鹰都飞不过去的雪山上修过来,他眼里除了崇拜就是崇拜,解放军一来就跑去围观,然后又跑去上解放军开的文化夜校,最后在工地上帮忙,主要工作就是从村里往工地上送饭。

拉巴次仁很快就注意到了工地上这台咆哮的钢铁巨兽。

大伯那时候虽然已经是老兵了,却也只是个20来岁的半大小子,跟拉巴次仁倒是挺合得来。拉巴次仁这小子很有心计,眼睛一骨碌,就开始有意无意的特别照顾大伯。一开始特意把好吃的留给大伯,后来干脆把他的脏衣服全部带回家让姐姐替他洗,再后来就开始蛊惑大伯跟他出去玩儿。

那时候工地上是有比赛的,工作量大的比赛,所有人都争取要多干一点活。然而汽车班却没办法参加这个比赛,一方面就一个汽车班,你跟谁比去?另一方面汽车也就那么大的劲,机器不像人,潜力有限。

大伯毕竟是一个半大小子,玩心大,一来二去就没有经受住诱惑。把汽车千叮咛万嘱咐,交给新兵,自己溜号跑去跟拉巴次仁玩儿去了。

那天拉巴次仁很早就背着装饭的背囊上山,天蒙蒙亮就出发,早早就把午饭送到了工地上,然后拉着大伯两个小伙子鬼鬼祟祟的从工地上溜了出去。拉巴次仁带大伯去的是个温泉,一个当地活佛专属的温泉,不过活佛要是不来,是没人看守的。

拉巴次仁自己也从没去过这个温泉,他根本不敢。普通人要是跑到活佛的温泉去泡那可是重罪,轻则打骂关起来,重则直接罚做农奴或者庙里的低级杂役。要是农奴敢跑去沾一下,那肯定是直接打死扔掉。现在有个“金珠玛米”撑腰,拉巴次仁胆大包天,也想去试试活佛的专属温泉是个什么感觉。

大伯则纯粹是不把活佛当一回事,解放军战士,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就是“人人平等”,你活佛老爷泡得,我革命战士泡不得?

他俩从工地跑出来,在树林里七拐八弯悄悄摸到温泉,泡了一个爽。工地上洗个澡那是很难想象的美事,条件艰苦得比打仗还要苦,最多最多也就是跳进冰冷的河里搓上几把,哪有泡在热乎乎的温泉里那么舒服。活佛专属温泉,那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温泉,是在一块整石头上面掏出来的一个坑,把温泉水和清澈的河水引过来先混合好,再流进坑里。温度刚好合适,周围都是杜鹃花丛,更远则是蓝幽幽的湖水和雪白的雪山。躺在坑里,迷迷蒙蒙的蒸汽漫上来,跟在仙境里面差不多

两个小屁孩在热乎乎的温泉里乐呵得像朵花儿似的,其中一个小屁孩,后来80多岁了,还念念不忘年轻时洗的这个澡。他说,好像是整个人都被泡开了,所有的毛孔都徐徐张开,把里面积攒了好长时间的灰尘都吐出来。骨头都开始发酥,浑身因为连续劳累纠结在一起的筋肉都舒展开,整个人在温泉水里面半沉半浮,飘飘欲仙。拉巴次仁看着眼前这个大哥哥,一脸得意邀功的表情。

那以后俩人就是不是溜号跑去泡。

所谓久走夜路必撞鬼。

有一次俩人刚刚跳进去,活佛庙里一个低级杂役上山砍柴回来,撞到他们,回去就告了状。

84岁的耄耋老人跟我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叹了口气,偏着头望着地面说,人心险恶。

3

人,确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明明处在最残酷的剥削之下,却会期盼着当好奴才,改善自己的地位。大伯怎么也想不到,身为一个解放农奴的人,居然会被一个最饱受欺凌的农奴告了密。

虽然这事儿也不算大吧。

他们俩回到工地,迎面而来的就是指导员劈头盖脸的臭骂。大伯也是耿直boy,脖子一拧就跟指导员吵上了。“你天天教育我们说翻身闹革命,泡活佛的温泉怎么了?”“这是西藏,要尊重本地习俗!”“习俗习俗,解放军不解放穷苦人,狗屁的习俗!”“这是民族政策!闹革命也要尊重少数民族的习俗!”“我又没有抓了活佛斗争,泡个澡就不尊重他习俗了?”“你还旷工!”

大伯一下子就没了脾气。被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白天正常出工,晚上蹲小黑屋写检查。拉巴次仁倒是屁事没有,因为他跟解放军这层关系,活佛不敢找他、找他家的麻烦。

不过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被抓个现行而受到影响,反而更近了一层,毕竟有一种“一起干过坏事”的感觉。拉巴次仁一点没让大伯受委屈,给大伯蹲禁闭的小黑屋里悄悄塞了不少好吃的,他自己掏的鸟蛋,他妈做的酥油茶和糌粑,炊事班搞来的罐头、白面馒头。大伯在小黑屋里的日子其实过得挺不错的,有吃有喝还有人陪着侃大山。就是检查一直通不过,他打死都只承认旷工的错,就是不承认泡了活佛温泉有错,气得指导员暴跳如雷,最终还是没了办法。

民族政策归民族政策,阶级感情归阶级感情。

指导员想必心里也是很窝火,也是看活佛很不爽的,最后让大伯说他不识字,写不了检查。反正小黑屋也关了,检查确实写不出来,他也就交了差,给活佛那边有个说法。

从小黑屋出来的那天傍晚,拉巴次仁郑重其事的给大伯“接风”,说按照他们藏族的习惯,谁要是从监狱、医院这种地方回家,是需要用香把全身都熏一遍的。大伯说那个不叫监狱,根本就不是蹲监狱,是犯了错反思的地方。拉巴次仁说那不管,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要熏。

然后在地上挖了个坑,拉巴次仁他妈把山上采的香料放进去点燃,把大伯架上去烤。一边烤还一边用一个牛尾巴做的“鸡毛掸子”类似的东西往他身上洒水,大伯感觉自己像是个烤乳猪。

烤完大伯,拉巴次仁一家给他弄了一桌子的好吃的,有牦牛肉干,有糯米青稞灌的血肠。少不更事的大伯刚开始还放开了肚皮吃,突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不对劲。

拉巴次仁一家就他一个人会说汉话,大伯也不跟他客气,扭头直接开问。

“说吧,找我有啥事?”

拉巴次仁有点扭捏,“嘿嘿嘿,我想学开车。”

拉巴次仁说,你们修的公路通了车,他想要开着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一看其他地方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一开始接近大伯,目的就是想要学开车,在夜校里学到的“北京”,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每家人都有一百头牦牛,五十亩地,草场里的草好得不得了,吃不完的牛肉干,喝不完的青稞酒。最大的活佛是毛主席,他是文殊菩萨转世,大家生了病就去找毛主席,毛主席在他头上拍一拍就都好了。

大伯哭笑不得,问他,“你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他说是夜校老师教的。大伯说不可能,夜校老师怎么可能这么说?拉巴次仁说,夜校里说北京、上海是中国最大最好的地方,什么都有,那肯定就是这样的啊!

大伯决定教这个小兄弟开汽车,让他有机会去看一看北京和毛主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4

大伯那时候反正也在带徒弟,也不多拉巴次仁一个人。拉巴次仁当时已经会写字,会算数了,学开汽车倒是并不算特别难。汽车这东西你要想开动,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跟文化没什么关系,主要是维护保养是需要文化知识的。

每天放了工,汽车班要维护保养这辆金贵的汽车,油路电路水路底盘轮胎,一点一点检查,皮带松紧,齿轮润滑,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汽车班维护汽车的时候,大伯就教拉巴次仁开车,哪里是离合,哪里是刹车,哪里是油门。拉巴次仁第一次握住方向盘,激动得胳膊都在哆嗦。

问题在于:其他徒弟都是正规驾校里面动过车的,在宽敞平整的驾校道路上学过起步、换挡、停车,唯独拉巴次仁没有学过。

所以大伯一直不敢让他真的动车,最多把档位甩在空挡里,让他轰油门、松离合,靠自己的经验看他的半联动合适不合适。

开玩笑,这地方一边是壁立千仞的绝壁,一边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谁敢在这地方让一个从来没动过车的人学起步停车?这是工地上唯一一辆汽车,是宝贝,是累死了一头牦牛才翻山越岭驮进来的宝贝疙瘩。就这一辆车,能少牺牲多少个战士,怎么可能让拉巴次仁学起步停车?

拉巴次仁十分不乐意,他要学的可是真正的开车,而不是火都不给打,就那么一天天空踩油门松离合。

他开始找大伯软磨硬泡,好几次甚至趁他不注意伸手就要打火。大伯也不跟他翻脸,拉巴次仁一上车,他干脆就把点火线偷偷拔了,任他软磨硬泡就是不松口。

他自然心里有主意。

穿过这片逼仄的峡谷,过去就是然乌湖了。然乌湖那边是有开阔地的,就能让拉巴次仁学起步停车。

尽管大伯明确告诉过拉巴次仁,他还是急得抓耳挠腮的像个猴子。大伯告诉过他,北京离这里还远着呢,这条路修通了,先要到一个叫“四川”的地方。四川也很富,不过不养牦牛也不种青稞,种水稻,养水牛。水稻就是拉巴次仁也吃过几次的那种白米饭,水牛跟牦牛倒也差不多,就是身上没有那么多毛,牛角也不一样。拉巴次仁想到这些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就急得不行,仿佛只要他学会了开车,立刻就能看到这些神奇的东西。

每天下班以后,他就缠着大伯给他讲更多更多大山外面的世界。大山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神奇,山外的村子里是没有活佛的,最受人尊敬的人是“读书人”;女孩子也可以读书,大伯的姐姐就读了书当了老师,拉巴次仁的姐姐就不行;中国作为一个国家,正在跟一个叫“美国”的国家打仗,美国比中国还要发达,还要富有,但是中国人都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发达,一样富有。

在大伯的描述基础上,拉巴次仁展开了他的想象,他也毫不保留的把这些想象告诉了大伯。他说汽车肯定也有公母的,大伯这里只有一辆是不行的,还要找个母汽车来,然后就能下崽了,就有好多好多的汽车。大伯说汽车不是下崽来的,是工厂里制造的。工厂里面有工人,会把铁做成零件,零件装起来就是汽车了。我们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工厂,但是以后会有的。

拉巴次仁说,他要学会开汽车,以后去工厂里面造汽车,让他们贡巴果村子里都是汽车,然后大家都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了,免得他回去转述大伯讲的东西,村子里的人都不信。

年轻人的梦想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力量。

5

一个有了梦想的年轻人,总能创造各种各样的奇迹,让看起来办不到的事情,突然就办到了。他们并不成熟,没有多少知识和技能,也缺乏经验,有时候甚至还很贫穷,但是没关系,有了梦想,这些东西早晚都会有的。

连队里战士们其实都非常年轻,连岁数最大的指导员,也不过才30岁不到。他们怀抱着自己的梦想,劈开白云缭绕的高山,截断汹涌澎湃的大河,让雄鹰也自叹弗如,让猛虎都退避三舍。梦想融进他们的血液里,揉进他们的骨骼里,让他们成为顶天立地的巨人,面目狰狞的大山也温顺得像小绵羊,任随他们揉搓。

梦想也让拉巴次仁一天就学会了开车。

当最后一块巨石发出一声叹息,无可奈何的掉下悬崖,公路终于修到了然乌湖。

眼前一片开阔,前面当然还有险阻,不过跟这里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战士们,连长,指导员,都像过年的小孩子一样,踏着自己修的路冲出峡谷,在然乌湖旁边的草地上欢唱着,跳跃着,一次又一次的把军帽扔向天空,帽子组成的波浪在然乌湖的上空此起彼伏。

路基还没平整出来,大伯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汽车,汽车听话的在凹凸不平的路基上面爬行,一步一步挪动,终于加入了欢庆的人群,鸣着喇叭欢叫起来。

拉巴次仁也在欢庆的人群里,他甩开了藏袍,露出半边膀子在草地上跳舞。看见大伯的汽车,一蹦一跳的跑过来,趴在车窗上整个脸都急红了。

“让我开车!让我开车!”

大伯二话不说就让出驾驶位,拉巴次仁一下子就蹿了进去,趁着没熄火,顺手就拉了一把档位杆,变速箱轻快的咔哒一声吃进档位,踩油门,松离合。

车动了!

事实证明拉巴次仁在机械方面有着神奇的天赋,他对于汽车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大伯说那天下午他一次都没有憋熄火,起步,换挡,停车,有时候他这个老汽车兵都觉得奇怪,好像拉巴次仁天生就会开车一样。那时候的老式汽车并没有今天的汽车好开,发动机小,变速箱老,车子还重,载重车还是“两脚离合”。在前期大伯的训练下,拉巴次仁一下子就掌握了开车的技巧,无论是平路,还是操场上坑坑巴巴的草甸子,他灵巧的操纵着油门和离合,柔顺而迅速的转动方向盘,汽车在根本没有路基的草滩上开得像是一阵风。

大伯说,指导员开始以为是他在开车兜风,喊停了车子刚要上来训人,却发现是拉巴次仁在开车,下巴都吓耷拉着半天没合上去。

大伯又教他倒车,教他过弯,教他停车入位,拉巴次仁都是一学就会。大伯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这么厉害?拉巴次仁说,这跟牦牛没什么区别嘛,低速挡就是牦牛,力气大、能爬坡但是跑不快,高速挡就是马,跑得快但是力气不行。赶马车牛车都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汽车跑得更快,拉得更多,不吃草,喝汽油。

这回轮到大伯的下巴合不上了。

开了一下午车,拉巴次仁和大伯心满意足的坐在然乌湖旁边。拉巴次仁开始责备大伯,说你应该早一点让我动车的,你看这根本就没什么嘛。大伯不置可否。拉巴次仁又说,还是我们的然乌湖最美,我要去开汽车,去你说的那些地方,当一个造汽车的工人,然后还是要回到我的然乌湖,在这里一直生活,直到上天把他叫走。

拉巴次仁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大伯感觉有人一把把他的五脏六腑从嘴里直接掏了出来。

那天他们一直在鼓捣那个汽车。看拉巴次仁一下子就学会了开车,少年心急的大伯又教他汽车的原理,怎么维护保养。拉巴次仁也非常感兴趣,这些东西他还是能用自己独特的理解立马掌握。大伯告诉他发动机是怎么一回事,油怎么从油箱抽出来跟空气混合,到发动机里面燃烧。发动机怎么转动,带动变速箱,再带动轮胎。拉巴次仁像个饿极了的小孩,大口大口的吞吃着这些知识,不知不觉天就黑尽了。

直到彻底看不见,两个人才从底盘下面钻出来,满脸都是油污,跟两个大花猫似的。拉巴次仁看着大伯笑了笑,在草地上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青稞饼。

青稞饼是他妈准备的,用最细嫩的青稞面,包上剁得细细的牛肉酱和野葱,再在锅里面烙得两面金黄。这是为公路通车准备的美食,专门用来庆祝公路通车,拉巴次仁第一次真正开车。大伯和拉巴次仁就坐在驾驶室里面撕青稞饼吃,挡风玻璃外的然乌湖美轮美奂,寂静无风的湖面就像一面镜子,里面有遥远的星空和银河。

拉巴次仁说,他终于可以去远方,他妈妈也可以走在平坦的公路上来这里转湖了。

已经冷掉的青稞饼其实更好吃一些,青稞面的清香配着牦牛肉的浓浓肉香,再加上野葱微微的辣味,会顺着你的食道往下滑,到胃里变成一团暖烘烘的火。

吃完饼子,拉巴次仁骑着他的马回家,再也没有回来。

从刚刚修好的公路下来,还有一截艰险的山路才能到他的村子,刚下过雨的石头很滑,夜里又看不见,拉巴次仁和他的马一起掉进了悬崖。

84岁的大伯谈起他这第一个藏族徒弟,依旧是一声声的叹息。那天他腰上拴着绳子,爬到悬崖下抱着拉巴次仁已经冰冷的身体,放声呐喊着。哀嚎声在悬崖峭壁之间回荡,却再也没有人回答。

6

我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段大伯修的公路,无数次经过拉巴次仁的村庄,贡巴果。

现在通往贡巴果的路已经是一条水泥路,318国道也早就铺上了沥青,特别艰险的地段还有防护措施,夜间行车都不再危险。

然而每次走过这里,我心里还是会变得沉重起来。总共长达3000多公里的川藏南线、北线,牺牲了超过3000名筑路战士和民工,平均每一公里一名烈士,尤其艰险的路段还不止一位英灵,不仅有解放军,也有当地人。每次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我总感觉每一公里就有一位永远年轻的战友在守护着我,他们就是川藏线的里程碑。

然而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条路终于让这里的人们有了选择的权利,可以选择继续呆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也可以选择走向远方,可以选择继续卑微,也可以选择成为巨人。总有人蝇营狗苟,但是也会有人想要顶天立地,没有这条路之前,后者是注定不会成功的,有了这条路,他们才有了成功的可能。

为了梦想,付出生命又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