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冰天雪地中沿公路疾驶,到山河镇派出所门前拉上等候的派出所长,然后直奔山河镇双兴公社。
1971年12月,警车在冰天雪地中沿公路疾驶,到山河镇派出所门前拉上等候的派出所长,然后直奔山河镇双兴公社。
1971年12月,县公安局接山河镇派出所报告称,山河镇双兴公社一农民清早上山砍柴,在积雪的山坡上发现一堆烧过的灰烬,用脚一扒拉,扒拉出来一个烧焦的物体,细看之下,竟是一具小孩的尸体。他连喊带叫,连滚带爬跑下山去报了案。山河镇派出所接到报案后已派员保护现场并已迅速査明尸源,死者系双兴公社农民王成海的6岁儿子王小果,但死亡原因及死亡性质待査。
县公安局长李英带着法医车德仁及刑侦人员乘两辆警车赶往现场。
现场离双兴公社两里多地,位于公社北面的一片山坡上。山坡上白雪皑皑,长满枯黄的杂草和低矮的柞树。在警车上,远远就看见山坡上围了一群人,车德仁忙叫司机停车,他跳下警车,手拿相机跑到一个高处,对现场的方位进行拍照。
现场拍照这个活儿,是车德仁找局长李英争取来的。
有一次他跟刑侦人员出现场,在提取物证的时候,他突然想到,现场勘查的目的不就是取证吗?而现场不照相是违反勘察程序的。
有一天,车德仁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碰上李英,他拦住局长说:“局长……”
“啥事儿快说,我得到县里开会……”李英看着表说。
“局长,咱们应该买台照相机。”车德仁说。
“买照相机?不是有台照相机吗?”
“不够用,局长,应该...”
“应该的事多了,哪来钱?”
“可是出现场不拍照是不科学的,取得的证据也是不全的。”车德仁争辩。
“你才来几天呀,就跟我说这些?”李英板着脸说。
“局长,我经常去检验非正常死亡尸体现场,这类现场不照相,得请您签字批准。”车德仁说。
李英看着车德仁那副极认真的样子,不置可否地转身走了。
车德仁调到县公安局的时候,“文革”中被砸烂的公、检、法刚刚恢复,局里人手少,资金困难,不要说没有专职摄影,而且物证室里连最简单的化验试剂都没有。车德仁调去的时候,向局长李英提了条件,那都是他需要的一些最基本设备,必须有冰箱、恒温箱、离心机、做血型和毒物化验的设备和试剂,还要有病理切片机以及染色设备,以便开展病理检验,把物证室真正建立起来。李英求贤若渴,尽量满足了他的要求。车德仁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不出现场的时候,他就一头扎进物证室里专心做他的化验和研究。作为一名年轻的法医,他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在破案现场和实验室里迅速地积累着。
车德仁和李英谈照相机的事没过几天,李英就给他拿来一台崭新的苏联产“基辅”牌相机,以后每次出现场,他就担任法医兼照相师的角色了。
车德仁照完现场方位,回到警车上,司机朝前开一段路,车德仁再次跳下车,举起相机照现场概览。等他跳上跳下的忙活完了,警车才径直朝中心现场开过去,“吱”的一声停在围观的人群外面。车德仁、李英和刑侦人员跳下车,在派出所长的指引下,穿过围观的人群,朝小山坡上的一棵歪脖树走过去。这是一棵老榆树,树干焦黑,树下有一堆黑糊糊一米宽一米半长见方的灰烬,是由树枝等不完全燃烧留下的。看来这里就是中心现场了。车德仁手里的闪光灯不停地闪亮着,他从不同的角度对中心现场进行了拍照,最后才走到那堆灰烬前照细目,对尸体和死者留下的遗物进行拍照。只有等他忙活完了,刑侦人员的工作才能真正开始。
车德仁把一切该拍照的都照完后,收起了相机,然后蹲下去,开始检査那具尸体。
尸体侧卧在灰烬中,长85厘米,尸表已经炭化,像一只烧焦的麻雀,四肢蜷缩,呈斗拳状。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烧过的尸体已经冻僵。车德仁把尸检地点定在村前稻田边的一处地窝棚里,又从村里借来一个马槽子,倒进清水,对尸体进行清洗和缓冻,然后就在地窝棚里进行尸体解剖……
车德仁的尸检报告是这样写的——
……尸体四肢末端已烧成炭化,上肢和大腿内侧刮去烧焦的表皮组织,显露出真皮,切开可见多处2x3厘米片状皮下出血。颅盖骨有3x4厘米塌陷,硬脑膜外有凝血块60毫升,硬脑膜间有似豆腐渣样凝血15毫升。口、鼻、气管中有黑色烟灰,分析:
1.颅盖骨塌陷是由平面物体打击或撞击所造成的,颅盖骨塌陷造成硬脑膜外出血可以致死;
2.口、鼻、睑结膜、支气管中有黑色烟灰,证明小孩在被焚烧时并未死亡,还有呼吸;
3.四肢内侧的皮下出血,拳打手掐都可能形成;
4.他杀。
尸检结论虽然出来了,但对于这种非正常死亡还必须做病理切片。看死者生前有何种疾病,这对判断案件性质有帮助。
那天,车德仁在做完尸检后,又提取了死者的内脏及脑组织,当天就坐车赶回县里。
“小车,怎么样,能下结论吗?”李英坐在警车上问。
“等做完病理再说吧。”车德仁说。
“人命关天,你可给我快点!”李英性急地说。
回到物证室,车德仁即对提取的组织经用10%甲醛固定后,做了切片及病理检査。为了慎重,他又带着病理切片坐车赶到省城哈尔滨。当时省城公安机关的刑侦技术处还处于瘫痪状态,车德仁回到他的母校哈医大附属第一医院,接着又跑了好几家大医院,可医院一听是人命案子,全都拒绝。最后,他在哈尔滨市公安局法医的帮助下,通过个人关系,总算在市医院看了病理切片。当天病理报告出来了,小孩生前得过肺炎,但不是死因。
车德仁从省城赶回来,一头闯进了局长室。
“局长,结论出来了!”
“快说,刑警都在等着呢!”
车德仁胸有成竹地为尸检做了结论:王小果生前被他人用钝性物体打击或撞击致硬脑膜外出血,没死前又被焚烧,窒息死亡。
“好!那我就据此破案了!”李英说。
此案不久即告破,凶手系王小果亲生父亲王成海。
王成海:双兴公社农民。28岁,小学文化,生性暴戾而又愚昧。审问他的时候,他竟然说出:“我寻思儿子是我生的,我嫌他碍事儿,不想养活了,就整死了能咋的?当时没往犯法上寻思……”
王成海供认的犯罪事实是:他长期与小姨子通奸,为此已害死了妻子,后又嫌6岁的儿子碍事,于是两人又商量弄死王小果。1月30日晚9点多钟,王成海叫醒熟睡的王小果,把孩子的嘴用破抹布堵上,先是用手掐、打,扯住头发往锅台和炕沿上撞击,后来又用线板子打。折腾到后半夜,王小果已经奄奄一息,但还没咽气,王成海就把孩子放到屋子外面冻。鸡叫头遍时,他把已经失去知觉的孩子装进麻袋里,踏雪背到两里多地外的北山坡上,用枯树枝点火焚烧°他准备对外谎称孩子病死,已经火化了。据王成海交代,焚烧时他看见孩子的小腿还在麻袋里不停地蹬动……
世界上竟有如此残忍至极的父亲,他那扭曲的人性和黑暗的灵魂只能留待人类学家或心理学家去揭示和探讨。而作为法医,车德仁可以说圆满完成了任务。可是他却并不轻松,因为这个案子给他留下了一个研究课题,这课题他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中,他整整研究了8年。
这个课题就是关于硬脑膜间生前血肿和死后血肿的区别,这个问题他在检验王小果尸体时头一次碰到,也就是说,王小果硬脑膜间的血肿究竟是生前被击打所致还是被焚烧后形成的?虽然这个问题的判断不会影响王小果的死因和案件的性质,但是作为一个法医,车德仁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进行深入研究的课题。他查遍了当时能够找到的法医书籍和资料,始终没有找到有关记载,到省城请教有关专家,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车德仁把有关的切片和资料保存下来,此后八年间,无论是出现场还是在实验室里,他始终没有放弃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和探索。
八年后,已经是省公安厅法医的车德仁到中央警校进修,在上海实习时,这个困扰多年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当时,全国著名的损伤专家翟建安教授带着他解剖了一具尸体,死者是某单位的更夫,在房间里用炭火盆取暖时一氧化碳中毒,倒地后碰翻了炭火盆引起火灾,人被烧焦。
在对尸体解剖时,死者头部也发现有硬脑膜间血肿。损伤专家指点着说:这是死后硬脑膜出血,是焚烧引起的。车德仁看到,血凝块呈砖红色,与破裂的血管粘连不紧密,用水一冲就分开了,而且经病理切片没有炎症反应,看不到白细胞和巨噬细胞……
车德仁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王小果的尸检情况,王小果硬脑膜间血肿呈暗红色,与破裂的血管紧密粘连,用水冲不掉,且弹性较好,病理切片有炎症反应,能看见白细胞和巨噬细胞。也就是说,王小果硬脑膜间出血是生前外伤引起的,困扰他8年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
1984年,在全国法医学术大会上,年轻的法医师车德仁走上讲台,宣读了一篇得到同行一致好评,并认为填补了一项国内研究空白的学术论文,那就是关于《硬脑膜间生前血肿和死后血肿的区别》的论文,文章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实厚重,就像他没有虚度的每一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