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一百单八将,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孔武有力豪放粗野的下里巴人。和他们谈诗论词,那真是对牛弹琴,是一件很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然而,梁山泊上也有几位难得的诗人。

先说排第五的是卢俊义。

卢俊义是文武全才,他虽然不怎么做诗,但是偶然写下一首,倒也很像那么回事。他在途经梁山泊的时候写了一首诗:

慷慨北京卢俊义,金装玉匝来深地。

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

这首诗写得狠嚣张,很狂妄,将梁山好汉比作“奇货”,还要装几车子回去,太目中无人了。卢俊义当然有资格这样狂,他有一身的好本事,他是梁山第一条好汉。但是,老子说,患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他太轻敌了,他太小看梁山好汉了。这也导致了后来的悲剧。骄兵必败,更何况卢俊义对梁山一无所知,他的骄傲就是盲目的骄傲,他的自大就是盲目的自大,必败无疑。

排第四的是梁山泊的三当家吴用。

吴用本来就是一个教授,乡村教师。他当然是有点墨水的。不过,这个教授,好像学的不是儒家,而是法家,而是阴阳家。他没有将心思放在写诗填词、咬文嚼字上,而是放在了行军布阵,赚人入伙的道术上。这是吴用的精明之处。学习嘛,就是要致用,填那些诗词,空费精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虽然吴用的文化水平很高,但终《水浒传》全书,吴用也就做了一首诗,那就是赚卢俊义入伙的藏头反诗:

芦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

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

这首词本没有什么水准,但是能写出藏头诗来,又写得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吴用不简单。“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这一句很有深意。或许,在腹有神机洞幽烛微的吴用看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聚就有散,梁山泊众兄弟之义,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这也是命吧。只有跳出这个义,逃离出去,才能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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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终归没有逃,不但他没有逃,梁山一百单八将几乎没有一个逃的,哪怕最终魂飞魄散,也要全了梁山兄弟之义。这也是梁山好汉可歌可泣之处吧。

梁山第三号诗人是林冲。林冲在上梁山之前,在朱贵的酒店的墙上,题了一首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知,威震泰山东!

这首五言七律写得很好,很有水准。“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这句,照应了全书开头的那一首词,“兴亡如脆柳,身世类虚舟”。这两句也可算作谶语。因为林冲后来的命运真个如此,他就是上了梁山,遂了志愿,到头来仍然如此。林冲根本就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所以才能写出这么好的诗吧。

林冲虽然是一名武官,但其身世遭遇,也仿如一个落魄的书生,尤其是这首诗,更像一个怀才不遇的穷文人了。

梁山第二位诗人,也是产量最高的一位诗人,当然就是老大宋江了。

宋江是最喜欢吟诗的,做的最好的诗自然就是他在浔阳楼酒后所题的反诗了: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施耐庵说,这首诗“其言咄咄,使人欲惊”。这首诗最突出的特色就是盛气凌人,霸气十足。但是,说他是反诗,则又是黄文炳这等无聊下流文人的闲扯罢了。他不过就是一首落魄文人的牢骚之作,愤世之作,借酒后的那几分狂傲之气消消心中块垒而已。

这首诗前还有一首词,《西江月》: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配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这首词写得很自负。宋江心里一直憋着一股鸟气,怨气,像他这样满腹经纶的经世之才,竟然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更竟然脸上刺了金银,沦为囚犯!这是从何说起呢!所以,他要报仇,但是仇人究系何人?连他自己也不甚了了。导致宋江人生悲剧的说到底是这个万恶的世道,而最能代表这个世道的显然就是朝廷,就是官府,就是那些贪官污吏。因此,宋江就只能选择占山为王去和他们厮杀了。宋江正是从这个时候才最终决定上梁上的。

梁山泊排座次后,宋江还做了一首《满江红》词: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请,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当乐和唱出这首词时,可能大多数梁山好汉根本就没有听懂。不知道之乎者也说的甚鸟,但是最后一句“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他们一定听懂了,明白了。宋老大这是要干什么呀?平白无故地做了一首词,做了就做了吧,还非要让乐和唱出来。原来是要招安啊。

对于招安,有人欢喜有人愁。招甚鸟安!李逵不愿意了,武松不愿意了,鲁智深不愿意了,等等,许多流氓型的梁山好汉都不愿意了。但是,那些朝廷军官型的梁山好汉肯定内心窃喜:宋老大当初给他们的承诺看来是要兑现了,他们有出头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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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管你欢喜也好,愁也罢。宋江是老大,他的意图就是梁山今后的方针路线,只能沿着这个方向走了。

在会见李师师的时候,宋江又做了一首乐府词: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风城春色。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离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宋江这首词山大王气十足。他这样一个山寨头领,不得不对一个烟花女子极尽恭维之能事。“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这一句则很自恋了。人家李师师哪里将他黑宋江看在眼里,人家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燕青看呢。估计李师师最终决定帮助宋江玉成招安大业,也是为了燕青吧。

梁山上的诗歌王子是鲁智深。鲁智深基本上是不做诗的,他是个杀人放火的和尚。不过,有超高悟性的人一旦做起诗来必是千古绝唱。

一般高僧在圆寂之前,都会留下一首偈,总结一生的事业和感悟。这样的偈往往写的都发人省醒。鲁智深的偈是这样的: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这首偈,不但宋江等人嗟叹不已,让千百年后的我们也肃然起敬。就凭这一首,鲁智深当之无愧是梁山泊的诗歌王子。

梁山需要的是武功,是粗野,是豪放,本不需要诗人。但是,有那么几个来助助兴,倒也是一件难能可贵的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