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和方子凯交往了一年多,第一次跟他回上海老家见父母。那是坐落在落霞路一栋很大的欧式建筑,在两侧开满木槿花的私家路尽头静静伫立,岁月洗尽奢华,更显尊贵。
据方子凯说,祖父生前事业已经走了下坡路,只留下这处宅院。父亲方有为原本也不顺利,后来时来运转,经营实体、投资期货都无往不利,短短数十年就力挽狂澜,甚至达到了方家最鼎盛的时期。
程雪听了暗暗惊异,她知道方子凯家境很好,却没想到如此显赫。这时到了雕花栅栏大门前,方子凯按响门铃,佣人小跑着来开门。
突然,一个女人从木槿花丛后面钻出来,蓬头垢面,两眼放光,一把抓住程雪的手:“时间就要到了,我儿子要回来了!我儿子就要回来了!”
程雪毫无防备,吓得不轻,方子凯急忙护住她。这时佣人已经打开门,操起一根木棒就追打那个女人。
方子凯看着那个女人跑出很远,才回过神来安慰她:“一个疯女人,没事的。”
程雪惊魂稍定,跟着方子凯穿过庭院,来到大厅。方子凯先上楼请父母,程雪站在大到空旷的客厅里等候。巨大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虽然外面已经是初夏,室内却依然有些阴冷。
“砰砰砰……”程雪听到声音回头,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拍着皮球从玄关出来,歪着头看她。奇怪的是这小男孩脸色异常惨白,阴恻恻地说不出的诡异。
程雪暗暗惊异,这时方子凯跟在方有为夫妇身后下楼来了。程雪回头再看,小男孩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皮球还在惯性向前滚动。
方太太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程雪只觉得她的手冰凉渗人。
“到这里就是回自己家了,你尽管随意,不要拘束。”方有为微笑寒暄,一派威严精明。程雪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晚餐时,程雪见到了方子凯的大哥方子路,大嫂珍慧。珍慧和气善良,一看就很好相处,她身边的位子空着,面前的餐桌上摆了一副小孩用的碗筷。
程雪想到之前看到的孩子,忍不住问:“大嫂的孩子怎么没来吃饭?”珍慧一怔,有点尴尬。
方太太微笑着说:“你大嫂一直没怀上孩子,多摆副碗筷是向天求子,希望孩子早点到我们家来。”
程雪连忙道歉,后悔自己莽撞,可是如果是这样,她看见的那个孩子又是谁?
晚饭后,程雪和方子凯在花园里散步聊天。程雪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只见花架下一只儿童木马正在兀自前后摇晃。
程雪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小孩,忍不住问:“大嫂没有孩子,我看到的那个是谁?既然家里没有小孩,怎么会有玩具?”
方子凯耸耸肩:“或者是佣人的孩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程雪顿时觉得自己好笑,松了一口气:“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我神经太敏感了!”
“子凯,要不要出去赌一把?”方子路开着车出门,摇下车窗招呼他。方子凯笑着拒绝,程雪欣慰,方子凯热爱绘画,天生有种艺术家独特的忧郁气质,和他大哥迥然不同。
方子路见他拒绝,独自驰骋而去。程雪忽然怔住,那个小男孩居然在车里。他趴在后面,脸色惨白,隔着玻璃死死盯着程雪。
“他在大哥车上!”程雪急忙拉着方子凯,指给他看。
方子凯莫名其妙,说:“谁在大哥车上?”
“那个小孩啊,我之前看到的那个。”程雪着急地说,车子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半个小时后传来消息,方子路出车祸了,他驾驶的车辆与一辆货车迎面相撞,车身几乎完全变形。方子路卡在座位与方向盘之间,当场死亡。
二、谁的孩子
方子凯从车祸现场回来,神情悲伤憔悴,程雪追问:“那个孩子怎么样?有没有事?”
“什么孩子?车上只有大哥一个人。”方子凯不解地说。
程雪激动地说:“我明明看到那个孩子在车上,就坐在后面的位置。”
方子凯按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没有什么孩子,车上只有大哥一个人,你精神太紧张了。”
程雪疑惑不已,难道是她产生了幻觉?
方子路的意外死亡给方家带来很大打击,珍慧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直颤抖哭泣。方有为夫妇极力克制着悲伤,整个方宅笼罩在阴郁的悲伤里。
程雪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开始逐个调查佣人的情况,居然没有一个人带有孩子。
程雪愕然,如果方宅没有这么一个孩子,那个小男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程雪如坠迷雾,疑虑重重,她一个人在外面散步,这时听到门口有人叫她。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有个女人隔着雕花栅栏问她,程雪认出是之前那个疯女人,戒备地保持距离。
“你看见他了吗?”疯女人热切地问。
程雪心里一动,说:“你孩子长什么样子?”
疯女人嘻嘻笑:“我儿子快六岁了,圆脸,大眼睛,好可爱的!”
程雪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疯女人要找的孩子,正是她两次看到的那个!这么说,这个女人的孩子溜进来玩,然后上了方子路的车?
方子凯那么肯定地说没有小孩子在车上,是怕这个女人来找麻烦?难道他已经买通了警察毁灭现场迹象?
程雪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她立刻找到方子凯,提出自己的疑惑,说:“子凯,那个女人好可怜,你不能这么做!”
方子凯受伤地看着她,说:“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程雪一下住口,隐忍着委屈与疑虑。
方子凯拥住她,安抚她说:“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这种事的,永远都不会。”
“砰砰砰……”程雪忽然听到拍皮球的声音,顿时一愣。她挣开方子凯的怀抱,开门跑出去。
那个脸色煞白的小男孩果然又在拍皮球,看到她咧嘴一笑,阴厉怨毒。程雪总算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个小孩根本就不是人。
方子凯随后跟出来,小男孩丢下皮球,扭头就跑,一头撞进珍慧的卧室。程雪忽然浑身发冷,预感珍慧会出事,立刻跑过去拼命拍打她的门。
方子凯用力一撞,门开了,只见珍慧正站在阳台上,黑发在风中飞舞。
她回头看着程雪,决绝地说:“你也不会得到孩子,只要这个鬼孩子还在,我们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说完纵身一跃,方子凯扑过去。
一声裂帛声响,方子凯呆呆的,手里只抓到一缕衣服。程雪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她尖叫一声,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三、养鬼
程雪醒来时已经躺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方子凯守在她床前。灯光下的方有为夫妇像一下老了好几岁,方太太神情凄苦,嘴唇蠕动欲言又止。程雪知道他们要告诉她真相了,紧张地等待着。
“程小姐,你看到的那个孩子确实不是人,他在我们家里已经生活很多年了。”方太太一开口,程雪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程雪看到的孩子叫毛毛,这件事还得从十二年前说起。那年冬天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来找活干,说是丈夫去世了,没有依靠,那个孩子就是毛毛。当时方家已经开始败落了,但方有为夫妇看她们母子可怜,还是收留了她们。
没想到不久后的一天,毛毛在楼上玩耍时失足坠下楼来,当场身亡。毛毛的母亲受到很大刺激,精神开始恍惚。方家怕她触目伤情,就赔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到外地重新开始生活。
怪事就是从这时开始的,死了的毛毛频繁出现在方宅,闹得人仰马翻。方有为找了很多大师来看,都说死得太凶,而且小鬼难缠,最好是好好供奉他。从那以后,方宅就多了一个鬼孩子。
方家给他准备衣服玩具,吃饭要摆他的碗筷,就像真的养着一个孩子一样。方太太泪流满面:“我们供奉他尽心尽意,他也一直相安无事,为什么最近忽然性情大变,要害死子路和珍慧呢?”
程雪这才明白,她见到的疯女人就是毛毛的母亲,方宅里的皮球木马都是给他准备的。
方子凯握着她的手,说:“我担心你知道害怕,才故意说没看见他在大哥车上。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家门不幸,连日出事,招待不好程小姐。子凯,你明天还是先送程小姐回北京吧!”方有为叹气说,方子凯答应了。
方有为夫妇离开后,方子凯一下消沉很多。他紧紧攥着程雪的手,眼睛里充满恐慌与担忧:“程雪,这次可能我们全家都逃不掉了,他是来报仇索命的。”
程雪惊恐地说:“可是你们对他也仁至义尽了呀,要不要找个大师来,和他沟通一下?谁也不想发生当年那件意外。”
方子凯神情阴郁,犹豫很久,才下了决心说:“当年不是意外,我亲眼看到父亲亲手把他推了下去。”
程雪吃惊地张大嘴,无法置信。
方子凯痛苦地揪着头发,说:“我那时只有十几岁,每天对着窗口画夕阳。那天我看到毛毛跑到楼上来,在阳台那边一下一下拍皮球。然后父亲走过来,笑眯眯地叫毛毛。我以为父亲要和他一起玩,没想到父亲伸手把他推了下去。”
方子凯神情痛苦,问程雪:“你说说看,父亲为什么要把一个无冤无仇的小孩子推下楼?我至今没有想明白。”
程雪不住发抖,怪不得方子凯常年在外,轻易不回来,原来心里有这样一个阴影。
“他为什么要把一个小孩子推下楼呢?”方子凯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这时房间里忽然传来砰砰砰拍皮球的声音。程雪一看,立刻毛骨悚然,叫都叫不出来了。
毛毛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正在空地上拍皮球,一下一下,好像没有看到他们一样。方子凯发疯一样捉住他,拼命摇晃:“你要怎么样才满意?你已经害死两个人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死光你才肯罢休?”
毛毛忽然凄厉地哭起来,声音像金属一样钻进人的耳膜,两行血泪顺着脸庞流下来。方子凯惊恐地松开手,毛毛立刻转身就跑,方子凯紧紧追上去。
程雪吓得浑身发抖,担心方子凯出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四、柳灵郎
毛毛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回头看,遇到转角的地方还要停顿一下,好像担心方子凯追不到他一样,这让程雪深为诧异。很快到了一楼玄关,毛毛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一个门前消失不见了。
方子凯和程雪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前,这道门锁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也没有。方子凯精神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找到一把椅子,拼命地砸门。
房门终于被砸开了,房间里是一座小小的贡台,上面摆着白米鸡蛋,以及各种零食水果,供台上高高供奉的居然是一尊柳树木雕刻的小孩木偶像。
方子凯震惊不已,喃喃吐出三个字:“柳灵郎。”
柳灵郎是一种民间养鬼秘术,要选五六岁怨气极重横死的孩子。这个年龄的亡灵生时元阳未泄,有很强的恋世之心,用特殊的秘术收在柳木像里,就可以为人驱使。
柳灵郎能为养小鬼的人带来极盛的财运,投资赌博,无往不利。方子路那天去赌场玩,就是有意带着毛毛去赢钱。
方子凯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我们家能扭转局面,迅速崛起,原来父亲推毛毛下楼,是为了养柳灵郎。”
“不错,是我做的。成大事者,就不能心慈手软。是她们自己送上门来的,牺牲一个孩子,既可以挽回我们方家的财运前途,又赔偿了她一大笔钱,那是她一辈子都挣不到,难道还不值得吗?”方有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冷冷回答。
程雪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简直觉得他禽兽不如。方子凯大声咆哮:“你太自私可怕了,为了钱,你杀死一个孩子,囚禁他的鬼魂。是你害死了大哥大嫂,你是凶手!”
方有为脸色一下苍白,强撑着说:“柳灵郎过了十二年就会开始反噬,我正在想办法克制他。你大哥大嫂的死,我也不想这样!”
方太太夹在丈夫与儿子之间,苦劝不止。这时房间里忽然钻进来滚滚浓烟,众人呛得咳嗽不止,方宅起火了。
方有为顿时变色,立刻夺门而去。方子凯一手挽住母亲,一手拉住程雪也往外跑。慌乱中,程雪回头一看,那个柳木人像忽然落下两行清泪。
程雪挣脱方子凯,回身抱住柳木像,这才往外跑。此时整栋大楼已经烧起来了,方有为率先跑在前面,忽然玄关的横梁塌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当场断了气。
方子凯眼泪奔涌,顾不上他的尸首,护着母亲和程雪跑出来。已经逃出来的佣人挤在大门外,一见他们出来,急忙上来接应。
那个疯女人夹在人群里冲撞,喜极而泣,大声叫:“我的孩子出来了,12年到了,我的孩子终于出来了!”
方宅经历这场大火之后,只剩下一片废墟。方子凯提出放出毛毛的鬼魂,方太太原本就是屈从丈夫的做法,经历这一场变故,当然更没有异议。
方太太找到相熟的大师,大师持颂解法后,焚烧了柳木像。方子凯拿出一大笔钱,帮毛毛的母亲找了一家环境很好的疗养院,妥善安置。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方子凯决定带着母亲一起回北京,开始新的生活。临行前,程雪要去疗养院看看那个可怜的疯女人。
方子凯陪她一起来到疗养院,一走进毛毛母亲的房间,远远就听到砰砰砰的声音。程雪与方子凯面面相觑,惊疑不已,那个声音无比熟悉,正是毛毛拍皮球的声音。
方子凯壮着胆子推开房门,看到那个女人衣着干净,脸庞娟秀,正在一个人拍皮球。程雪松了一口气,这时有护士过来,说这个病人非常平稳安静,就是会产生幻觉,老说有个孩子在陪她拍皮球。
方子凯拜托护士好好照料她,承诺会定期打款支付费用。离开时,程雪恍惚听到孩子银铃般欢快的笑声,她回头一看,毛毛正在和妈妈交换着拍皮球,单薄得像一个影子,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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