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依祠

广东东部的女子,往往在没嫁人之前十人结拜成干姊妹,发誓都嫁人后才能和丈夫同房,名字叫做金兰会。如果有先嫁人的,照常拜天地,但是进了洞房就把衣服束的紧紧的,坐等天亮。丈夫怎么哀求都不为所动。三天后就吵着回娘家,如果夫家不同意,就自寻短见,或跳水,或自缢自刎。如果真自尽了,金兰会的姐妹就设牌位祭奠,然后都不再出嫁。也有一个女子自尽,其余九个都跟着自尽的。这种恶俗,父母训诫,官府禁止,都不能杜绝。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只听说香山小黄圃的官员翟小尹辖区内,多年没有自尽的女子。当初,他去下乡办理公务,看到树荫下的岩石上有很多木牌位,被虫蚁风雨侵蚀,凋零破败。他问甲长:“这是谁家的牌位,就算没有子孙,也应该有同族,怎么被抛到野外任其破败呢?”

甲长说:“这是金兰会中的女子。她们发誓后一言九鼎,其中一个死的时候,结盟的姐妹隆重祭奠。后来干姐妹们也都离世,就没人管了。至于她们的兄弟侄子,都非常厌恶她,就抛到了野外。日积月累,所以这么多。”

翟小尹心性很善良,听到原因,非常痛恨这种恶习,也很可怜这些愚昧死去的女子。于是自己出钱盖了一个祠堂,把这些牌位都放到祠堂里,起名叫普依祠。

然后摆上瓜果香烛祭奠,并且做了一篇祭文,大概内容是:“女子嫁丈夫,这是遵循天道人伦,轻视丈夫,重视盟约,是违背纲常之理。哪有十个女子同时出嫁的?你铁石心肠的自寻短路,辜负了你的父母。这么多女子一起自尽,表面看很守约,其实不是烈女,没什么可表扬的。就算死了后,都落得这样凄凉的境地。希望你在地下醒悟,不要再愚昧,早些到达快乐的净土。我准备了一点供品,你们来享用吧。”

他又捐赠了一点产业,作为普依祠维持香火的费用,每年祭奠三次。这是嘉庆四年的事,到现在已经四年,小黄圃一直没有自尽的女子。

过去我听朋友说,某处有所房子,盛传里面有吊死鬼,没人敢住。一个年轻人说:“我不怕鬼。”带着被子住到那里。到了三更,听到飒飒的风声,蜡烛的火苗变成绿色。灯前出现一个漂亮的妇人。年轻人想:“这房子空了这么久,哪来的妇人?一定是吊死鬼,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迷惑人。”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过了一会儿,妇人靠近床帐。年轻人撩开帐子,做出哀求的样子。鬼拿出一个竹圈,让他往圈里看。只见里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非常引人入胜。鬼先进去,然后在里面向他招手。年轻人把一只手伸进去,鬼说:“一只手哪能得到快乐?”年轻人又伸进去一只脚。鬼说:“把脖子伸进来才能得到快乐。”年轻人站好说:“你就是太愚蠢才被害,以致冤魂不散。我可不想受你诱惑,替你消冤。”女子忽然不见,只听到空中传来哭声。从此这个房子不再闹鬼。

这个年轻人点醒了缢鬼的愚昧,所以冤魂散开了。翟小尹的祭文也起了这个作用,点醒了因为金兰会死去的冤魂,使她们不再作祟迷惑人,不再找替身,所以香山小黄圃那里不再有女子自缢。

【原文】粤东女子,往往于未嫁之先,结拜姐妹,誓以十女尽嫁,方与夫同房,名曰金兰会。盟后,若有先嫁者,朝拜花烛,夕拒欢床;其夫欲谐伉丽,结束衣裳,坐以待旦。三朝即吵归宁。与之归则豫,否或投水,或悬梁,或馁或刎,舍此一命而后已。死之日,群姐妹哭哀尽丧,设牌醮荐,誓不出嫁,亦有一女死而九女俱死者。此等恶风,父母虽严加训诲,而不能革其痴心;有司虽剀切示戒,而不能挽其恶习。惟闻香山小黄圃司翟小尹,调理兹土,见古岩上树荫下,类多木主,风雨飘零,蝼蚁剥蚀。询之甲长,曰:“谁家木主,虽无子孙,亦有族姓,胡为任其抛掷郊野也?”

甲长曰:“此乃金兰会中之女也。一誓千金,之死靡他。当其死时,结盟姊妹,以其有义而隆祀之。迨后姊妹俱亡,岁时伏腊,谁记忆之?其兄弟子侄,皆厌恶之,于是弃诸郊野。日积月累,故有如是之多也。”

翟小尹性本慈祥,始闻其言,深为痛恨;继想其形,心起恻怛,捐廉创建小祠,饬役于治里之中,尽检而入之于祠,名曰:“普依”。陈肴设醮,且为文以祭之,曰:“女归男室,遵礼守常。轻夫重盟,背经坏纲。焉有十女,齐作鸳鸯。一言为誓,铁石心肠。亦知许字,命在高堂。朝拜花烛,夕拒欢床。保兹洁体,结束衣裳。欲归不与,乘隙悬梁。众女闻之,同赴陌场。烈非所烈,例难表扬。封窆而已,了此痴肠。既无夫妇,何冀后昌。虽设神主,岁时何望。无怪日久,弃之道旁。号风啸雨,情殊可伤。昔因倔强,今有凄凉。九原抱恨,追悔莫偿。我心恻然,爰创小堂。孤魂无主,凭式有方。默醒愚昧,安乐中央。谨具庶馐,束帛焚香。灵其鉴兹,来格来享。敢告。”

翟小尹复为置产,添设春秋腊底三祭,此嘉庆十九年事,迄今已四载矣。乡邻无复有投水缢死事。

昔者吾友常云,某处有房一所,盛传有缢死鬼,无人敢居。一生曰:“吾素不畏鬼。”

整衾宿焉。睡至三更,听飒飒有风,视灯火转碧,灯前立有艳妆绝色妇人,心思:“是房久空,妇从何来?此即人云缢死鬼也。吾当鯸其如何迷人自缢。”

逾时,妇近帐前。生启帐出,假作哀告状。鬼即持竹圈一,令由圈中视之。内有楼台殿阁,画栋雕梁,奇榭曲栏,灵池碧沼,真胜地也。鬼令入,生以手进。鬼曰:“乐岂手能取乎?”

生挑左足进,鬼曰:“伸颈而入,则乐得矣。”

生曰:“子以愚而受害,致有不散之冤。吾不受子之饵,替子消冤也。”

忽不见,但闻空中啼哭而去。由是此房竟为洁室。此乃生之点醒其愚,而冤魂始散也。今读翟小尹祭文,句句皆点醒语,故冤魂自散;魂散则不为祟于乡,亦不辗转觅替,何复有横死之事。可知阴阳一体,无不可以感格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