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阿文(湖南永州人)

我南下东莞的2002年,还不到十六岁,阿亮十七岁。

我和阿亮是发小,自小在一个堂屋长大,从小学到初中都在一个班,上学一起走,放学一起回。我有好吃的,必然会有阿亮一份。阿亮有好玩的,一定会想到我。我俩的关系,用情同手足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念到初二,我们心思野了,对读书没有任何兴趣。其时,阿亮姐姐在东莞黄江打工,不时带回一些南方消息。我们一番商量,不顾家人劝阻,辍学前往东莞。

在阿亮姐姐的介绍下,我和阿亮顺利进入了阿亮姐姐所在的工厂。工厂名叫西北电机,后来改名为台庆电子。

台庆在黄江鸡啼岗工业区,阿亮分在3楼绕线组,计件算工资,多劳多得。我分在4楼,负责端面加工,不管干多干少,一律按时计薪。

我和阿亮一起入职,分在同一个宿舍。领到工资后,我俩合伙买了一台DVD,外加一台7英寸小电视,租了许多碟子,每晚看片,乐不可支。

台庆厂四楼车间一共120人,男员工不到20个。三楼一百五六十人,男员工只占三分之一。车间男少女多,谈恋爱易如反掌。

进厂半年后,阿亮谈了一个女友,开始持续探索女性身体的奥妙。我名义上也有一个,只纸上谈兵,并无实质接触。毕竟,那时年龄太小,不懂男女之事。

工厂娱乐活动单调乏味,男员工发了工资,要么就泡妹仔,沉迷于风花雪月。要么就聚在一起,炸金花、斗牛、玩三公,在赌博中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在工厂,每个人都这样过日子,我和阿亮也没有别的想法。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转眼到了2003年,我和阿亮的差距开始拉开。最直接的表现,是工资。阿亮所在三楼绕线组计件,他每月到手的工资大多在一千三四。我们四楼计时,杂七杂八加在一起,也才七八百。

和阿亮一对比,我有了调岗之心。因为打牌之故,我与厂里的主管、课长关系不错,打了申请,很快调到了绕线组,再次和发小阿亮成功会师。

依然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白天上班,夜晚打牌、买码。心里没有什么想法,生活都没有太大改观。

2006年,我们迎来一个转折点。可惜的是,我对此视而不见,而阿亮却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

因为待遇问题,生产一部成型课的技术员联合罢工。一部经理从我们二部绕线组挑了5个人,让我们学习上模下模,调试设备等技术,其实是想自己培训技术员,取而代之。一劳永逸地,解决技术员罢工的问题。

被挑选的名单中,就有阿亮和我。五个人中,都不太愿意去一部成型课。原因很简单,绕线的薪水有一千六七,而调去一部干技术员,工资才一千二三,而且累。只是,工厂下了死命令,如果不去,我们将被辞退。

最终,我们被迫妥协,去了成型课。到了一部,我心在曹营心在汉,总觉得我与厂里的主管、课长关系要好,待避开这个风头,再请他们帮忙通融,把我调回绕线组。

抱了这种心态,我在成型课学习的那几个月,始终吊儿郎当。发小阿亮与我的态度完全相反,他认认真真学习了半年,后来厂里考核,他已经能独立操作。遇到技术问题,慢慢摸索能提出解决思路了。

我仍停留在洗模具阶段,连最简单的上下模都搞不定。一部经理将阿亮立为标杆,他被升为技术员组长。

我原本要被工厂辞退,我悄悄找主管课长们说情,厂里才勉强同意让我留下来,在成型课管理模具。表面上拿着技术员的工资,但我实际上什么都不懂。

浑浑噩噩过了一年,阿亮再获升职,从组长跃升为主管,而我仍在原地踏步。

相比于初进台庆,我俩的工作都比以前轻松。只是,我俩的轻松,是不同本质的两种轻松。也许,恰恰因为轻松,才更有闲工夫,寻找风花雪月的浪漫。

从2005年起,三年间,我谈了三任女朋友。虽然全都无疾而终,但我开始享受情爱的愉悦。

阿亮对情爱的秘密领悟得更早,步子远比我迈得更快更大。他自2003年至2006年,交往了不低于10个女孩,均是萍水之缘。

2006年下半年,时隔数年后,阿亮与初中女同学再度重逢,彼此暗生情愫。经阿亮介绍,女同学进了台庆,再之后,两人花前月下,订下了终生之约,很快结为秦晋之好。

2007年,阿亮与妻子新增一位千金小姐。而我仍旧孤家寡人,对工作也不上心。

转眼到了2008年,台庆在江苏宿迁开了新厂。阳春三月时,阿亮签了离职补偿,怀惴二千四千的补偿款,在公司安排下,去了宿迁。

我一直等到5月,拿到10800的补偿款,自己坐车去宿迁投奔阿亮。阿亮是公司委派的主管,自然有些话事权,经他介绍,我进了新厂,职务还是技术员。

当晚,阿亮请我宵夜,他开诚布公,敞开心扉,鼓励我好好学,新工厂机会更多,待厂里稳定下来,升迁的机会肯定很多,他自当极力推荐。

阿亮是主管,分了单身宿舍,为了照顾我,他让我和他一起,住在他的主管宿舍,彼此可以相互照应。他当然是客气话,实际上,都是他在照顾我。我心生感激,觉得这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定当好好珍惜。

如阿亮所说,江苏新厂百废俱兴,正是用人之际。阿亮技术员主管的身份,更是让他成了红人,许多同事想各种法子请客送礼,想为自己或者亲戚谋求一份技术岗的工作。

有天夜深人静时,有个女工穿着睡衣跑到阿亮宿舍,想用自己的一夜欢愉,给弟弟换一份工作。她并不知晓我的存在,倒羞得我无地自容。

我那时心态发生了变化,觉得不可能复制阿亮的职场路径,而身上的补偿款和工资加在一起,有两三万块钱。

我异想天开,觉得有这些钱,完全可以干点别的什么事。唯有如此,我才能实现对阿亮的弯道超车。因此,我在江苏待了不到一个月,再返回到了东莞。

再度踏上东莞这块土地,我又不着急去干自己所谓的“事业”了。反正身上还有一笔“巨款”,于是天天吃喝玩乐,去麻将馆打牌,和闲散人士一起,买码博彩。

潇洒日子过了好几个月,身上的积蓄挥霍一空。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 QQ群联系同学,打听哪个同学在东莞,可以介绍工作。

一番打探,得知有个女同学,在横沥镇黄塘村创域电子厂当文员。经她介绍,我去了创域,分在丝印部。

我在创域待了将近一年,工作没有长进,倒谈了两次恋爱。第一个女友是我们部门文员,第二个是丝印组长。

2009年,阿亮离开江苏,回到东莞。来之前,他给自己的身份镀了一层“金”,花钱买了一张职业高中毕业证。不久,他在与东莞黄江交邻的深圳公明博兴电子厂找到了工作,职务是生产经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得知消息,我赶紧联系他。阿亮将我安排到车间,依然是技术员岗位。虽然安插进来了,但我是关系户,没有真材实料,主管看不起我,但碍于阿亮的面子,也不敢太过分。

我不愿被冷眼旁观,勉强混了几个月。国庆后,堂姐开了一家小型加工厂,正缺人手,叫我过去帮忙。我在堂姐的加工厂,干到过年,嫌太累,过完年,再次回到东莞横沥。

我联系到创域厂的同事,想找一份工作,得知丝印部主管在附近开了一家喷油小加工厂,正在招熟手。于是,去了小加工厂。

在这里,我与一个叫莹莹的女孩再度相逢。我俩是创域的老同事,我当时在丝印部,她在油色部,彼此面熟,但没怎么交流。

这家小型加工厂,只有七八个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快就熟悉了。待在工厂无事可干,我又开始玩牌。加工厂人少,凑不起局,我便跑到创域,原来的老同事,老牌鬼都在。

人在牌桌上,容易迷失心智,很快又沉醉不知归路了。玩了几个月牌,总觉得少了什么,那时我对莹莹有了好感,开始对她死缠烂打,发起了猛烈追求。

因为以前在创域的经验,我总以为,追求女孩是很容易的事。可莹莹不一样,不管我如何使出高招,都被她轻松化解了。

我并不气馁,我这人还算大方,每次去买早餐,我都会把大家的早餐包了(厂里只有七八个人)。工友们对我印象自然不错,都帮我在莹莹面前说好话。

拗不过我的纠缠,莹莹答应当我女朋友,但同时提出一项条件,我必须一个月不摸牌,不上麻将桌。为了爱情,我忍了一个月,终于抱得美人归。

2011年底,黄江台庆厂再度重启,把阿亮重新请了回去。过年回家,阿亮讲起此事,我想回台庆,阿亮答应帮忙。

开年后回东莞,我在阿亮的安排下进了台庆。莹莹仍在横沥,原本她想跟过来,我担心工作横生枝节,让她安稳后再过来。

在台庆,我仍是技术员,要上夜班。品质部有个叫艳子的女孩,对我暗生情愫,知道熬夜辛苦,她经常给我买烟和槟榔。我那时心情复杂,一方面坦然接受了艳子,另一方面对莹莹心怀愧疚。

和艳子相好了几个月,莹莹大约觉察出了什么,非要来黄江。没办法,我只好请阿亮帮忙,介绍她进了台庆。

后来,莹莹不知从谁嘴里听说了我与艳子的事。于是,三天两头找我吵架。那时,我仍一有空闲,就跑去打牌。输了就借,赢了就吃喝玩乐,根本存不到钱。加之与莹莹吵吵闹闹,到年底时,仍囊空如洗。

过年时,她回河南,我回湖南。在老家碰到阿亮,他的荣光,让我愈发羞愧。想起我与莹莹的争吵,突然心生厌倦,我删了她的联系方式。年后没再去东莞,跟着老乡跑到长沙摆摊创业,卖手抓饼。

莹莹回台庆后,等了一个月没见到我,找阿亮打听情况,才知我去意已决。不久,莹莹离开台庆,回到横沥。

转眼,我在长沙待了大半年,天气越来越热,手抓饼的生意远非我想象中的简单。生意越来越差,为谋生计,我只得在长沙找了个工地干活。同乡仍在坚持卖手抓饼。

不知莹莹用了什么法子,要到了卖手抓饼老乡的电话,她从老乡那里要到了地址,一个人跑到了长沙,在工厂上找到了我。我带她去了岳麓山,那一路,她没时间欣赏风景,心思也不在长沙景色上,一路都在劝我回东莞。

我被她的真诚打动,跟她回了东莞。抵达东莞时,我才知道,莹莹已经学会了电脑,在横沥嘉辉厂当文员。

经同乡介绍,我进了横沥镇村尾村博客家具厂,司职仓管员。我和莹莹在三江工业区租了房子,过上了真正的夫妻生活。

仓管员的工作,空闲时间多。加之博客厂,管理宽松,比较自由。主管在厂门口开了一家麻将馆,经常约我们过去打牌。

那时莹莹家里催婚催得紧,但她不敢告诉家人,正在和我谈恋爱。若我提亲,莹莹河南老家,要彩礼八万八。

我一月工资才两千多点,加之天天被主管拉去打麻将,原本输多赢少,加之赢了就大家吃喝,图个乐呵,根本没有余钱。

2014年春节,莹莹被逼无奈,只得答应回家相亲。同一时期,发小阿亮准备自己单干,开加工厂,有意让我入股。我囊中羞涩,只能实话实说,因此再次错过一次机会。

莹莹回河南相亲,应该不会再回来。年后,我不愿意再赴东莞,以免睹物思情,于是去了广州番禺。

我再次为生计踏上奔途时,阿亮的工厂已经在大朗石厦开起来。

我赴番禺,原本要进厂当仓管,可面试未过关,只好又去街头摆摊卖手抓饼。莹莹的相亲只是她的虚晃一枪,哄过了父母,自河南赴羊城,与我会师番禺。

在番禺摆摊那几个月,每个月有五六千收入,日子稍好时,我又迷上了福利彩票快乐十分,只要不出摊必定是去彩票店的路上。

因了这事,我和莹莹天天吵架。2015年国庆,莹莹心灰意冷,回到横沥。此后不久,我亦回到东莞,不再摆摊,只在东莞万江游手好闲,呆了几个月,花光了积蓄。

回家过完年,再次面临选择。恰在此时,前同事喊我去深圳当保安。我去了。我成了一名保安,人生一路下滑。发小阿亮的工厂,走上正轨。

期间,我去过几次,他都很忙,连与我闲聊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再之后,我俩的联系,慢慢淡了。

人生一路沉浮,唯有莹莹,对我不离不弃。她在横沥,小工厂当文员。我在深圳罗湖,当保安。我放假了,就跑横沥。她放了假,就来罗湖看我。

不知不觉间,我俩的异地恋过去了两年。

两年间,阿亮先是买了车,之后又在东莞买房安家。2018年,我们通过几次电话。得知我在当保安,他起意让我去他厂里上班。我感念他的情义,可身无长技,他工厂里那些机器,我都不会,怕误了事,于是一再推脱,终于不了了之。

2019年,莹莹父母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被逼无奈,她坦白了我俩的关系,并表示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她妈妈和我通了一次视频,此后基本上同意我俩在一起。

8月,我拿出全部积蓄,又借了两万块钱,买了一台车。年底,我和莹莹回河南她老家过年。因为疫情,我们被困在河南,直至三月。

我和莹莹再度南下东莞横沥,她对未来有着美好设想,先找了个文员的工作,又计划跟同事学采购。我则跟着同乡,在工地干建筑。只是,莹莹的梦想尚未付诸行动,便查出怀了身孕。我送她回家,保养身体。

8月,我回家完婚。此后,再度南下,在东莞干了几个月建筑。12月回家,陪莹莹待产。

女儿满月后,我又出次东莞,经朋友介绍,进了现在这家工厂。工厂不大,在清溪九乡。

我的岗位是杂工,开车送货、拉货开单,甚至产线需要,我都要冲上去。工资一月7000。不知不觉,混到了现在。莹莹在老家驻马店带孩子,计划孩子大一点,她便来东莞与我会合。

至于发小阿亮,他在东莞黄江有自己的电子厂,四五十人的规模。在黄江有自己的房子,深圳公明也有一套,自己不住,用于出租。老家县城,购了一个铺面一套房。出行的座驾是宝马740。上个礼拜,刚生第三胎。

他眼前的路,一片坦途。而我的未来,似乎一眼即可望得见底。我在东莞打工二十年,兜兜转转一圈,似乎又回到了起点。我身边的工友,大多和我一样,有着相似的命运。

世上没有后悔药,走过的路,无法再重头再来。唯有好好疼爱莹莹,她是上天派来爱我的天使,是黄金屋也换不来的女人。(图文无关)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