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有个山沟沟,四面山高坡峭长满杂树林,方圆左近,星星点点地住着一些村民。有家姓石的农户,主人叫石富,今年已经六十花甲,脾气倔,认死理儿,遇到啥事情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老两口壮年得女,取名叫石花,如今芳龄十八九岁,出落得眉清目秀,温柔憨厚,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可她心灵手巧,手脚勤快,心地善良,村子里人见人夸,石富老汉和老伴也为养了这么一个好闺女而高兴。

可是,近段时间,石花娘越来越感到女儿和平常有点儿不一样,时常恶心呕吐,吃饭挑食拣菜,当娘的看在眼里,疑在心上。

这天夜晚,石花娘心事重重,躺在床上像烙烧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石老汉心疼地问老伴:“花她娘,你哪儿不舒服?”

石花娘说:“不是。”

“那你白天累一天,这么晚了还没睡?”

“唉!心里……”

“有啥事说出来,闷在肚里该生病了。”

“唉——”

“到底有啥事儿,说啊?”

石花娘终于禁不住,悄悄地把女儿这些日子的情形告诉了丈夫。石富老汉一听,像是火苗碰到了干柴堆,气得脸色铁青,瞪着一双红眼珠子,二话没再说,举起巴掌,照着石花娘的脸上“啪”地甩了一记耳光,嘴里气呼呼地骂道:“都是你这个死老婆子宠惯的,这下可好,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哼,不把事情弄清楚,我把你们娘俩一块儿扔到大山沟里喂狼去,免得我们石家背这坏名声!”说完,坐在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烟去了,

石花娘被丈夫打得窝了一肚子气,都快要炸开了,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棍儿,怒冲冲地闯进了女儿房间。石花正坐在被窝儿里纳鞋垫儿,还拼的藕莲花、山喜鹊图案,见娘走过来,她刚要张口搭腔,大腿上早被娘手中的竹棍儿重重地打了一下,疼得石花“哎哟”一声,急忙捂住了腿。

还没等石花明白怎么回事,就只听母亲厉声恶气地骂了起来:“死丫头,你说你啥时候干的丑事?”

一时间,石花被问得莫名其妙,她两眼看着母亲,委屈地说:“娘,你说的是啥呀……”

“别在那儿装聋卖哑啦,你你你……这些日子又干呕,又挑食,都有了反应,还敢嘴硬!今晚不把事情说明白,我就乱棍打死你……”

石花娘越说火越大,举起木棍儿又要打。石花猛地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脚跟前,双手搂住娘的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我真的没有干啥丑事呀……”

石花娘怒气不息地吼道:“没有? 还偷着纳花鞋垫呢,不知道羞丑!快说,到底是哪个野汉子?”

石花听了娘的话,左思右想没有和谁干过啥坏事儿,只有那次……于是,她便痛哭流涕地说:“娘啊,女儿该死,上次去山外看电影, 铁牛跟我那个一次,可……”

没等石花把话说完,就只听得门哐当一声被一脚踢开,石富老汉呼地闯进来,夺过妻子手中的木棍儿,照着石花就披头盖脑地毒打起来,石花越要解释,他越骂得厉害。直到石花爹把木棍儿打断了,力气用尽了,才一屁股瘫软在地上,一边擦着泪一边诉说:“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哟, 养活了这么一个不要脸,不争气的东西啊!”

天一亮,石富老汉就怒气冲冲地翻过山坳找到杨铁牛家里。这杨铁牛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伙子,两个月前媒婆给他和石花牵上红线提了亲,不过,还没正式交换信物。

石富老汉一见铁牛就黑丧着脸,气汹汹地说:“杨铁牛,你小子也太不是人啦,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儿呢,你就欺负俺闺女, 让石家丢人……”说着就要上去打铁牛。

旁边的人听见这里吵闹,围过来一听就都明白了是昨回事儿。这个劝,那个说:“老石兄,别生气,既然这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嚷嚷出去多丢人!”

“是啊,家丑不可外扬,两家商量商量娶过来不就算了!”

石老汉被这三劝两劝,像是腊月的萝卜 一一动<冻>了心儿。于是,就余怒未息地说:“要想娶俺闺女也中,俺把闺女养活大了,又受了这样大的欺负,得拿出两千元的彩礼钱。要不,我告你去!”

杨铁牛却死活不认这壶酒钱, 不但不出彩礼钱,还一口咬定他和石花上次在看电影回来的路上,两人相遇,除了学着电影上面恋人的样儿偷偷接了一次吻外,其它再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那石花肚子里的孩子绝不是他的种。如今别说要彩礼, 就是一分钱不要,他杨铁牛也不要这个还没结婚就怀孩子的“破货”。

这话儿传到了石花爹娘耳朵里, 更是恼上加恼,回到家里又审问了女儿几次,石花一口咬定只和铁牛亲过一次嘴儿,别的啥丑事儿也没干过。石富老两口子哪里肯信,又狠狠地把石花毒打了一顿。

石花越来越不能吃饭了,肚皮也越来越明显地隆了起来,乡邻们在背后纷纷说长道短。

“嘿,真是丢了八辈子人啊!十八、九岁的黄花闺女就学会偷汉子啦。”

“咳,真是老实人心多,野草子根多,那么老实个姑娘,看不出会干那种丑事儿呢!”

俗话说:再硬的石头也怕凿, 再好的汉子也经不住折磨,何况是个黄花姑娘呢。父母的毒打、邻居的非议,肚子疼痛的折磨使得石花痛不欲生。她前思思后想想,难道真的是铁牛吻自己那一次怀的孕?如果是吧,从没听说过亲亲嘴就能怀孕的。自己没有上过学,又不好意思去问别人, 现在肚子大了,纵有一百张嘴也难以说清啊!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不由得想到奶奶活着时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官宦之家的小姐在后花园池塘边低头玩耍,看到水中三五一群的五色小鱼撒欢似地游来游去。于是, 她便调皮地朝水中吐了口唾沫,没想到这口唾沫恰巧被水池里一个老鳌精吞进了肚里。

当天晚上,老整精就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书生钻进了小姐闺房。两人一见钟情,顿生爱慕之情,当即就私下里海誓山盟,结下了百年之好。不久,小姐怀孕了。

正在这时,一个道人云游此地,拜见了小姐的父亲,告诉他小姐被精魔缠身,并已有孕。老员外起初不信,自以为家教甚严, 女儿终日恪守闺房,烦闷时也不过去后花园里赏花玩要一时, 哪里会有私通之事呢?可是叫来医生为小姐一诊脉,女儿果真怀孕在身,老员外大为恼火,当即给女儿一条白绫让她自尽。小姐羞恨交加,当晚就悬梁而死……

石花想完这个古老的传说,猛然想起来那次看过电影后的一个晚上,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银幕上那青年男女欢欢乐乐的镜头, 还有铁牛那甜甜的一吻。城市里的姑娘小伙儿们真的是那么快活,心里不禁羡慕起来,不知不觉地就合上了眼皮儿。

睡意腺胧中她感到像是有个标致的小伙子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看不清是谁,想喊又喊不出, 想动也动不了,后来几经挣扎才猛地睁开双眼,急忙坐起来朝屋内各处扫了一眼,啥也没发现,原来是一场梦,吓得她那一天硬是躲在屋里不敢出门。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忧心忡忡起来,现在难道也是什么妖魔缠身使自 己怀孕了吗?可怜的姑娘又不敢告诉任何人,慢慢地, 石花日见憔悴,面黄肌瘦了。

石富老汉唯恐家丑外扬,让老伴天天守着女儿,不让石花出门半步。转眼到了秋收大忙季节,山里边家家户户又收庄稼又收山货,人人忙的脚打后脑勺。石花娘总不能撇下农活,老守着女儿在家。可是,下地去又怕石花出事。无奈,老伴俩一商量,白天只好把石花锁在屋内,心想等女儿不声不响地生了之后,在山外嫁个婆家,遮过去丑就算了。

石花每天躺在屋里像蹲牢房,欲哭无泪,想诉无门,心想:自己与其被囚在屋里活受罪,倒不如一死了之,可是,又不忍心死在家里连累二老。她透过像栅栏似的木窗棂往外看了看,已是夕阳西下,爹娘快要从地里下工了,于是,她便缓缓地走到门前,用手使劲儿地搬动了门扇儿……

石富老汉和老伴干完活回来见门开着,却不见了石花,屋里屋外,山前山后,喊遍了,找遍了,也没见女儿的影子。这下,老两口可是鞋窝里长草一一慌脚了,连忙往山外寻去。

由山里到山外只有两条路,一条大道,一条小路。石富老汉想,石花要想往外走,决不会走来往人多的大道。于是,他爬坡翻丘匆匆上了羊肠小路。不料,他刚下山岭,往前边路旁一看,只见在那棵山榆树下,披头散发的石花正被杨铁牛用两只胳膊托在怀里,正往地上放。顷刻间,石富老汉心窝儿里就像引爆了的炸弹,“轰”地炸了。他用眼四下一扫,搬起一块石头奔了过去,嘴里一边大骂:“杨铁牛,你个狗杂种,这次可是让我亲眼见了……”

正在附近地里干活的村民们,一听吵闹声也都纷纷围了过来,拉住了石富老汉,气得他左挣右脱,上蹦下跳,又骂又说:“老少爷儿们都瞧瞧,这小子大白天欺负我女儿,我非跟你拼老命不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石花从屋里逃出来就跌跌撞撞地直奔山后小路,下了山坡,不远的低洼处有一水潭,潭水深不见底。石花来到这里,已是累得腰酸腿沉肚子发疼。她望着小潭,泪流满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多么想放声大哭一场啊!可是又恐怕别人听见。猛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她以为一定是父亲追来了,要是把自己抓回去,那该又是一阵毒打……

她不敢再往下想,浑身打了个冷颤,脑门嗡的一下,倒头便往潭水里栽。恰在这时,杨铁牛在地里干活累得热汗淋淋,正要来这里洗脸,见有人跳水,也来不及细看细想,一个箭步上去,拦腰把她抱住。

石花猛一惊醒,回头一看见是铁牛,又羞又急又恨,脚踢手抓,嘴里连声喊得撕心裂肺:“你让我死啊,你让我死啊……”

铁牛一时心慌,石花便跌倒在地上,脸上也被石头划破,一下子昏了过去。铁牛赶忙把地托起来往山榆树下放,并想马上离开这里,可是,又怕石花再去投水自尽。咳,真是冤家路窄,原先的事情还没说清呢,如今偏偏救的又是她石花……

不料,还没等他再往下想呢,就听到了石富老汉的骂声,循声望去,只见老汉手搬石头,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顿时,杨铁牛慌得不知怎么才是,反正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把石花往地上一放,撒腿就跑……

石富老汉顾不得去看女儿一眼,便在铁牛身后紧追不舍。后来,总算被大伙儿拉着劝说了一阵,又找来了架子车把石花往医院里送。有几个乡亲们要和他一块儿去,石富老汉推说大家手里活都忙,说啥也不让,实际上是怕张扬。随后便唤来老伴,俩人又气又恨地把女儿拉到了乡医院,抬进了妇科病房。

大夫一看病情严重,便赶忙检查,一边问:“是您儿媳妇吧?”

石花娘说:“不,不,是俺女儿。”

大夫又问:“她爱人呢?”

这下,石花娘可是土窑里烧出的瓦罐一一没词〈瓷〉儿了。石老汉只好结结巴巴地搭腔道,“正……正在家里收拾屋子呢。”

大夫看了看姑娘隆起的肚子,又接下去问:“怀孕几个月了?”

石富老两口羞得恨不能地下马上裂开一条缝儿钻进去,无奈,只好又支支吾吾地搪塞说:“没……没……没几月……”

大夫检查一会儿,却突然急切切地说:“据初步诊断,病人不像是胎孕,要赶快送县医院抢救……”

“啊!”石富两口子一听便懵了,石老汉赶紧去街上雇来了一辆车,石花娘把女儿抱在怀里,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县医院,经多方诊断后,一位老大夫惋惜地责备石花爹娘说:“这孩子长的是恶性肿瘤,现在已到后期,没法儿医治了。你们开始干什么去了?难道就没有看到孩子病得这个样子吗?为什么不及时治疗?”

可怜的石花站娘没等大夫为她治疗就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死时,脸上挂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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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花被埋葬在一座小山脚下,石富老两口悔恨交加。每到夜晚,人们便能从石花坟前听到她娘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花啊,你死得屈呀,我该怨谁呀!”

乡亲们也都悄悄地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杨铁牛听说后更感到内心愧疚:“咳,都怪咱没文化,太愚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