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山间二三事

杨洋

雨,是秋的灵魂。喏,正下着。

早就约好的要去山间的一餐,在这个下雨天成行。要吃的是上不得席面的俗物,猪大肠,即将抵达的是矿区,苍蝇馆。

结束矿业公司的工作后便再有没进入过矿区、亲近过矿山。这顿饭计划许久,也因我不愿意进山而迟迟未能成行。虽不愿,但也总是惦记着。而能够心心念念的,食物总在其次,重要的是朋友,是情谊。或许,还有对那段矿山生活的难忘回忆吧,只是,去拣拾还是和解,并不能够确定。

一座山,一条川,一个城,是谋生的处所,也是一座心灵的围城。冒冒失失的冲进去,为生计忙碌,为名利奔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体越是安逸,精神越是觉得疲惫;肉体越是安稳,心灵越是无措。

雨的周末,天光温柔,清风徐来,鸟鸣清脆。远山清晰,而又寂寥。和朋友们驶上通往矿区的路,去往一家以猪大肠火锅而文明矿区的处所。

这条曾经早晚奔波的山路已经许多年没有走过了,只觉路两边的草木比以前多了许多,葱茏一片。两旁的房屋在我刚来的那一年就已是摇摇欲坠样子,现在并没有如我想像的倒塌、消失,它们远比我更倔强,还是我初来时的模样。三叉路口的两家饭馆还在营业,店面紧贴公路,招牌也还是许多年前的样子,一块稍平整规则些的木板刻上几个大字。醉香牛菜馆,曾经是我常来的地方。

在这里的经营,店主不似都市商业中心里如走马灯样更换的频繁,即使经年未访,风物变换,人也不会完全陌生。时光流转,我的头上都已零星的冒出白发,而这里缓慢的节奏仿似凝固了岁月山河,依然是从前风光。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多不如少,快不如慢。代谢缓慢的矿区,风物依旧,处处都是印记,处处都可追忆。这山间曾经有两所技工学校,培育了大多数的矿山子弟,矿山人总是充满骄傲、怀念的称它们为“坪山大学”、“梭山大学”,这两所学校载满了他们津津乐道的青春记忆,以及,远到没影的少年。

许多年前的矿区,物资更匮乏,条件更艰苦,生活更枯燥,若论美好,当然无法与现在相较。但,这世间有一种格外美好,是青春年少,是父母正年轻,我还没长大。这样的一种格外美好,无论酸甜苦辣都是世间最美的滋味。

空山新雨,雨让山这样庞然的存在灵动活泼了起来。一路走,一路聊,笑语连连。矿山里永远不缺暴躁的老父亲,皮线棍棒加皮带,矿山里也不缺调皮捣蛋的娃,这些家法都是给他们准备的。小郭姐说起他老父亲抡起大扫把在院子里甩他们兄妹三人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王者荣耀》,力发千钧电光火石。

奔赴一锅猪大肠的路上,也聊起了才来到矿山的那年,回忆如潮。

那年,这里的一家国有矿山企业招聘了近百名毕业生,空前也绝后,我便是其中之一。经历几轮互选分配再分配后,我被分配在一个叫桃园的地方工作,最最基层的生产片区,在办公室里工作,我的同事是生产技术员、安全员、掘进工、检修工、绞车工们……他们都有井下作业的内容,每次从矿井下出来,都是一幅黑乎乎油腻腻的样子。桃园也没有桃,有的尽是远处大石头,近处石头大。其实,桃园就是一个村,我工作的坑口叫桃园坑。分为矿井和办公区,办公区域地方不大,依势而建,第一级是小路下面的停车场和宣传栏,第二级是小路的另一侧,食堂和材料库一字排开,食堂门口与小石桌搭档的四条石凳始终是摇摇晃晃歪斜着。工作第一天的午饭时间,我就是端着一个空空的大碗站在那个最破的石凳边哇哇大哭的。午饭时间,对面材料库的墙边,总是蹲着一排从四号矿体出来吃饭的工人,四号矿是黑色的,并且含油性,很难洗干净。所以,在那片区域作业的工人除了牙齿和眼白以外,都是油亮的黑。第三级被小路分为两半,一半是我们的办公室,建成八角形的建筑,据说这里曾发生过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怪事,这八角形的办公室是为镇而生,另一半是两栋二层小楼,部分是生产技术、安全环保组的办公室,部分用来当宿舍。公司驻地也为我安排了宿舍,但为了省去路上的时间,我也在这里申请了一间,就在其中一栋的一间,住过了二十几岁的一千多个夜。

与我同期来的大学生们即便没有留在总部也都被安置在了分公司的机关里,偶有几个分在基层的也是男生,作为技术骨干培养。虽然领导们给的解释是因为个人优秀,片区需要,可我还是感觉到倍受打击,才有了上班第一天就在食堂门口大哭的事情。虽然,在以后的岁月里,许多不解渐渐理解,许多执念也慢慢释怀,但仍然难忘那时愤怒、无措、悲伤、无助、挫败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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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矿业公司的生产片区,每个月四天的假期还要领导批准才有。交通也极不便利,去哪里的路途总要提前盘算。因假期难得,只要是出去,我总是玩到最后一分钟花干净最后一毛钱,才舍得回来。回来的路途,到达东川城还要转乘去汤丹镇的微型车,有次计算失误,连十一元的微型车路费都没有了。打电话给奎哥求救,他顺山路从桃园一路小跑到汤丹路口帮我交了车费。看着大汗淋淋的他,没有因为感动落泪,却着实被这际遇气得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恨恨的问自己,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大学,背井离乡五千公里真的就是为了把青春奉献给矿山吗?嫁个山炮生个山娃子。这究竟是义无返顾还是无路可走。

初到矿山时,很多的记忆多少都沾着些眼泪。离开矿山后,许多年我都不愿再走矿山路,因为那许多的有问无答,有疑无解。即便当下婚姻美满、生活幸福,仍然,有些难以完全释怀。

一路行,一路歌。同伴的回忆里,有山高风大红彤彤的脸蛋;有春光明媚热闹的野地春游;有天寒地冻的大雪封山;也有苍茫起伏连绵数里的如霞山花……也有我的若干记忆,都是寻常小事。三叉路口的回族馆里面火锅热气腾腾;在桃园宿舍上演离家出走的戏码还没走到五号硐就因行路难回撤;选了个面朝围墙的办公桌,每天用意念砍伐一棵本就积贫积弱的石榴树;跑去顾哥的宿舍吃瓜子到小卯工的宿舍唱KTV;公司安排的宿舍旁边屠宰场总在夜里杀猪……

回忆如酒,陈香。一路的回忆,畅聊,忽然发现,人的心也是趋利避害的,几经洗刷,不愉快的经历多半已忘,记得的,都是有趣的部分。如此这般,我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当垂垂老矣时,我将是一个白胖的幸福老奶奶,细数经历的种种,皆是人生值得呀。

毛姆曾如此书写:“他们将在望得见大海的地方租一幢小房子,眺望着打眼前驶过的一艘艘大轮船,目送它们驶向那些他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我想的是:“他在海边散步,看那些船,去他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