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写了一篇文章,其中有三段是这样写的:

我的一个哥们是浙大的博士,他之前跟我讲过一句话,我们的基础科学不太行,关键问题就出在哲学与逻辑上。我深以为然。指导我们的哲学不是分析问题的二元哲学,而是调整人际关系的行为哲学,我们的逻辑不是辩证逻辑,而是含混逻辑。遇到什么问题,我们只重抽象的综合,不重逻辑严密的分析,只会和稀泥,不会客观地予以解决。即便能解决,也只是从术的层面着手,而不能从道的层面找规律。这就是我们无法成为现代科学策源地的关键原因。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瓦特改良了蒸汽机,诺贝尔发明了矽藻土炸药,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的操控系统,这都不是偶然的,而是哲学、逻辑与数学等学科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产物。

有些人说,西方全靠伪造古代史来打击我们的优越性。实际上,华夏文明出现以前,古埃及、古巴比伦的文明就已经高度发达了。与华夏文明同时期的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其高度并不比华夏文明低。现代西方文明就是对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的继承与发展,就如现代中华文明就是对古华夏文明的继承与发展一样。

文明是需要积累的,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冒出来了。正如我前面所说,牛顿、瓦特等人的伟大成就,正是建立在前人雄厚的基础之上。与其说西方伪造古代史,倒不如说某些人无知,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连这点差距都不敢承认,还要含血喷人,某些人真是太“国粹”了。

我将这三段摘出来,作为动态单独发在某平台上。到现在,这条动态的阅读量超过17.5万,留言超过5500条。当然,绝大多数留言都是来骂我的。

今天,我又看到了一条奇怪的留言。这个网民叫“在吕王城打电话的荀彧”的网友说:“说实话,西方的一切都是在《永乐大典》被西窃后发生的,要不然,‘黑暗的中世纪’这个概念就不会产生,因为永远黑暗。我所敬佩的是,那一代代在教堂里不知疲倦的抄经教士,当他们看到这部煌煌大典时,他们心中就点亮了一盏明灯,他们知道,人类文明的未来必将由他们来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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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样的留言,我真是惊呆了。如果不是自己稍微读过一点书,我可能真要用他的逻辑来推理西方的文明了。按照他的逻辑,我们大概可以推断出:释迦牟尼应该是老子点化的,耶稣应该是墨子点化的,牛顿应该是祖冲之点化的,达尔文应该是沈括点化的,伽利略应该是郭守敬点化的,哥白尼是应该僧一行点化的……至于诺贝尔,那肯定是中国道士的徒弟;爱因斯坦,那肯定是中国易学的传人……

于是,我们还可以得出结论:李鸿章研究《武经总要》后建设了北洋舰队,孙文研究《战国策》后组建了同盟会,邓稼先研究《易经》后造出了原子弹!

于是,我们还可以发现,英法德在西欧瑟瑟发抖,美利坚在太平洋东岸惶惶不可终日,大和民族只想跪倒在我们脚下,斯拉夫民族准备集体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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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这些事情想一想都是罪过!现实是什么呢?除非某些人得了臆想症,否则,上述观点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

我们常常嘲笑东北亚某国善于自我美化,将端午节说成是他们的传统节日。我们也常常嘲笑南亚某国,认为孟买远强于上海。但是,我们自己呢?那些产生了伟大科学家、思想家、发明家的土地上的人,会不会也像我们嘲笑别人一样嘲笑我们呢?

我的一些朋友常常跟我说:我们身边的很多人,跟100年以前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个个都是乾隆皇帝,又狭隘,又自负,又眼花。

的确如此。昨天我写了一篇解读费孝通《乡土中国》的文章。和费孝通写作的时代比,八十年以后的我们并没有太大的改观,至少精神层面没有太大的改观。

每次看到一些神评论,我的心都凉透了。社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们的物质文明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是,普通老百姓在精神层面,是不是跟得上物质社会的步伐呢?我们的身体已经走到了时代的最前沿,我们的脑子是不是跟上来了呢?

现在,民间普遍存在极端排外的思想,和义和团时代差不多。仿佛电线杆都要砍掉,铁路都要扒掉,洋装都要脱掉。有一个师弟,竟然跟我说:费孝通用西方的学术观点分析中国的社会,屁股就坐歪了。我回复他说:那好,你手机别用,衣服别穿,车子别开,因为这些东西都源自于西方的科技。

有些人常常说,西方的历史都是虚假的,西方的文明和文物都是后来伪造的。浙大教授黄河清曾经在一次直播中说,雅典的巴特农神庙和埃及的金字塔都是在19世纪用混凝土建造的。

看到这样的说法,真是让人吐血。科技这么发达的今天,用碳14就可以轻松测定含有碳元素的文物古迹的年代,根本不需要任何历史文献予以证明。正是因为有各种科学手段进行测定,学术界才确定了金字塔等古迹的真实年代。黄河清贵为浙江大学的文科教授,对理科的基本常识竟然如此缺乏,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一个全国排前五的高校的教授都这么浅陋无知,普通老百姓的认知能力有多差,可想而知。

在黄清河之流的无脑鼓吹之下,越来越多的底层国民开始质疑西方的文明,认为西方的文物都是伪造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仿佛他当时就在伪造现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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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明白了,西方文明至今还统治着我们的世界,难道是突然冒出来的吗?或者是外星人送来的吗?

我们知道,任何文明的发展都离不开经验的累积,无数次的试错,无数次的失败,才能找到一条正确的出路。没有量的积累,哪有质的突破?

我们常说神农遍尝百草,从而发明了中草药。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传说,实际上,这是我们的祖先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以身试毒的结果。神农只是一个象征符号,而非某一个人。我们试想一下,神农如果单指一个人,他尝试某种草药时中毒死掉了,还有机会去尝百草吗?所以,所谓神农尝百草,不过是后来人将无数代人的集体成果归结在神农一个人头上而已。传统医药学的进步,是无数人进行尝试,无数人付出生命的代价的结果。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才出了一个李时珍,写出了《本草纲目》这样一部皇皇巨著,成为了“古代中国百科全书”。

古代中华文明灿烂辉煌,绝不是凭空而降的。从新石器时代的河姆渡文化、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良渚文化、龙山文化,到夏朝的二里头文化和商朝的二里岗文化、殷墟文化,华夏文明逐步从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西周建立,我们又从奴隶社会过渡到了封建社会。春秋时代,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封建关系开始瓦解,礼崩乐坏之后,就进入了战国混战的年代。秦始皇一统天下,我们又进入了中央集权的宗法制社会。明清时期,我们逐渐落伍于世界,于是有了两次鸦片战争。经过100年艰苦卓绝的救亡图存,我们终于建立了新中国,重新站了起来。

春秋战国时期是贵族统治的年代,到秦始皇扫平六国,国家层面实行三公九卿制度,地方实行郡县制。到隋唐,三公九卿制已经彻底崩溃,国家层面开始实施三省六部制。到明清,三省完全取消,皇帝直接领导六部,集主权和治权于一身,体制越来越僵化,社会治理越来越畸形。而地方上,县一直都保留着,州、郡、府、道、路、省等一二级架构的形态则不断演变,直到明清才基本稳定。

国家和地方组织形式,也是一步一步演化而来的。没有秦始皇的三公九卿制,也许就没有隋唐的三省六部制。没有汉朝的州郡县分级,可能就没有后来的省府县三级治理架构。值得一提的是,汉朝的州是监察区,与唐朝的道一样,而元明清的省是地方最高行政区,这就是人口增长、生产力发展等因素共同促成的地方治理结构的演变。元朝初创的省一级行政区,直到现在仍在使用。所以,伟人有一句诗说得非常好,“百代犹行秦法政”,从秦始皇到现在,我们国家组织形态的基本内核并无太大变化。

我们再谈谈文字的演变。在原始社会,我们只有语言,没有形成文字。到殷商时出现甲骨文,这可能是汉字最早的源头。再后来,出现了金文、大篆,到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将文字统一为小篆。到汉朝,我们出现了隶书,然后出现了楷书、行书和草书。除了甲骨文和金文很少运用之外,篆书、隶书、楷书、草书、行书这五种字体,直到今天都很常见。

从小篆到隶书,我们完成了汉字史上最重要的一次简化,并催生了楷书。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简化,说白了就是为了书写便捷。而行书与草书,就是从隶书和楷书演变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写得更快一点。建国以后,我们又进行了一次重要的文字简化,这就是我们现在使用的简体字。

从文字载体来说,最早的文字,我们刻在龟甲和兽骨之上,这就是甲骨文。后来,我们铸造在钟鼎之上,这就是金文。再后来,我们发明了毛笔,将字写在竹木和丝绸之上。到东汉时期造纸术得以改进,我们开始在纸上写字。纸张出现一段时间后,到隋唐时期,我们发明了雕版印刷术。到宋朝出了一个牛人叫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

这些演变,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慢进行的。促成文字和文字载体演变的因素,除了偶然出现的推力外,更多的还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大概谁也不会傻乎乎地认为,我们的文字可以从甲骨文时代一跃而到简化字时代,书写的载体从龟甲一变而成为精美的纸张。

举了这么多事例,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任何文明的演变都是一步一步缓慢进行的,不可能一蹴而就,少了哪一步都不行。华夏文明是这样,西方文明也是这样。

因此,否认西方的历史与文明,这是非常愚蠢非常狭隘的。认为华夏文明远高于西方文明,或者一直领先于西方文明,这是不符合事实的,也是非常无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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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西方有没有伪造过史料或者文物呢?我想应该是有的。但是,我们自己有没有伪造过呢?答案也是肯定的。比如流传了几百年的《古文尚书》,实际上就是东晋时一个叫做梅赜的人伪造的,朱熹、赵孟頫、阎若璩等人均提出了疑问,并力证其伪。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但足以证明,中国历史上也有伪书,并非每一个文献每一件史料都是百分百的真实。再举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例子。乾隆皇帝喜欢收藏,珍藏了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还在上面盖满了章。没多久,《富春山居图》的正品出来了,“十全老人”弘历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但是,我们绝不能因为少数的伪书就认为中国历史上所有的书籍、史料都是假的,也不能因为乾隆皇帝收藏了少数赝品,就认为故宫博物院所有的藏品都是靠不住的。上万年的文明,几千年的历史,历来就不乏鱼目混珠和真伪难辨,这是很正常的。受限于历史条件,我们不可能要求古人有多高尚,有多精明,能预见到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以后的我们的需要。与其苛刻古人,不如自己倍加努力,从现有的文献与文物中发现历史的端倪。

各个文明之间,确实存在相互的借鉴。火药传播到西方,人家发明了枪炮。指南针传播到西方,人家开启了地理大发现时代。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流传到西方,人家制造出了精美的图书。华夏民族的“四大发明”,直接给文艺复兴带来了巨大的推动力。

华夏文明也借鉴了许多其他的文明成果。对中国哲学思想产生重大影响的佛教来源于古印度,二胡、琵琶、古筝等传统乐器来自于草原游牧民族,小麦和家畜黄牛、绵羊等经中亚传入我国西北地区后继传播到中原地区。铜的冶炼和制作技术也从西亚经中亚地区至河西走廊再传入黄河中游地区。此外,家马和马车也是经由欧亚草原传入商代晚期的殷墟。明朝中后期装备的佛郎机和“红夷大炮”,很多人以为是我们自己的原创发明,其实并非如此。这些火炮来自于葡萄牙或是荷兰,因为他们长着红头发,所以我们称之为“红夷大炮”。所谓“红衣大炮”,并非明朝火炮的真名,而是误传。由此可见,从明朝中后期开始,我们的火器就已经落伍于时代了。

这些器物与技术,本不属于华夏文明的原创,但我们取而用之,融会贯通,推陈出新,才创造了光辉灿烂连绵不断的华夏文明。

再说了,华夏文明也好,西方文明也罢,都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并非某一国某一族所独有,而是整个人类社会共同享有的文明成果。因此,贬低别人的文明,其实就是在贬低全人类。

而且,顶级的科学家、历史学家和我们的教科书从来没有否认过西方的文明与历史,而一些没出过国甚至没读过书的所谓“爱国人士”,竟然大张旗鼓地证伪西方文明,不知道是哪来的底气!说得不客气一点,这就是由狭隘、无知、浅薄与心理扭曲所导致的无聊的阴谋论!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呢?说白了,读书少了,见识浅了。来自辽中地区的语文老师黄老师跟我说:现在就是一个“遍地刘项”的时代。我认为她说得太对了。很多人自己不读书,无知得很,给我留言时还要倒打一耙:李楠枫,你去多读点书。说实话,我读过的书如果都堆在一起,压断他们一家五口的腰椎骨绰绰有余。

有个叫“快乐平凡人是我”的网友在这条动态后面留言说:“你应该去读一读《矛盾论》和《实践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矛盾论》和《实践论》就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具体体现。我告诉他,这两篇文章恰恰是西洋哲学指导下的产物。于是他就来了一句:“老子也是西洋的吗?你真是丢湖北人的脸!”由此可见,他根本就没有读过《矛盾论》和《实践论》,不知从哪里听了一个名字而已。如果真读过这两篇文章,一定知道这不是老子的思想,而是马恩的精神。

而他们所谓的多读点书,就是多去看一些胡编滥造、漏洞百出没有任何水准但可以带节奏、博眼球的垃圾网文。因为看多了这种写给没文化的人看的垃圾网文,真的可以自嗨起来。而一旦自嗨起来,就会出现幻觉,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高大。即便他的头装在一米二的身躯上,他也觉得自己比天还高。

因此,在我们这个时代,一个作家,如果辛辛苦苦埋头写有知识、有思想的文章,他几乎活不下去。而那些博人眼球、乱七八糟、臭不可闻的东西,人们竟然非常喜欢。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写作的人迎合了人们的恶趣味,还是写作的人培养了人们的恶趣味,才导致今天的人们,审美的水平越来越低,分不清美丑,分不清好坏,分不清对错,分不清高低,分不清香臭,分不清善恶。也许,以前有部分人是分得清的,只是后来臭的东西烂的东西太多了,污染了大家的眼睛,损坏了大家的鼻子,扭曲了大家的灵魂,于是就变成这样麻木不仁了。

最后,还是用一个名叫“海边飘过的风”的网友的留言结尾:我们要有自信,但不能肓目自大,当前网上很多舆论排外情绪泛滥到无知的程度,这是可悲的!

(2022年11月21日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