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非常擅长写女人”“具有浓郁的女性崇拜情结”,在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大体有三种。一是质朴纯美的乡村女性,如小水(《浮躁》)、杏开(《古炉》)、陆菊人(《山本》)等等,她们身上集中了传统文化对于美好女性的全部想象。二是具有时代特征,反映社会问题的乡镇女性,如唐宛儿(《废都》)、白雪(《秦腔》)、带灯(《带灯》)等等,她们传达着作家对于当下社会现象的种种思考。三是《暂坐》中复杂立体的都市女性。

贾平凹说,我的家乡属于陕西南部,陕南的女人一般比男人长得好,开放、热烈、痴情又能干,这一点和陕北的情况不同。陕南的民歌里男的称女的都为“姐姐”,陕北民歌里却从来都是“妹妹”。我的小说里女的差不多敢作敢为,泼辣大胆,风情万种;而男的又常常木讷憨厚保守,那是有生活依据的,是我从小就耳濡目染深深体会到的。

《暂坐》是贾平凹继《废都》后第二次书写群体女性,是真正以女性为绝对主人公的,也是作家对女性问题思考最为深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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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坐》写了海若和她的十一个姐妹,陆以可、虞本温、希立水、向其语、应丽后、严念初、夏自花、徐栖及司一楠,加上开篇便遭遇空难而一直没有露面的冯迎,这些一出场便风光无限的都市丽人,她们卓然于世特立独行,奇奇怪怪的名字显示着自己的个性,更寄托着作家的机心。众美夜聚暂坐茶庄,极具《红楼梦》“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风格,香腮云鬓、美目倩影展示了一众女性的耀眼风采,巧言笑闹、觥筹交错间掀起这一女性小团体烈火烹油般的生活小高潮。

这些女人虽然开豪车、着华服、吃美食,但是欠缺高层次文化修养,做起事来缺少宽阔胸怀和盛大气象,华贵的衣饰下是再普通不过的灵魂。表面上高贵优雅,实际上世故泼辣,个个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姐妹情也是塑料的,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互相挖坑算计,貌似一团和气,实则晒美炫富、互相攀比乃至传播流言。人文情怀的欠缺使她们生活得并不通透,缺少形而上的思考,欢乐浅层而低俗。这点跟大观园群芳形成鲜明对比。

正如书名《暂坐》,富贵是暂时的,人生也不过短暂一瞬。这些女性的辉煌也是如须臾饮茶,先浓烈,两泡之后便寡淡起来,曾经的靓丽光鲜、欢声笑语转眼都成了明日黄花。可谓前面有多热闹,后面便有多落寞,极富“红楼一梦”的悲剧意味。

《暂坐》是贾平凹七十岁前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整整写了两年,比以往任何一部书都写得慢,以往的书稿多是写两遍,本书写了四遍。总觉得这样写不行,那样写欠妥,越是时间不够用,越是浪费时间。

贾平凹楼下有个茶庄,他每日两次都在那里喝茶,一次是午饭前,一次是晚饭后。茶庄卖着全城最好的茶,老板是一位女的,人长得漂亮,但从不施粉黛,装束和打扮也都很中性。她还有一大群闺蜜,个个优游自尊,仪态高贵。这些女人隔三岔五来到茶庄聚会,场面热闹华丽,就如十多个模特列队在街上走。她们的美艳带着火焰令你怯于走近,她们的笑声和连珠的妙语使你无法接应。她们活力充沛,享受时尚,不愿羁绊,永远自我。

没想到有一天,茶庄搬走了,丽人不来了,只剩贾平凹叹惋唏嘘。叹息之余,就想写本书,记录一下自己这段喝茶生活,也记录一下这些丽人们。“菟丝女萝蔓延横生,日光漏叶莹如琉璃,叙述以气流布,凝聚为精则是结构之处。”

《暂坐》让我们跟随着众女子体会了日常生活的滋味。但说到底,这滋味是从纸面上的一个个文字传递过来的。我们实际上是在体会贾平凹如何“变着法儿”操持文学。贾平凹在文学上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对语言文字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感悟力,文字在有些人的笔下不过是一个个死的符号,但到了贾平凹的手下,一个个文字都变成了一颗颗种子,他将其栽在自己的作品里,就会生长成一株株有生命的植物。

《暂坐》的散文化尤其体现在文字上。“暂坐”这个标题便是这样来的,它非常妥帖地承载了贾平凹对人生的感悟。我们足可以好好地欣赏这部小说在语言文字上的意蕴和机智。这也证明了我们常说的文学与人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人间烟火中的“暂坐”就会在文学中获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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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文学语言,有韵味,有意趣,有张力和表现力,有独特规矩,自家法度。与两汉史家笔法对应,则有骨气和质感,如树如石如山,具刚健气象;对应明清世情小说传统,则有韵味和气息,如花如风如云如水,得柔婉之趣。《暂坐》挥洒自如,一气写来,韵味贯通,无间断,无枯涩,无窒碍,如水遇山石曲折能随物赋形,如云自然出岫变化无端。

《暂坐》被称为《废都》姐妹篇。三十年前,贾平凹写了《废都》,讲述了四十岁的作家庄之蝶和几个红颜知己的爱恨纠葛;三十年后,贾平凹年近古稀,再次写出《暂坐》,讲述了五十岁的作家弈光和若干红颜知己的缠绵纠葛,相对于庄之蝶和红颜们的坦诚相见,弈光更注重跟她们精神上的交流,欣赏她们,赞美她们,把她们当作敦煌的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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