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老朱（河北邢台人）
母亲去世至今已三十余载，但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想起母亲，我总觉得，她还在我身边。
我的母亲，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她出生富农之家，年少时经历了土改，母亲懂事后，又遭遇了文化大革命。在那个年代，富农的身份，让母亲吃尽了苦头。
后来，我长大后，偶尔问起这些陈年往事，母亲对当年的苦难只字不提。我所知道的那些事，都是从邻里乡亲那里打听到的。
和母亲一样，父亲也是一个苦命人。他们相识时，母亲失去了丈夫，父亲失去了妻子。这样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把苦痛变成了幸福。
虽然都是再婚，但父母双方当时都无子嗣。那时尚未实行计划生育，谁家都有三五个子女，但我是正宗的独生子。
我出生那年，母亲已经三十六岁了。这样的年龄生孩子，母亲是名副其实的高龄孕妇，也是高危孕妇。母亲的身体本就虚弱，我降生之后，她体弱多病的毛病越发严重。
即使如此，我的母亲让人看到的，全是坚强的一面。长大后，我曾多次回忆往事，但从未见过母亲喊过一次苦和累。
我成人后，出门打工，摆摊卖水果，经历过许多风雨，但不管身处何种逆境，我都未曾掉泪，也没抱怨过生活的不公。现在，想起来，我自小就继承了母亲身上的优秀品质。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刚完成生育的母亲，没有适当的营养补给，身上奶水不足。很多时候，我只能喝米汤米。
母亲深知米浆没营养，没有打下好底子，孩子长大后，体质就会很差。她没有奶水，就放下面子，去找家中有婴孩的女人，求她们喂我一点奶。乡里人大多是善良的，大多数时候，母亲都能如愿。
周围十几公里，凡是母亲认识的，不认识的，许多母亲的奶水，都填饱过我肚腹。可以说，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有了奶水的营养补充，我的身体一直很捧。
然而，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家中偶尔有好吃的，母亲总会省下来给我吃。长久下来，她身体里慢慢积聚起来的病菌因子开始发酵、扩大。
我进入学堂后，学会了“面黄肌瘦”这个成语。在我有限的童年记忆里，母亲给我的印象就是面黄肌瘦，面黄肌瘦是因为身体里潜伏着疾病。
母亲常常因为心痛而送往乡镇医院。“心痛”是我们那里的乡下人对疾病的一种称呼，其实就是心绞痛。
不过，送到医院，并非万事大吉。那时的医疗水平，和现在远不能比；何况，医疗设备也极有限。很多时候，医生也无法诊断母亲的病因。
住院要花钱，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拮据。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想尽千方百计。常常，母亲前脚刚进医院，父亲就担着粮食往粮店换救命钱。至今，我还记得，不到年底，家里就没口粮了。
揭不开锅，生活还要继续。父亲只能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找左邻右舍借粮度日。
虽然病痛缠身，但母亲仍然十分关心我的生活，对我的教育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格。她希望我成长为一个独立、自主的男子汉，做一个对国家有益，对社会有益的人。
记得我上小学时，母亲每天都会送我出门，再三嘱咐我好好学习。放学回家，母亲总在村口等着我。脸上，始终带着亲切的笑。
节假日，母亲担心我出去玩水闯祸，便要我陪着她。我搬一张凳子，坐在她身边。她纳鞋底，我则写作业。时不时地，她会看一眼我，看到我专心致志，她就高兴。
有时，母亲的疾病发作，疼痛不已。但装着没事人一样，生怕影响我写字，更害怕我担心。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母亲的掩饰已经不起作用。
母亲疼痛难忍，表面默不做声。旁边的我，无法替母亲分担痛苦，只能让泪水在眼框里打转。
仔细回忆童年的生活，竟然发现，我的大部分日子，都是在泪水中度过的，快乐的日子少之又少。
但这些，都不是我最伤心的记忆。关于母亲，我上初二那年发生的事情，终身难忘，并为此悲痛至今。
学校离家八九里远，实行寄宿制，每个周六的下午，我们才能回家，补足钱米。初二下学期，最后一个周末，我回家去拿菜取米，补充食粮。那时，母亲正处于重病期间，她怕我知道，影响期末考试，有意瞒着我。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父亲配合母亲，给我演了一出戏。我那时已经十三岁了，隐隐知道母亲的病情非同往常。只是，我并不知道，母亲的病已到了一个临界点。
周日返校之前，我向母亲告别，母亲对我看了又看，说：“儿子，人从小就要学会坚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有勇气去面对。要认真读书，自给自足，不要让父母操心太多。”
那时，我尚年少，不懂得母亲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里，所含的深意，更没有想到，这番语，竟成了母亲的遗言。
返校后仅仅一天，母亲的病情就恶化了。这一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父亲找人欲把我从学校叫回来，但母亲劝阻了。她对父亲说，再过几天，孩子就要放假了，别影响他考试。
周三下午，考完试，我迈着步子往家赶。离家不到两公里，我看到堂哥迎面赶来。堂哥是来帮我接行李的，他告诉我，母亲去世了，我一下子哭晕在地。
母亲去世许多年后，我还不相信母亲已经不在人间了。我总觉得她就在我身边，一直在陪着我。
成年后，我终于知道母亲离我而去了。我独自一人为生活打拼，出门打工，从摆地摊开始，经历过许多难与人言的酸楚。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我从未后退，也不曾抱怨。生活给予我的，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会坦然接受。这是坚强的母亲，教给我的生活哲学。
通过拼搏，我在城里有了房产，有一个幸福的六口之家。许多朋友听说了我的经历，都说我是一个坚强的男人。
他们不知道，母亲一直站在我身后，给我支撑和力量，从未间断。（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