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书生贺平安,时运不济,那年又死了妻子,家里穷得日无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饭锅吊起来当钟打,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时光。

路有千条万条,也有门邪道;人有千人万人,有善有恶有坏。那一天,他正在家里发愁闷坐,来了两个人,一位名叫周正华,本是知州衙里的差役,因生性耿直,好打抱不平,多花先落,木直早伐。他丢了差使耿耿于怀。另一位名叫李有才,当过里正,如今早已不干了。

贺平安一见他俩,苦笑着说:“二位好闲在,怎么今天想到来看我!按说我该备些水酒才是。不怕您笑话,我一日三餐尚且为难,只有清茶相待了。”

不料,他二人笑着说:“大哥不必烦恼,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来为您送富贵的,不知道你干不干?”

“我是个穷命人,无论倒转顺转,哪有好事能轮到我头上?”他眨着眼睛半信半疑地说。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他三个一来二去搭上了话引子,很快便说到正题上。原来周正华久在官场,知道买官门路,只要一千两银子,就可买个现任知县,可他三个谁也拿不出这些银子来,经过商量,他们决定三一三十一,共凑起这一千两银子,买官到手,贺平安出名领凭为官,他二人相伴做衙役,弄来钱财,不偏不倚三个人均分。

周正华还说:“咱们做官,虽不怕钱咬手,可得有点良心。走到什么山,打什么柴,遇着老财就敲他几个钱花,要是穷哥们,得帮就帮,可不能讹诈他们 。”

三个人还烧香磕头结为八拜之交。贺平安无处起土,只好卖了宅基地和房子。周李二人,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法儿。果然是钱能通神,没有多久,贺平安不再落魄,做了内乡知县,带了两个结拜兄弟走马上任。真是瓦片尚有翻身日,人生岂无得意时。很快又娶了一个填房妻子叫赵金花。老丈人是个买卖人,家住老槐庄。

这一天,衙内无事,贺平安正和周正华、李有才一同喝酒,他左一盅右一盅越喝越多,喝了个云山雾罩,鸡子不认鸭子。只听得衙前“咚咚咚”三声鼓响,不用问,有人来击鼓告状。

他有点不耐烦,把袖子一甩:“真讨厌,喝酒正在兴头上,没空,叫他明天来。”

周正华一旁笑着劝道:“咱哥们哪会儿不能喝? 不可断了财路,还是审案要紧,坐堂吧,贺平安是猫小不忘悄悄走,蛇细不忘盘着卧,开口便问 :“告状人是谁?”

听说是郑家庄的郑员外,他不由面现喜色,心说,这可是肥猪拱门,搂草捉兔子,捞着了。倾刻之间,坐了大堂三通鼓毕,主薄已领全体衙员、吏掾、六曹专司、典狱等人一齐大堂参见, 一时上下肃穆,鸦雀无声,掉到地下一根针也能听见。

击鼓人是郑家庄的郑员外,他有个女儿叫郑瑞珠,长得如花似玉,水灵俊俏,自幼许配谢庄的谢幼安,这个谢幼安,今年二十冒头,生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溜溜满一肚子才学,能书善画。只因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如今只靠出卖书画来度日。

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郑员外嫌贫爱富,要毁婚约,可他闺女郑瑞珠贤惠善良,赌咒发誓非谢幼安不嫁。暗差乳母知会谢幼安,要他前来后花园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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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朗月悬天,树影铺地,二人如约相见,三说两不说,二人同出了郑家后门,要回谢庄立时拜堂成亲,给她爹来个先斩后奏。生米做成熟饭,叫他无咒可念,不怕他不答应亲事。真是做梦踏云头,想得轻飘飘。

谁知,他俩跑出没有多久,便被郑员外知道了。他立时带了几个家丁,手执灯笼火把匆匆地赶来了。郑瑞珠自小缠得三寸金莲,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走得快。她一步三喘气,三步两停留,谢幼安搀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眼看后面就要赶上,人声嘈杂,火光一片,把他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发现路边有个土井,拿起土块往里一扔,没有水声,知道是个枯井。谢幼安忙把两个人的腰带结在一起,一头自己紧握,一头交与瑞珠,打算把她藏在井内,过了这阵,再把她拉了上来,一同回家。

瑞珠刚刚送到井下,谢幼安没走多远,就被拦住了去路,郑员外问他瑞珠在哪里? 他说根本没有见过姑娘。郑员外明知他在说谎,见他实在不说,不论三七二十一,把他拉到了县衙,这时,已过早饭时间,当下击了堂鼓。

贺平安坐了大堂,笑嘻嘻地问郑员外:“你来告状,可将‘呈字’递上来?”

郑员外说:“小民来得匆忙,未写‘呈字’。”

贺平安把脸一沉,说:“告状没有状纸,告的什么状?快补个‘呈字’来。”

郑员外下堂去写“呈字”,不大工夫便回来了,状纸内还夹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贺平安接过一看,说:“就这几个字,说不清道不明,就想打赢官司,石狮子的屁,没门!拿下去重写!”

郑员外接过状纸,到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贺平安接过一看,一个字不多,可是多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这还差不多。”转过脸儿审问谢幼安,“你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你把人家闺女拐带出来,藏在哪儿了?”

见谢幼安吱唔不说实话,使用起一哄二吓三用刑的老套套。开口说:“你今天交出人家姑娘,只要姑娘愿意嫁给你,我就成全你们做夫妻,如果姑娘不愿意,那时另作商量。你要知道不说,老爷堂上的板子。夹棍可不是摆样子,吓唬人的!你要放明白点!”

谢幼安信了他的话,便把瑞珠藏在枯井里的事全说了。天下怪事多,鸡毛也会打破锣。没想到节外生枝。派出去的衙役回来,说枯井里根本没有瑞珠姑娘,却有一个男尸,是生前被人活活掐死的。

贺平安心想,不吃锅里饭,不在锅边站。既在是非地,就是是非人。放着谢幼安这个嫌疑犯不问,问谁?想到这里,把惊堂木一拍,粗声大气地说:“谢幼安你老实说,这个男尸是谁?你为何把他害死?扔在井里。”

谢幼安也是蒙在鼓里的人,哪里会知道! 他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接不上他的茬。

贺平安见他不招,不由火气往上冲,对他动了刑。谢幼安指头伸进磨眼里,挨也得挨,不挨也得挨。

“噼哩啪啦”四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死去活来。贺平安又问他招不招?他只是口喊冤枉。 贺平安大喝一声,对他又用重刑。登时夹棍上身,谢幼安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下有人用凉水把他浇醒,还是逼他招认。不然还要用刑。谢幼安实在忍受不了,心中暗想,眼下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若咬定牙根不招,恐怕要作杖下冤魂。火烧眉毛,且顾眼前。我先招了再说。于是,他胡谄了一通,说他和瑞珠走到这里,被这人看见,怕他告诉给郑员外就把他害了。

贺平安见他这样招认,也合情理。不问青红皂白,也没往下细问,就把他定为死罪,打入死囚牢中。

郑员外求贺平安找还瑞珠,他说:“看来你姑娘没死,人不该死有救,你先回家等着吧。”

就这样,他退堂回府。

一桩无头人命案,被他一堂断清,瞎子放起火,自觉着亮了。 心里不觉美滋滋的,也不知道关二爷姓啥了。

花有几样红,人与人不同。贺平安退堂走,周正华便和李有才嘀咕开了:“逃跑的姑娘还没下落 ,被害人不知姓名,来历,就糊里糊涂定了案,哪能这样问官司!心说他比咱俩字眼深,叫他顶了名做官,原来是个糊涂虫。关公卖豆腐,人硬货不硬。当朝法典明文规定,误判牛羊,罚俸三月;错断人命,革职下监。这案子报给上官,必定出事。咱仨是蚂蚱拴到桌腿上。谁也跑不了。咱们是下了本钱来发财的,恐怕是竹篮打水,破网挡风,麻子搽粉,蚀杀老本。”

李有才一听,忧心忡忡,一筹莫展。着急地说:“这该咋办呢?咱总不能盖在缸底当天阴呀! 得想个办法婉转婉转才是。”

周正华说:“这样不行,咱俩找他去!”

来到后衙,见到贺平安,说这个案子,案情未查,线索不明,重刑之下,难免有假,不能这样落案。一番话,说得他直着脖子瞪了眼,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凶手自己都承认了,还不行,我没有办法了,你们审吧!”

周正华一听他这样说,估量他办法也不多。便趁水和泥地说:“咱哥们坐的是一条船,有话好商量,不如你在家清闲几天,这事交给我俩去办,办好了,作官的是你,出力跑腿我俩也是应该的。可有一样,人是衣裳马是鞍,为了好办事,你的冠带袍褂得借用几天。”

贺平安想也未想,出口便说:“可以,可以。你们看着办吧!”立时拿出了袍带包袱和帽盒。

马不停蹄,船不拢岸,周正华立时头戴乌纱,身穿官服,坐在轿内,两个衙役背着告示,上面分别贴着郑瑞珠和那个死尸的画像,从东街走到西街,从南门走到北门,后来又下乡串村,到处打听郑瑞珠的下落和这个死尸的家里人。一连几天,并无一人知道。

这一天,他们一行人来到老槐庄,老百姓听到锣响,纷纷出来观看,有位老太太看了郑瑞珠的画像,说这闺女好俊,问她认识不认识?她摇摇头。她又看第二个画像,她说这是她家老头子赵田,一齐观看的邻居百姓也都说是他。说:“他是个买卖人,去年出门走了,今年还没回来。你们画他的像干啥?”

李有才连忙上前答话:“他现在住在县衙里,我们是来找他老伴的。你拾掇拾掇赶紧进城吧。”

老太太一听,顿时满目生辉,一张老脸变成了老菊花。絮絮叨叨地说:“这个老东西,自己不先来家,就去衙门里看闺女,女婿啦。”连忙回家收拾收拾上县城去了。

死尸已有眉目,可他是谁害的?郑家姑娘还没有下落呢。既是树上开花,到底总有结果。他离开老槐庄返回县城,走着走着,不曾想,迎面来了李有才的妹妹李春英,一见李有才便说:“哥呀!你这几天忙啥呀?一连几天不见你的人影,这两天我去县太爷的小舅子王九成家帮工了。眼下忙着去买刀剪药。”

问她:“买刀剪药干啥?”

她说:“王九成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大闺女,长得可俊了,逼着人家拜天地,人家不答应 ,一头撞在顶柱上,把头撞伤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见处,得来只在倾刻间。周李二人,听了春英的话,对看了一眼,叫她看了那面告示牌,她说,“那结娘就是这模样。二更打两点,一点不错。”

李有才连忙交待妹妹,“快快回去对她说,那里都不要去,很快有人去救她。”

春英听了,点了点头,匆勿忙忙地走了。

周正华和李有才二人,带了众衙役,回到衙里,立时坐了大堂,令班头抓了王九成,带来郑瑞珠,还从王家搜出赵田的线搭。公堂之上,审问王九成,因有赵田的钱搭,又有郑瑞珠当场作证,眼看着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拥而上,要用重刑,他软了,很快说出了实情。

水有源,树有根,万事兴灭有原因。原来那天半夜,郑瑞珠藏在井里,谢幼安被郑员外拉走以后,王九成从赌场回来,路过这里,他身上的钱输了个净光,恰遇赵田肩上背了个沉甸甸地钱搭走了过来,馋猫遇着肥鼠,饿鹰遇着嫩鸡,他动了某财害命之心,一个不防,他把老汉绊倒,骑在身上,活活把他掐死了,随手扔在并里。

郑瑞珠在井内被砸,不由哎呀连声,接着又连声喊叫,王九成一听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便把她拉出来了,见她美貌好看,长得水葱似的,便花言巧语,哄她跟自己回家,到在家里,死皮赖脸逼她成亲,郑瑞珠被逼急了,就想一头撞柱,只撞破了头就被人拉住。

至此瓜熟蒂落,火到饭熟,死的是贺平安的新丈人,害人的是贺平安的前妻王氏的亲兄弟,贺平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哑子吃黄莲,苦味自己知。他只好低着个头一语不发。

周正华打坐大堂,三班衙役分立两旁,好不威风。郑员外也被传到。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周正华当下判道:“王九成图财害命,害死赵田,又抢娶民女。罪大恶极,判为死刑。家中财产,一半归公,一半付与赵田的老伴谋生。郑员外嫌贫爱富、逼女外逃,致生祸端,罚银三千两为女儿陪嫁,瑞珠与谢幼安择吉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