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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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主持人低头看了眼台本,然后抬头看向许知良说:“我们开始吧。”

许知良还没准备好,但主持人刚才的话并不是问句,他也只能听着耳机中传出的开场音乐,搓着两只大拇指静待着。

“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收听每周三下午一点准时播出的《文艺漫游》。”主持人流利地念出节目开场白和自我介绍,声音比刚才和许知良客套时低了几度,听上去更加沉稳可靠。

“今天我们邀请到的来宾是——”主持人瞄向手中的资料,流利地报出许知良的头衔,“《好奇心杀死了露娜》这本书的作者许知良许老师。许老师,您好!”

“主持人好,各位听众大家好。”许知良按照练习好的方式打了招呼。主持人在他斜对面举起一只手,五指开合了几下,示意他提高音量。

“许老师这次的作品入围了堪称悬疑小说界诺贝尔奖的'谜雾奖',并且在入围作品中关注度排名第一,听说作品还未得奖就准备卖影视改编权,可以说现在是一名网红了?”主持人发出表示赞许的浑厚笑声。

许知良赶紧摇了摇头,然后意识到听众看不到他的动作,出声说道:“不红,不红!就是运气好,还有人喜欢看我的小说。”

“许老师太客气了。”主持人看着资料念出了《好奇心杀死了露娜》取得的成就,主要围绕订阅数、讨论度等数据,还简单介绍了书中的情节设定,“因为是悬疑小说,我们不能说太多,不然就剧透了。还是请许老师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的心路历程吧,您当初是怎么开始写起悬疑小说的?”

终于等到准备好的话题,许知良像是找到猎物的猎犬般侃侃而谈:“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喜欢看小说,悬疑小说、科幻小说、武侠小说还有很多其他类型的小说都看过,而且我阅读速度很快,基本上一天就能看完一本书,有时候还能看两三本。看多了脑中就会自己开始编故事,编多了就开始写。学生时代刚好看到网上有征文比赛就报名了,没想到得了个小奖,感觉受到了肯定,就更有动力去写下一个故事。”

许知良报喜不报忧,他没有说出在第一次投稿后,每两个小时就忐忑不安地刷新一次通知页面的事,也没有提到毕业后找工作时的困难。

“写《好奇心杀死了露娜》的时候因为妈妈刚好生病,经常陪她跑医院,所以对医院的场景很熟悉,写的时候就自然就把它放到背景设定里。”

“啊,令堂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主持人的问题让许知良愣了一下,这跟他原本预期的话题走向不一样。“她没事。”许知良回答后又意识到这个答案不太恰当,于是补充道:“我妈她肾不太好,这个是长期的,现在还需要去医院。”

许知良惦记着提前准备好的采访稿,他还没说到自己小升初的暑假看完了全套金庸武侠小说,初升高的暑假看完了全套世界名著。比起母亲的病症和漫长无趣的陪诊经历,他更愿意分享自己的阅读内容和创作灵感。

“'露娜'这个角色的灵感也是住院期间产生的,那个时候我们刚好分到靠窗的病床,经常有只黑猫喜欢到窗台撒娇要吃的,我当时就在想它一定默默目睹了病房里发生的许多事。”

“所以你就想象它是一个人,意外目击了医院里发生的凶杀案是吗?”

“是的。”

“我们家也养猫,猫咪身上确实有种神秘的气质——”主持人又把话题转到了猫。

许知良有些失望,仿佛自己的才华和功劳都被归给了一只猫。但他还是保持礼貌的微笑,假装感兴趣地应和着。直到采访结束,他都没有再找到机会分享自己引以为傲的阅读经历。

离开时,主持人主动和他握手,说:“年轻人很有潜力,得奖了不要忘了第一个来上我们的节目!等你出书啊!”

主持人的手掌温暖厚实,笑容真诚,这让许知良暂时忘却了采访中来不及表达自我的遗憾。如果父亲还在,大概就是主持人这个年纪。

被送出录音室后,许知良留恋地在广播大厦里游荡。遇到进来时见过面的工作人员对着他打招呼,“许老师”的称呼戳中了他的心坎儿,他决定晚一点再将挂在脖子上的访客证还回去。

玻璃墙外阳光明媚,就像他的心情。他踩着为了这次采访新买的皮鞋,站到玻璃墙边向下看,马路上车水马龙,不过自己站在二十五层, 再大的车从他的高度看都像玩具,他的存在高于这一切,只是一直没有获得认可。

这时候他注意到,刚刚的主持人站在他脚下不远处突出的一块露台上。刚才的录音室就在楼下,这一定是录音室外的露台。露台的盆栽里满是烟头,应该是充当了二十四层的吸烟区。主持人手里夹着烟,和一名只看得见半身的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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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被发现,要是被问到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退后了两步,悄悄地朝楼下两人所处的方向横移了过去,两人正上方的窗子正好开着,能够依稀听见说话的声音。

“——临时找来的,联系了冠军,可人家不来呀!”主持人浑厚的声音透露着不满。

“不是还没公布比赛结果吗?”另一个人问。

“唉,内部早就出结果了,他们是想让我们节目帮着宣传这个奖,采访谁都行。他们那个奖要是不宣传有人知道吗?没几个赞助商,奖金也不高,参赛的都是一帮素人,评委也没几个听说过的,跟素人差不到哪里去。”主持人吸了口烟说,“悬疑小说吧,算不上什么正经文学。真想长久写东西的也不可能去投,他们就靠网络、靠流量给你安个什么什么大赛得奖者的头衔,自己搞个小圈圈自嗨!”

“今天那个连得奖都没有,只是入围吧?”

“是啊,我都有点可怜他。一看就把这个比赛太当回事了,估计正经工作都辞了就专门写小说。我还想办法聊一些比较轻松的,年轻人嘛,聊聊生活方面的,长得好看一点,要是讲话又幽默,随便写点东西,你说你是作家,也能骗到一帮粉丝,就不要硬要走文学创作这条路了。”

“你看他的小说了吗?写的怎么样?”

“没有,我哪有时间,还要上网搜然后用电脑看,手机我也看不下去。我还要准备今天下午的采访,人家那才是真正的作家!”

“我看那个故事名字跟卡通一样,露娜?是不是日本动漫看多了?宅男文化?”说完那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许知良听不清主持人有没有跟着笑,但也不重要了。事实上整个对话也是他半拼半凑出来的,高楼的风吹走了其中许多字句。但他听懂了对话中的轻慢,这份轻慢在他后来的回忆中不断延伸扩展下坠。

第二话

苏阿姨走之前最后一项任务是将洗碗槽里的碗盘洗好归位,她的动作干净利落,碗缘、碗底都不放过。

她一周到许家一次,每一次要洗一周分量的脏碗,用过的碗盘经常层层叠叠地堆在洗碗槽里,高过洗碗槽的边缘。苏阿姨没有问过许太太为什么她天天在家的儿子不能帮忙洗几个碗,她只是个钟点工,拿钱办事。更何况她来许家也不过两个月,和许太太见面次数不到十次,许家只不过是她的众多雇主之一。

不过许家和其他雇主有些不一样。苏阿姨的雇主大部分是住在高级公寓的单身贵族,或者别墅、大平层里的家庭,像许家这样住在普通小区里的雇主比较少见。许家虽然就许太太和儿子二人,但住房面积不大,七十多平的两居室打理起来照理说并不费多少工夫。但是许太太还是请她每周来家里两个小时,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有时许太太状态好的时候,还会帮忙把衣服洗好晒干,因此苏阿姨的工作量并不大。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应该是小许回来了。

苏阿姨自从知道小许是名牌大学研究生之后,越看他越顺眼。碗洗不洗的又有什么关系?人家脑子好,才不跟她这种农村人一样需要靠洗碗赚钱。听许太太说,小许现在就在家写东西,写东西就能赚钱,那是真聪明!

“回来啦?”苏阿姨从厨房探头出来陪笑道。

“嗯,苏阿姨你还没走呢?又做超时了?”许知良担心苏阿姨一旦超时,母亲又会为了这几分钟多付一个钟头的钱。

“快啦,快啦!就差这些碗,今天用醋把厕所玻璃门洗了,你去看看,现在很干净了!”

苏阿姨的闲言碎语在许知良耳际盘旋,却没有一句真正进到他发胀的脑袋里。

“我妈呢?”他打断苏阿姨的话问道。

苏阿姨正说到自己的女儿,被打断后也不介意,回答道:“你妈今天头晕得厉害,我让她别起来了,吃了点药在床上休息。”

七点钟不到就上床休息?许知良站在没开灯的主卧房门口,门半掩着,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了,幽暗的灯光下只能模糊地看出床上一个裹着被单的剪影。

“你就别叫她了,让她睡吧,她已经把钱付过了,又按三个小时付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下次我来你们家多做!”苏阿姨脸上的笑容令许知良心烦。他现在也靠母亲给钱过日子,打扫阿姨多挣的钱,在他看来就是他少拿的钱。

“你们之前的阿姨是不是很年轻啊?”苏阿姨转换话题问道,“今天我拖鞋坏了,你妈拿了这双给我穿,说是上一个阿姨的。”

苏阿姨边洗碗边抬起一只脚,脚上是一只小黄鸭图案的厚底拖鞋,鲜艳的荧光黄和宽大的鞋底设计确实是年轻人的款式。许知良看了眼那双黄色拖鞋。

“阿姨,你早点回去吧。碗没洗完就放着,我来弄,你在这儿洗碗声音大影响我妈休息。谢谢阿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许知良并没有半点要洗碗的意思,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主卧房门口,回头看着苏阿姨。

苏阿姨正想坚持几句,转头却对上许知良冰冷的眼神。她唯唯诺诺地擦干手,原本想叮嘱小许记得给盆栽浇水,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温馨话家常的气氛已结束,现在小许和他之间只是雇佣关系。

确定苏阿姨将大门关上后,许知良走进卧室,用拳头捶向灯的开关,主卧瞬间被点亮。他弯下腰抓起床上的被单,用力一扯。床上的人随着一声虚弱的惊呼跌下了床,紧接着便迎来许知良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

发泄完之后,许知良一言不发地走出主卧,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过了良久,门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声音很轻,充满了犹豫。许知良正对着电脑屏幕嗒嗒嗒地打字,每一次发泄完,他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文思泉涌。他可不愿放过这黄金时段。他知道门外肯定是自己的母亲,不是来讨好就是来道歉的,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只觉得恶心。

站在门外的许太太拉了拉睡衣领口,盖住泛红的淤痕。今早孩子出门时还意气风发,他是受邀去接受电台采访的,怎么回来不高兴了?难道采访进行得不顺利?还是因为自己今天睡着了,没有醒着等他回家?又或者她做了什么打扰到他工作了?

许太太想起上一回就是因为她在错误的时间点敲门提醒儿子吃饭,打断了他的思路,一桌饭都被掀了,最后她还得赶在阿姨来之前处理掉破碎的碗盘。

“知良?你吃过饭没有?”看到屋内毫无动静,许太太不放心地问道。儿子的脾气她最清楚,敏感又固执,情绪一上来就控制不住自己,但发泄完就好了。比起自己周身的疼痛,她更在意孩子的感受。

房间内还是毫无回应,许太太叹了口气。

第三话

许知良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刻不停地敲打着键盘。新的故事已经成型,沉默许久的缪斯女神又开始在他耳边吟唱。

这是一个富有古希腊神话色彩的故事:

遥远的国度里群山环绕,一匹母狼捡到一个还在襁褓中的男婴。

母狼其实是大地之母的化身,她对婴儿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便以母狼的形态留在了他的身边,将他养育成人。

男孩慢慢长大,跟着母狼在山野里奔跑,渴了就喝溪里的水,饿了就狩猎林中的小动物,到了晚上便在满天星斗下与母狼依偎而眠。

大地之母包容并保护着男孩,只要在这片土地上,男孩便不需要担心遇到危险或者伤害。

直到有一天,男孩走出森林,意外闯入了人类的领地。他爬到高处朝下俯视着眼前陌生的场景。一个个尖顶的帐篷和飘着白烟的柴堆,无数和他一样用两条腿走路的生物,身上套着动物身上扒下来的兽皮,嘴里吐出复杂的音调。

他还注意到有些两条腿的生物和其他生物不一样,她们的身体曲线更加明显,面庞更加柔和,声音也更加好听。男孩着了迷。回到森林之后,他的脑中全是这些生物的影子。

大地之母告诉他,那些生物是人类的“女人”,并警告他注意女人的谎言与背叛。男孩听话地没有再接近人类的地盘,但也不再满足于山野的生活。

原本宁静安适的夜晚现在让他躁动不已,虫鸣鸟叫不再悦耳,时间的流逝也令他感到空虚。他不再缠着母狼,夜晚降临时,他便找个借口爬上高高的树杈,双臂环抱住自己独自入眠。

一日,许久不见的母狼在树下呼唤男孩。男孩跟着母狼穿过一小片林地,来到一个自然形成的大坑洞前,男孩惊讶地发现坑底竟躺着一个女人。

男孩想救女人,却又怕女人逃走,于是造了一把梯子。当他想见女人的时候,便将梯子放至坑里,离开的时候再收走。

他给女人送去野果和肉,怕她吃不惯,还生起火替她将生鱼和生肉都烤熟了。他将坑底撒满各处搜集来的叶子,铺盖成柔软的垫子,还剥下小动物的毛皮给她遮羞保暖。

女人有着乌黑的长发、乌黑的眼睛。她从来不说话,并非害怕陌生人,只是默默接受男孩为她做的一切。当男孩展现男人的一面时,她也只是温顺地躺在他身下,没有一点抵抗。

男孩发了疯似的爱上了女人,他决定将她从坑里带出来,和他一起生活在山野中。

但要是她不肯,他便随她去人类的部落生活。

女人出了坑之后依旧温顺,跟着男孩采集和狩猎,没事的时候两人便一起躺在晒得到阳光的大岩石上,或者在月色下相拥而眠。男孩感到快乐和满足,但他却忘了大地之母的恩惠。

某个夜晚,乌云遮蔽了所有星光,男孩怎么也找不到女人,却听到了远方的狼嚎。当他奔至以往他与母狼相依而眠的大草原上时,只见到母狼踩在女人的尸体上仰天嚎叫,女人的胸口至下腹一片鲜红,血肉模糊。

悲痛欲绝的男孩奔向女人,母狼却一口吞噬了女人的尸体,站起身来。两条腿站立的母狼褪去身上的毛皮,化作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将满是泪水的男孩拥入怀中。因嫉妒而发狂的大地之母,化作女人的形象与男孩……

许知良停下打字的手,隆起的裤裆已被落下的泪水打湿。他一字一句地将最后一个段落删去。

第四话

苏阿姨拿着病历本走出诊间,走向最近的一个柜台询问道:“姑娘,借问一下,你们这边验血在哪里做?”

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一边站起身,一边回答:“从我们这边过去有点绕,我刚好要去送检体,要不阿姨您跟着我去吧。”

两人走在医院铺了光滑树脂的走廊上,穿梭在来往人潮间,转过一个又一个弯。

“你们李医生的号真抢手,我排了好久才排上。”苏阿姨搭话道,“不过李医生确实专业哈,也不像有的医生一两句话就打发人走。”

年轻护士翻了个白眼说:“医生每天要看的病人那么多,如果每个人都聊很久,后面的人还看不看了?肯定是看完了才让走的,等你走了之后,他还不是得接着看下一个,难不成还能偷懒?”

苏阿姨赶紧笑道:“那是那是!我就是想夸夸李医生。难怪许太太跟我推荐他,我认识的这位太太之前在你们这里住院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好像也还来做透析。她跟我说,住院的时候每个医生都遇过了,还是李医生问得仔细!”

“许太太?”护士小姐停下脚步。“张爱琴吗?头发卷卷的,皮肤白白的,身上香水味很重,每次都是她儿子一个人陪她来?”

苏阿姨有点惊讶。“她都让我叫她许太太,好像是姓张,名字我也不记得了。你认识她?”

护士将苏阿姨拉到一旁,避开匆匆行人,神情担忧地问道:“阿姨,您跟张爱琴是亲戚吗?您见过她和一个叫月月的女孩在一起吗?”

“月月?没有啊,他们家就她和她儿子两个人。”护士的表情让苏阿姨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她不是一个特别爱八卦的人,但好奇心还是有的,“月月是谁啊?”

“月月是之前负责照顾张爱琴的护工,她只是兼职的,但是张爱琴住院那段时间跟她走得特别近,张爱琴还送她衣服、送她包什么的。月月蛮机灵的,很多病人都喜欢她,但是像张爱琴那样送东西的以前没有过,所以我们都对她印象很深。

“她后来突然不做了,本来跟我们偶尔有联系,后来也全断了。结果她爸妈前几天闹到医院来要人,说医院有人把他们女儿骗跑了!还给我们看月月发的讯息,说什么有了新的家人,以后不要再联系……

“后来我们回想,月月离开的时间跟张爱琴出院的时间差不多前后脚,大家就猜测会不会是去张爱琴家了?您刚说许太太回来做透析,但她出院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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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我确实不知道啊,许太太也没提过这个人。”苏阿姨回想起那双小黄鸭厚底鞋,但说服自己那代表不了什么。

护士示意苏阿姨重新加入走廊上的人流,继续向前走。

“唉,不知道了。也可能她交了男朋友私奔了,要是真遇上好人也就算了,我看她爸妈那样我都想跑,就是一对捣糨糊的!而且听他们说的话,我感觉也不是真的担心女儿,就是舍不得女儿给家里赚的那份钱!”护士露出嫌恶的表情说道。

验血的地方到了,苏阿姨谢过小护士,两人便分开了。

苏阿姨这边还想着张爱琴、月月和她可能存在的男朋友的事,她寻思着下次到许家时打听打听。当然她不会笨到直接提名字,最好也不要在小许在场时提起。说起名字——她点开手机相册查看,她习惯用手机拍下每一份雇佣合同留做记录。她点开其中一张,放大再放大。

在甲方签名的地方,细瘦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写着:张爱琴。

第五话

屋外下着雨,温暖的屋内张爱琴煲了儿子最喜欢的鸽子汤。她每天都会替儿子煲汤,日复一日,从不懈怠。看着食材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想象儿子喝汤时温暖肠胃的感受,便是她一天最平静喜悦的时刻。

最近她愈来愈搞不懂儿子的想法,儿子的疏远让她感到挫败,只有看着儿子如常将汤喝下肚,她才能找回一丝安定。其他事她都可以交给别人来做,只有这锅汤她必须守着,就像在守护他们母子间的纽带般坚定不移。

“汤好了!”她朝屋内喊了一声,一边将砂锅端至餐桌上,然后返回厨房去取碗勺,出来之后却还是不见人影。

“今天是鸽子汤,快趁热出来喝了吧!”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或回应,张爱琴不死心地走到儿子房门口,敲了敲门。

“我不喝!”她还没开口屋内便传来儿子的吼声。

张爱琴在门外怔怔楞了几秒钟,随即安慰自己,肯定是创作又到了关键时刻,等结束了儿子就会出来了。

“那好吧,等你忙完了我再帮你热一下!”她提高音量对儿子的房门说道,门内没有回应。

张爱琴守着桌上的一锅鸽子汤,看着汤面上的热气慢慢消散,儿子依旧在屋内毫无动静。赶在油脂凝结前,她又将砂锅端回了煤气灶上,开了最小的火,盖上盖子。

等待的时候,她靠坐在餐椅上闭上眼睛。恍惚间,她回到了多年前的雨夜,她哭着煲了一锅鸽子汤,哭着喂小小的许知良喝。那时候他坐在椅子上,腿还碰不到地呢!小小的许知良将她搂住,对她说:“妈妈别哭了,这个汤我最喜欢喝了!”小孩身上的奶味、鸽子汤特殊的骚味、眼泪的咸味,还有窗外雨天的泥土味笼罩着她。小孩的身体贴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与体温……

房门打开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许知良背着包穿过饭厅,直接走到门口开始穿鞋。

“要出去啊?汤还没有喝呢,是你最喜欢的鸽子汤——”

“我说了我不喝。”

张爱琴慌了,她赶忙从锅里盛出一小碗,快步走向门厅。

“喝了再走吧?”

许知良背过身没有理会她,专心地系鞋带。

张爱琴仿佛察觉了什么,她直觉如果今天不让儿子将这碗汤喝下去,两人之间的关系将从此改变。

她侧身挤到许知良和大门之间的空隙,将汤碗凑到许知良的嘴边,另一只手捧住儿子的脸庞。

“就喝几口——”

许知良停下动作,颤抖的手系不好鞋带。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不喝。妈。”他故意将最后一个字说得很缓慢、很沉重,然后伸手将张爱琴推向一旁,握住门把,“你不要碰我。”

等张爱琴回过神的时候,许知良已经走出门外。她看着手里的汤,心底升起一股熟悉的嫉妒、愤怒和悲伤。

“你要去找谁?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和你解释过了,那个女人是收了钱就上床的婊子,她不是真心对你好!妈没有骗你!你要是不相信妈,我可以给你看转账记录!她——”

张爱琴话还没有说完,手里的汤碗就被打飞了出去,砸在鞋柜上,汤汤水水一片狼藉。

“你这个骗子!”许知良发出怒吼时,唾沫都溅到了张爱琴脸上。

最后是苏阿姨叫的救护车。她按时来到许家时,只见许家大门敞开,门口满是碎片,还有一条拖拽的水迹。

她害怕地寻着水迹走入室内,在厨房发现倒在地上的许太太,额头满是鲜血,旁边一个破碎的砂锅和滚落一旁的鸽子肉。

许太太还有意识,微弱地呻吟着。小许不见踪影。

苏阿姨按许太太指示翻出了她的证件和钱包,讲义气地跟着上了救护车,去了医院。在医院里帮忙办完手续后,苏阿姨疲惫地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来,等警察过来她就可以走了。

她忍不住担心后续的发展,许太太一直要她别报警,如果动手的真的是那个小许,估计许太太也不会起诉自己的儿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现在高学历的人怎么都这样了?是不是书读多了,脑子都读坏了?

她边感慨边翻开许太太的皮包,准备将证件放回原位,却注意到皮包暗层内还有一张身份证。好奇心驱使下,她费力地将藏在最里层的身份证抽了出来。

证件的大头照上,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姓名栏则显示她的名字叫:吴月月。

照片上的吴月月笑容大胆明媚,苏阿姨却看得全身发憷。她又多了一件要和警方交代的事。

终话

苏阿姨再一次看到许知良是在新闻报道上,不过不是因为家暴,家暴一般上不了新闻,除非你是明星。

那是一则高学历研究生在广播电台试图行凶杀人的新闻,虽然最后没有任何人死亡,却引来舆论高度关注。

起因是这名嫌在广播节目直播环节闯入录音室,因此一部分犯案过程通过电台信号播送了出去,新闻上也重播了那段录音。一时间激起千层浪,网上甚至出现恶搞短视频,模仿录音中的语句制作出魔性洗脑的舞曲,取名“你这个骗子”,在互联网上喧嚣了一段时间。

不知道警察找到吴月月没有?苏阿姨边包饺子边好奇地想着,但几分钟后便把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抛到了脑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