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作为历史悠久的佛教圣地,那烂陀寺在今日的地位和影响力已大不如前。这里曾是古印度文明的核心区域,也毗邻着摩羯托、南达、孔雀和笈多等强势帝国的京畿中枢。即便失去政治层面的巨大影响,依然能在信徒心中留有崇高地位,却也因此容易遭入侵者的肆意攻击。

于是,当我们翻阅浩瀚书海,便能找到两次由北方强敌策动的大规模入侵。尽管目的各不相同,却都对那烂陀寺造成过重创,进而促成这座早期佛教中心的永久衰败。

古印度文明的中枢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今日依旧竖立于印度比哈尔邦的那烂陀寺遗址

根据目前已知的考古成果,位于印度比哈尔邦的那烂陀寺址,早在铜石并用的蒙昧时代就有人类定居。只不过在当时,初代古印度文明的核心尚在西北方向,是依靠海运与苏美尔人保持联系的数个印度河流域国家。直到脚下土地因大洪水和雅利安入侵而趋于衰落,才忙不迭的向东转进至恒河水域。

至此,真正意义上的印度文明开始生根发芽,恒河流域也成为其规避天灾人祸的最佳场所。例如赫赫有名的摩羯托王朝、南达王朝、孔雀王朝和笈多王朝,都以这里作为龙兴之地,熬过波斯人、马其顿人、中亚希腊人、塞种人、帕提亚人和月氏人的大扩张阶段。甚至经常能厚积薄发,利用本地的充沛资源为保障,对步入下行通道的敌人实施逆推。作为佛教奠基人的释迦摩尼,一辈子也基本没有离开过该区域。他的理念也正是从这片土地走向整个世界。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释迦摩尼的生平 就是印度文明在恒河铺开的结果

正因如此,那烂陀寺自建立之日起,就是非常重要的佛教圣地。由于毗邻政治中心华氏城不远,非常容易接受开明君主的大量供奉。同时又依托大河水利带来的贸易便捷,吸引各类有经济实力支撑的香客捐赠,并为虔诚且具有精明头脑的信徒提供教育服务。等到更多分中心在河中、犍陀罗、马土蜡和南印度建立,又摇身一变为这个庞大商业网络的中心节点。在那个海运风险远高于内陆水运的年代,升格为连通中亚、西亚、南亚与东亚的交通枢纽。

有意思的是,正是因为喜马拉雅山脉、阿拉伯海、孟加拉湾与南方炎热密林的阻隔作用,才让那烂陀寺的早期历史很容易被人为忽略。学者们普遍更关注于外围成果,将眼球集中于公元1世纪前后才出现的犍陀罗佛像艺术,或是对某个孤悬在伊朗高原、塔里木盆地与洛阳的寺庙抱以重大兴趣。直到整个网络因地缘政治变迁而萎缩,才凸显出比哈尔邦的绝佳位置,以及华氏城和那烂陀寺的半封闭特质。

公元1世纪前后 佛教已成功依靠贸易路线发展出国际网络

公元4-5世纪,古印度文明随笈多王朝的兴盛而迈入又一个黄金时代。与此同时,北印度大部分地区正因贵霜帝国的崩溃而出现衰退。两相作用之下,那烂陀寺的地位愈发凸出,对外部世界的资金吸纳和精神感召能力都有显著加强。历代笈多君主虽坚持印度教信仰,却对近在咫尺的那烂陀寺投入大笔供奉,并会供应僧侣们的大部分日常所需。这样既可以接过整个商业网络,也顺带招揽到更多像法显和尚这样的虔诚朝圣者。比哈尔地区也顺理成章的发展起来,超越旁遮普、信德、古吉拉特等西北竞争者。

当然,此类盛之下往往暗藏着致命隐忧。笈多王朝虽能在表面上与拜占庭、萨珊等强权平起平坐,实际上却并非一个具备强大军事对抗能力的帝国。如若遭遇到非常难缠的强敌竞争,很快就会因力量不足而自行瓦解。但过去还具备保留区性质的恒河流域,已经因多年开发而不再难以触及。所以,迅速蹿起的那烂陀寺,也必将因名声与大量积累的财富而遭人惦记。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公元4世纪后 笈多帝国治下的那烂陀寺开始真正崛起

红匈奴的第一次袭击

红匈奴南下与贵霜灭亡 将笈多帝国推上前沿

公元5-6世纪之交,本已破碎的阿富汗、北印度地区,开始因红匈奴势力的出现而陷入恐慌。首先是已经臣服于萨珊帝国的北部贵霜沙集团,接着又是退入旁遮普七河流域的后贵霜普,纷纷折戟在这批新来者的蛮横铁蹄之下。原本并无较大军事压力的笈多边境,就此成为能随时爆发热战的危险前沿。

相比过去的那些印欧系对手,属于早期突厥人的红匈奴无疑更加难以和平交涉。他们在公元370年后攻入巴克特里亚,迫使忙于对罗马长期作战的波斯人选择与其联盟。随后在公元385年越过兴都库什山,彻底将萨珊影响力从阿富汗山地逐出。到了公元460年前后,更是攻灭旁遮普的贵霜帝国残余,直接与笈多印度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后者虽在前期能依仗体量支撑,用非常充沛的府库募集各地兵马御敌,却无法从源头上根除威胁存在。甚至造成中央权威的迅速跌落,给侵入者的进一步行动敞开方便之门。

许多佛寺在红匈奴与笈多印度的冲突中被毁

公元480年,红匈奴骑兵开始沿印度河顺流南下,进攻毗邻大海的信德地区。此举不仅将波斯到印度之间的主要贸易通道堵截,也进一步对笈多人的涉外经济造成压迫式影响。后者却还忙于修补此前的战争创伤,根本没精力派兵到如此遥远的地界干预事态进程。唯一可做的调整,就是让商人将登陆口岸换到坎贝湾以南,再走内陆联通东侧的恒河水道。红匈奴对此自然是不依不饶,在20年后出兵侵占德干高原北部的马尔瓦高地,实现对贸易线路的重新把控。这迫使笈多方面纠集重兵回击,却还是不幸在公元510年的伊兰战役中遭至惨败。

此后,整个中印度与北方征服者陷入长期焦灼状态。前者通常会在连续多次的损失后,获得一场足以止损的挽回性胜利。但后者即便失败,也仅仅是退到富庶的旁遮普休养生息,等到时机成熟再派骑兵前往劫掠削弱。毕竟,此时已有更为可怕的白匈奴势力,在河中与巴克特里亚北部成型。红匈奴若无法在国际贸易网络的一角占据优势,就会在贫困交加的状态下遭多方势力包围。相比之下,印度人的战力无疑弱于其他中亚竞争者,自然会是优先选择的下手对象。

迫于白匈奴的压力 红匈奴只能尝试垄断南方贸易

值得一提是,红匈奴人虽与笈多王朝势如水火,却对佛教体系的态度相关宽厚。这倒不是因为首领们对教义有多推崇,而是迫于现实需求不得不予以默认。因为只要寺庙间的朝圣商业网络还在,就可以为统治者创造可观的过路税。但过于欠佳的文明起点与每况愈下的经济条件,终究会让手握武力的军头对寺庙打起主意。于是到公元6世纪初,这些蛮族骑兵更是成功击破印度人的防线,在缺乏统筹指挥的恒河流域横行无阻。许多古城纷纷陷落,大量庙宇在顷刻间化为虚无。哪怕很快从土著抵抗者的汪洋大海中撤退,其兵锋也一度深入到孟加拉地区,逼的笈多君主只躲藏在某种不知名小岛上避难。

不过,古印度历史记载方法缺陷,让后人很难从亲历者的三缄其口中了解到太多细节。倒是考古发掘的成果表明,笈多时代的华氏城似乎并无坚固外墙保护。这显然是长期居于安逸位置,才会因自己的中心身份而造成忽略。作为其附属产物的那烂陀寺,自然无法从这场浩劫中独善其身。以至于有许多早期的木质或临时建筑被毁,一度让学者因找不到足够遗迹而非常困惑。好在支撑其发展的社会氛围还在,足以在红匈奴骑兵离开后享受更大规模重建。

那烂陀寺的兴衰 有很大程度与华氏城相绑定

回光返照式辉煌

西突厥汗国的崛起 让矛盾重心暂时由印度转回中亚

公元550年后,转瞬即逝的红匈奴强权陷入衰退。他们不仅成为挂靠在河中白匈奴帝国治下的地方附庸,还在稍后为波斯-突厥同盟所攻灭。有关中亚丝路的贸易主导权争夺暂时告一段落,也为整个北印度地区的重建创造出空窗机遇期。特别是在恒河流域,后笈多时代的戒日王朝站出来主持大局。那烂陀寺也借助这段愈发内敛的风气,再度升格为君主和贵胄们的主要供奉对象。

所以到7世纪中期,游历至此的玄奘和尚就发现,自己似乎正处于某个拥有结界的佛教中心。那烂陀寺不仅云集着1500名满腹经纶的智者,还获准享有附近的100座世俗村庄。每个村里都有200户人家,为寺庙提供日常运营所需的大米、牛奶和黄油,以便近万名信徒能在当地安心研习佛法。相比之下,曾竖立在喀布尔、莲花城、塔克西拉等北方城市的寺庙已趋于荒废,让途经此地的大唐和尚不免感慨万千。

在目睹那烂陀寺的辉煌之前

玄奘已对塔克西拉等地的废墟感叹不已

即,原本呈多样化发展的佛教,逐步因多次打击而转变风格。新一代的虔诚智者们,往往不再像先辈那般注重世俗发展。相反,由于残存教团只能从非常不安全的中亚等地后撤,进一步集中到恒河沿线内卷,不免滋生出更多避世情结。曾几何时,佛教寺庙间的网络遍布各地,对铜矿、葡萄酒产业形成优势垄断。更有甚者,可以将理念传递至西方,在罗马、亚历山大、叙利亚和红海小岛上留下足迹。如今就只有往东发展,尝试搭船去往南洋或长江三角洲,而对另一侧的世界采取躺平哲学。

正因如此,当玄奘结束自己的传奇之旅,更多后来者就选择由海路去往圣地。比如出身山东淄博的义净和尚,就是坐船绕过中南半岛,直接从孟加拉湾深入恒河上游。所以在留下的记载中,完全没有对中亚丝路的描写,全都集中于那烂陀寺的日常作息习俗。仿佛是前脚刚登上大船,转眼已在朝思暮想的彼岸。年代更晚的朝鲜僧人,也是以近乎相同的模式完成了朝圣历程。

义净和尚的西游路线 就是印度佛教的中后期传播路线

这些人的履历本身,恰恰就是中晚期印度佛教对外交流网络的完整呈现。那烂陀寺依旧比前代要更加辉煌,但整体性的转移撤退路径也相当清晰。何况这段难能可贵的休养岁月,并不取决于后笈多时代的邦国有多强大,更多是由于外来征服者的队伍出现断档。曾热情招待玄奘的西突厥新贵,已经将领域由欧亚大草原扩张至阿富汗山区。他们之所以没有像前人那般迅速南下,仅仅是因为还有波斯、吐蕃或阿拉伯人需要优先应对。等到上述纷争告一段落,早已恢复繁荣的北印度各邦就会被重新惦记。

讽刺的是,在突厥人最终大举南下之前,恒河流域也再度回归到类似笈多时代的氛围当中。全新的帕拉王朝将首府迁回华氏城,并在距那烂陀寺不远处开建新的皇室寺庙。整片区域的佛教氛围被推升至全新高度,却无一例外的都是追求个人境界的神秘小团体,与外面的世界渐行渐远。

帕拉王朝是佛教在恒河流域的回光返照时代

突厥人的致命一击

那烂陀寺的历史 最终毁于古尔王朝之手

公元13世纪,整军经武的古尔王朝部队,开始有条不紊的向恒河流域进发。虽然有后世学者得出结论,这些人的精英阶层起源于说印欧语系的塔吉克人,但在其他各方面都是不折不扣的突厥风格。无论是基于伊斯兰教义的传播诉求,还是典型中亚势力的南征传统,都让他们有充分动力将硝烟点燃至次大陆腹地。

从1175年起,这些由古拉姆奴隶军为核心中亚征服者,正式杀入印度河流域。首先控制住已是穆斯林居多的重要城市木尔坦,接着又让前一批南下的加兹尼突厥人拜倒在自己脚下。尽管有过在被拉其普特联军击败的第一次塔兰战役,但很快在次年的第二次交锋中实现复仇。最终到1194年,将北印度邦国中最为强盛的伽哈达瓦拉王朝彻底击溃,顺势屠戮了相当重要的本地圣城瓦拉纳西。期间,还有相当部分的佛教庙宇遭难,沦为征服者犒赏麾下武士的宣泄场所。唯有那烂陀寺尚能在更东面的位置上保全自己,却也完全失去对抗命运降临的能力。

许多印度的古老寺庙 在突厥人的攻势下被毁

到了1203年,古尔王朝的大将穆罕默德-巴赫蒂亚尔-卡尔吉挥师东进,沿着恒河水道杀至比哈尔邦境内。本已没落的华氏城遭彻底屠戮,格外显眼的那烂陀寺自然没能躲过厄运。虽然有部分迹象表明,处于毁灭前夜的僧侣们曾有建造类似要塞的大型防御设施,却还是没抵挡住身经百战的突厥人强袭。后者虽分不清佛教与印度教有什么区别,也留意到这些“婆罗门”有特殊的剃光头传统。相比起多年积累的财富,穆斯林更关注寺庙内典藏的大量经文书卷。因而展开过相当系统的集中销毁,以确保该圣地无法再扮演中心身份。

至此,绵延达千年之久的那烂陀寺,在自己受到的第二次大规模进攻中被毁于一旦。尽管还有信徒坚持留在当地,却对眼前的残垣断壁感到无能为力。虽然卡尔吉本人在追杀流亡僧侣的途中遭偷袭败亡,他的部下却成功在比哈尔与孟加拉站稳脚跟。对尚有较强根基的印度教而言,这种开启与军事征服的转化必定相当迟缓。奈何本地佛教已从世俗显学回归至神秘色彩本质,也就没可能在关键据点沦丧后再度复苏。除部分意志坚强的香客外,整片区域到1400年后被世人所彻底遗忘。

目前已经出土的那烂陀寺遗址平面图

当代人对那烂陀寺认知,其实开启于19-20世纪的不间断考古工作。在经历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和印度共和国的两轮大规模考察后,才终于为散落远方的信徒所重视。

当代的那烂陀寺大学 地位与古代的寺庙无法同日而语

2010年11月25日,印度政府通过议会法案,在原址基础上重建一所大学和图书馆。但残存的佛教世界版图,早已习惯于没有中心的分离状态。因此,那烂陀寺的辉煌就被定格于公元5-12世纪,无法再像麦加对于伊斯兰、梵蒂冈对于基督教那般,发挥不可替代的神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