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读孔飞力老师的《叫魂》,故事虽然发生在清朝乾隆年间,但是孔飞力却说这本书是写给当下中国人的,读完确实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如果250年前的事情时至今日还在反复发生,一定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历史规律,像我们的宿命,避无可避。

前段时间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段文字:

我们小区每一层消防门用钉子钉死,然后关停电梯,还有一群人从楼顶往下灌酒精,我在想:如果有人在卫生间里抽烟,是不是都要一同陪葬?结果不幸被言中,虽然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就像《叫魂》里预言一样,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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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叫魂》到底讲了什么内容呢?

先说下历史背景,故事发生在1768年,也就是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第3年。

经过康熙和雍正的治理,到了乾隆继位时,大清对内没有天灾人祸,对外也没有战争和威胁,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可以说,乾隆手拿一副令所有皇帝都羡慕的好牌。

这一时期也被后世称为“康乾盛世”,当时清朝GDP是法国的8.2倍,英国的17.3倍,所占世界GDP的比重达到32.4%,比现在美国24%还要高出8个百分点,而且当时整个欧洲所占世界GDP比重仅为23.3%。

“叫魂”就发生在当时最富庶的江浙地区,正值春天3月份,有一个可怕的妖术传言传遍了江南小镇的每个角落,一些游方和尚利用一个“叫魂”的妖术,通过剪掉人身上的发辫做法,可以窃取他人的魂魄,和现在东南亚巫蛊术非常相似。

这种妖术据说喜欢对男童下手,先用粉状迷药迷倒男童,然后再将他们的发辫取走,之后就可以利用发辫窃取魂魄。

对于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来说,男童不仅是传宗接代的火种,也是未来的支柱与希望,窃取了男童的魂魄,就窃取了他们的生命,此类谣言可以说传播力非常强。

很多百姓也据此将很多游方术士抓去衙门,在衙门刑讯逼供之下,游方术士们便屈打成招,编造了很多的谎言。可是这些案件呈到浙江省按察那里的时候,主审发现漏洞百出,因此也没有将这类事情放大,放走了游方术士。

可是从1月初,一直到11月份,各地陆续出现了类似的叫魂的案件,而且案件事发地从浙江蔓延到全国,涉及全国十几个省份。作案手段千奇百怪,有些是写符咒进行拍打,有些是取别人家的衣服,更多是取对方的头发。

由于此类似案件众多,最终被乾隆皇帝知晓,当他浏览这些信息看到“剪头发”三字的时候,立刻触动了敏感神经。虽然“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已经过去了100多年,但是关于汉人“留头不留发”的痛苦记忆依然深刻。

同一时间很多地方都发生了类似的案件,这背后肯定有着巨大的政治阴谋。他相信有人借剪辫子来煽动汉人对满清的仇恨,并阴谋挑起叛乱,所以他立刻下令地方对妖术进行清剿。不仅如此,这次危机当中,官僚机构的表现让他非常愤怒和失望,也加强了他对这群官僚们,尤其是汉族官僚们的猜忌。

他怀疑这群官僚们懈怠懒惰,敷衍塞责,欺上瞒下,所以才导致这次“叫魂”的妖术横行无阻,到处蔓延。对于整个帝国来说,这种腐败的毒瘤同样也是一种危害,其程度不亚于民间的妖术。

虽然乾隆强调事态的严重性,但是在“叫魂”事件发生的前两个月时间里,几乎没有一个省级官员主动向乾隆皇帝申报,他们的应对政策大致相同,那就是安抚群众的恐慌情绪,惩治那些兴风作浪者。当乾隆皇帝要求各地如实相报的时候,除了山东巡抚富尼汉主动上报以外,其余地方官员都试图控制信息的上传。

江西巡抚吴绍诗在乾隆下旨后,在江西全境布下一张严密的警戒网,无论他如何卖力地稽查这些“妖党”,竟然没有发现一起“叫魂”案。其实不难推测,这只是吴绍诗在做样子而已,他压根就没有打算办这件案子,之所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要忙给乾隆皇帝看,这叫忙而不动。

皇帝用成文的法规约束官僚,以此确保他们在常规权力当中办事,然而皇帝自身权力也容易被常规化。这套机制约束官僚同时,皇帝也会受到制约,所以吴绍诗只要利用好法规赋予他的权力去行事,也为自己营造了一座避难堡垒。也就是说吴绍诗按照正常的程序操作,就是乾隆也拿他没有办法。

在每隔三年一次的考核当中,很多官员会形成同盟,因此乾隆希望打破这种常规权力的束缚,掌握主动权。他建立了“粘杆处”这样的机构,四处打探情报,利用这次“叫魂”事件,肃清朝政。

他先后6次下江南,体察民情的同时,也在培养自己的心腹嫡系。“叫魂”案件为乾隆皇帝提供了一个契机,给他一个合理整肃官僚阶层的机会,通过这次案件,他将普通事件升级到“妖党”,借此充分利用专制权力冲击传统的官僚体系,企图解决官僚体一直存在的固有弊端。

时间来到1768年年末,在付出无数的无辜生命之后,案件其实真相大白,所谓的“叫魂”案,不过是一场庸人自扰的闹剧。没有一件妖术案件是能够坐实的,有的只有诬陷以及屈打成招。

如果这样一个震惊朝野的案件,以这样啼笑皆非的方式收场,不免让乾隆皇帝很难堪。 因此即便如此,也要维护皇帝的尊严,将错误推到官僚阶层的身上,之后一大批官员被降职,流放或者弹劾。最后刘墉的父亲刘统勋借助于自己在朝廷的威望,给乾隆一个台阶,叫停了这场“叫魂”运动。

很多人在看完《叫魂》之后便想起了上个世纪60年代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那项运动,十年的时间,无数个家庭在这场运动中妻离子散,很多人不堪其辱自我了解,而有些则是被活活折磨致死。老舍选择自沉湖底;陈寅恪老先生被年轻人拿着扩音器,活生生吓死;吴晗哪怕“表忠心”接受改造,也没有逃过家破人亡。

如果说那项运动太过于特殊,那么那项运动之前的“除四害”运动更像是整场运动的序曲。

1958年,全国上下开展了声势浩大的“除四害”运动,理由很简单,因为教员在八届三中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其中提到:

“还有一个除四害、讲卫生,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这四样东西……要来个竞赛,硬是要把这些东西灭掉,……中国要变成四无国:一无老鼠,二无麻雀,三无苍蝇,四无蚊子。”

于是在全国展了声势浩大的“除四害”群体性活动,整个活动阵势之大,让外国友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位加拿大记者记录了他所看到的壮观场面:一位年仅10岁的小女孩,在铁路边疯狂奔跑,利用手里的一块布不断摔打地面,仅仅是为了追赶一只苍蝇。而且他在华一个月时间里,居然真的没有看到一只麻雀,苍蝇也仅仅见到15次。

《人民曰报》记载:

1958年4月19日至21日,北京市300万人连续突击三天,共歼灭麻雀40余万只。上海人民大战一天,灭麻雀掏雀蛋共25万只!随后各地都发布捷报,利用、弹弓、面盆、铁桶、竹竿、红旗、锣鼓、假人、毒饵、喇叭、音响等等各种手段消灭“四害”。

而且当时还出现了很多先进人物,比如山西有一位138岁老人,计划在他寿辰前,率领一家40口人,每人完成40只麻雀的任务;甘肃双目失明的儿童,听声打麻雀,百发百中。除了老人、盲人,很多残障人士都义务加入灭“四害”的活动,声势空前。

由于“除四害”在统计数据上很难操作,于是就靠各家“回忆”数字,然后统计上报,这为数据造假提供了巨大的漏洞,浮夸之风盛行一时。为了抑制编造数字的现象,后来出现了购买老鼠、麻雀等行为,老鼠、麻雀一度洛阳纸贵。

难道没有人质疑吗?

当时很多生物学家都对这一集体行动提出过质疑,比如中科院动物所副所长钱燕文,他认为像麻雀这样的动物,虽然在冬季的时候吃谷物,但是其它季节是有益的。

而且鸟类学家郑作新也对不同季节的麻雀进行了解剖,发现麻雀主要吃虫卵、草籽,谷物是在冬季缺粮的时候才会吃。

但是他们的言论,被认为是“右派”,在制度层面予以打击,之后再无质疑反对的声音。

在如火如荼地“灭四害”活动当中,很多公众人物也丧失了自己的立场,让更多无知群众陷入盲目狂欢当中。比如著名诗人郭沫若,写了一首《咒麻雀》,并发表在《北京晚报》上:

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烘。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作家叶圣陶也从消灭麻雀过程中悟出了现实的意义:

“余又谓此举之效,盖不仅在歼灭麻雀,尤重要之意义在训练人民,使浸渍于集体精神,凡有利于公众之举,人人均须参加。此种精神越来越强,我国之巩固,社会主义世界之巩固,均有最可靠之保障矣。”

在舆论指导下,举国上下地开展了声势浩大的“除四害”活动,据不完全统计,从1958年年初到11月份,累积捕杀麻雀19.6亿只。

随后在1959年就爆发了全国范围内的粮食歉收问题,教员也开始反思“除四害”的错误,之后起草了“麻雀不要再打了”,这场闹剧才算收场。

对我们个人有何冲击呢?1959年,我姥姥姥爷活活被饿死,我母亲因为成为孤儿被集体收养,才躲过一劫。

在《叫魂》案当中,那些游走在社会边缘的游方术士成为最初的受害者,他们在乡土社会当中没有任何的基础,随后是乞丐、流民,最后整个活动蔓延到权力阶层。在这场运动中乾隆打破了士大夫所形成的同盟,随后的文字狱算是彻底消除了他的顾虑。

而“除四害”则测试了百姓的“愚忠”,为后来的那项运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底层运动者也获得了空前的权力幻觉,年轻人可以冲进任何一座大院,可以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甚至能够与天斗,与地斗,无远弗届、无所不能。

我看现在互联网上还有很多人怀念那个时代,那项运动所带来的力量,可以让任何一位年轻人从底层爬到顶端,满足所有野心与欲望。

借用孔飞力老师在《叫魂》当中一段话结尾:

越是万事基业,越是在肇始之时达到极盛,基业由盛转衰,权力的罂粟之花盛开,然后花落人亡。越是盛名的皇帝,越是在万民俯首的时候,万民穷极而静默,敢怒不敢言,戾气的瘟疫大音希声,然后天崩地裂。

说实话,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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