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墨青衣
单位大院的家属楼，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棵大榕树，树底下散落几张石凳子，供早晚来这里唠嗑乘凉的人们坐。
而一般有那个闲工夫上这里唠嗑的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一些退了休的老同志，另外一部分，身份比较杂，但也是住家属楼的人，虽杂却都认得，也都知道是跟家属楼的人沾亲带故，所以这些人在一起久了，谁家住哪一梯哪一门，彼此都摸了个门儿清。
也许因知道都是一个大院里住着的人，放心，所以说话也就不避讳谁，只要不是太敏感的话题，大家都可能拿来当谈资，说说笑扯扯皮，一两个小时就这样打发过去了。
老了，图的不就是这一份热闹吗。
但热闹归热闹，其实大家能如此心无挂碍待一起，主要还是图个熟，熟了就心无芥蒂，好像老朋友一样，无论说与不说，只要往那里一坐，就觉得安心。
突然有一天，大院里来了一个陌生人，确切说，是来了一个跟大家格格不入的老头。首先从穿着看，就与众不同，一身蓝布褂子，两只裤脚一只高一只低，脚上套一双超大码的解放鞋，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刚进城的乡下老农。
也许就因这身装束，惹得大家侧目，觉得这个老头该不会是走错门吧，不然就是外面进来捡破烂收垃圾的，心里就有点埋怨守大门的保安，说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连这种人也放他进来，改天碰到他们的领导，得反映反映。
只是再一看这老头，又觉得不对，因为他手上啥东西都没拿，只是眼睛老往他们这边看，莫不是我们这些人里头有谁被他盯梢上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图财，现在哪角落都有监控，他也找不到地方下手啊。至于害命更是不可能，谁愿意搭上一条命去害一个不相干的人，除了是寻仇，但寻仇寻到这个份上，是得有多大的冤屈，而且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哪个地方容得了跳梁宵小胡作非为。
所以这个更是不可能，但是如果是有的放矢，锁定目标推销什么乡下产品，那就不好说，现在外头干这种事的人可多了，为了钱，他们啥手段都使得出来，更别说把一个老人包装成一个乡巴佬，让他上门推销农副产品。
这样一想，大家马上就对这个新出现的老头立马拉开警戒线，提高警惕。有人为了防范万一，还跑保安室，叫他们不要让这一号人随便进入大门。
保安一听，说我们有啥办法，他说他住这里，还有门禁钥匙，我们拦得住他吗？而且我们为了安全起见，还叫他登记，谁知他眼睛一瞪，说我是这里的住户，难不成你叫这些住户天天进出这个大门，都登记啊。
说得比我们还懂似的。所以我们也是没辙，问他住哪幢楼的，他说去问我儿子。但我们哪知道他儿子是谁啊。
所以就这样进进出出，我们也不敢拦不敢管啊。
听保安这样一说，这帮老人更是觉得奇了怪了，难道是家属楼里的亲戚，但一般走亲戚的人，不敢持如此大的主人公口气，难道他儿子是领导，因为是领导的爹，所以说话才这么冲。
但仔细一想，不对啊，领导的爹，会让自家爹穿得这么破烂，这不是自曝家丑打脸自家脸面，说不给老人吃好穿好你身为领导不带头孝顺倒罢了，还自个儿先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这种普通人干不出的事，你说领导会傻到情愿被人指脊梁骨骂，而放任自家老爹出来丢人现眼。想想这更加不可能，所以这个假设其实也是可以被推翻的。
但这个不是那个不是，为什么这个老头会如此心安理得地待在这个大院里头，而且每天早中晚，都可以看见他像没事人一样在下面蹓达散步，一看见地上有垃圾，还会随手捡起来，走远路扔进垃圾收集箱里。
所以大家左看看右看看，就是看不出这个老头是啥来头。既然来头不明，只要老头一出现在众人视线，他的一举一动就会被大家全方面无死角地窥个正着，防止他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
突然有一天，大家发现老头好像喜欢对着一块空地发呆。
他想干什么？有人自言自语地说，随后就有人跟着说了一句，那块空地有什么呀，我看他好像对那一块地特别感兴趣。
那原来不是种着一些花花草草，后来没人管，枯死了，现在就剩一片荒地。又有人补充着说。
不过你们说这片荒地跟他有啥关系，我看他那眼神，好像有点深为惋惜的样子，该不会想打那块地的主意吧，难不成是他没地方睡，想要在这里搭棚寮，当这里是他们乡下，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挖土动工。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公共场所人人有份，哪能让他这样胡来。当中有人气到站了起来。
于是又有人接着过话头继续说，不行，得仔细盯着点，只要他再有进一步的行为，立刻报警捉人，既然保安管不了的事，我们自己来管。虽说我退了，但我就不信在这大院，还有人敢在我面前撒野不成。
说这话的是一个刚退不久的领导，因加入这个阵营不久，说话还带着点坐位子时的余威，所以口气有点冷硬。
不过，当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他觉得其实大家没必要这样，不就是一个跟大家一样的老人吗，犯不着，况且老人不是什么都还没干吗，于是叫大家看看再说。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坐在一起，好像所有人的眼光，都向着那片空地看去，确切说，是在寻找老头的身影，只是奇怪的是，那几天，老头硬是没有出现，好像知道大家想看他有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所以专门跟大家对着干，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
老头没出现，大家聚一起，虽也是说说笑笑，却总觉得这种说笑有点空洞，好像大家的专注点不在这里，时不时就往那片空地瞄上一眼，在确定老头确实不在那里时，大家的心里头都不禁掠过一丝失望。
于是只要老头一天没出现，大家吊着的一颗心就老觉得没落到实处，也因此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往那片空地望过去。
直到有一天，大家终于又看见老头了，只是当时他肩上还扛着一把锄头，正准备翻那片空地。
大家一眼，咦，这老头还真的把这里当成他乡下，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在这城市里头，哪一块不是寸土寸金，他想种农作物，那些东西再金贵，能贵过这一方土地。
这下不管可不行了，所以大家一拥而上，冲着老头就是一顿七嘴八舌，老头被大家说得哑了声，半天，才嗫嚅着说，我看这地空着也是空着，就想把它翻一翻，就算种些葱姜蒜也好，到时哪家需要都可以过来掐一把。
这下轮到大家无语了，都摇了摇头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想在这里种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有没有经过大家的同意，而且你以为这城里的人家，会像你们乡下一样，没了吃的就往地里摘，你说现在哪家会缺这一把葱一把蒜的，亏你想得出。
不过，你倒是跟我们说说，你是哪家的亲戚，为什么没事老在我们这大院里头闲逛，现在倒好，干脆盯上我们的地了。
我，我儿子在这里上班。
你儿子是谁呀？
老头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爸爸。
大家回头一看，这不是局长吗，难道这老头是局长的爸。
没想到老头还真的就是局长的爸爸。而局长这位老父亲，因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做惯了农活，如今到了城市，住不惯，老想着乡下的日子好，吵着要回去，局长没办法，哄着他说，再住些日子吧，等他忙完这阵，再送他回去。
谁知前几天，他爸突然跟他说，他看见一片空地，想把它开垦出来，种些农作物。局长当时还以为他爸是在开玩笑。
没想到刚才下班时，远远就看到这里围着一圈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谁知过来一看，就看见他爸被大家围在中间，急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大家一听，赶紧说，没事，没事，看老爷子一人锄地辛苦，想帮忙来着。你看老爷子多好，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愿意歇着，还想着种菜给大家吃，难怪会生了局长这么一个好儿子。
说完，大家还真的动起手来，一起开垦那片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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