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宝宝擦着爽身粉,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想让我抱着睡,我舍不得放下他,可眼看着快8点了,我只能一狠心塞给保姆王妈,一头扎向夜色里。一路上,我脑子里不停重现亚超离开时的场景,他是宝宝的爸爸,三个月前他离开武汉,一步一回头地不舍,而我在窗户后面抹眼泪,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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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剪着时髦的短发,穿着短裙,画着烟熏的眼影,个子本来就娇小的我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同事们谁都看不出来,像我这样的青春美少女,居然会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这正是我要的效果,一直以来我都费尽心思地掩饰着这种尴尬的身份。

我一路狂奔到上班的地方,远远看见林志站在前台,穿着白衬衣的他正在给手下开例会。穿过人群,我眼都不眨地看着他,他突然心灵感应似地回头,和我眼神撞个正着。他朝我微微一笑,我无力招架低头赶紧走开。我承认,我对他动心了,但是他会接受真实的我吗?我站在镜子前,对着自己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前不久,公司里举行过一个职工活动,单身的男女同事们都一起参加。不知谁出的点子,活动规定男女搭配玩一个游戏,男生背女生去抢气球,然后一起胸对胸夹着球钻桌子过障碍。林志自告奋勇地和我一组,同事们起哄推推搡搡,气球破了我们也贴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林志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慌忙摇头拒绝,他试探着问:“怎么男朋友要来接吗?”我辩驳:“哪里有男朋友,是和几个姐妹约好了。”他温柔地说,那注意安全哦,然后挥手离开。

我倒吸一口气,我怎么会让他到住处看到,我还有一个孩子呢?每天,我面对着所有人编织着这样的谎言,戴着面具强颜欢笑。我早已不是青涩少女了,可我才二十岁,面对林志这样优秀男孩的追求,我很想朝他痛苦地喊着,求求你别惹我,你给的我要不起。

我出生在湖北的一个小城,家境在当地还算小康。我们住在爷爷留下的一栋私房里,爸爸和几个兄弟们各自占据一层,长期以来,那栋楼房里不是夫妻间的争执声,就是叔伯妯娌间的打骂声。我妈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爸爸则脾气刚烈,习惯了扯着喉咙打打杀杀。和父母之间,我们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关系似乎就存在于一日三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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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原本我可以去读个大专的,但我选择跟随着几个姐妹到武汉来打工。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离开了那样简单粗暴的父母,我有着从未有过的开心。我很爱美,在一群姐妹里穿着总是最打眼的。我可以吃开水泡饭,也要省下钱来买衣打扮。

男同事们私下都以谁能追到我为荣,那时的我很骄傲,把男同事送来的花扔出窗外;把他们送的零食全部分给姐妹们;他们送的电影票我照收不误,不过是姐妹们一起去看……很多人都败下阵来,不再对我穷追猛打,纷纷找那些平凡的女生们恋爱了。

突然之间,我从众星捧月变得孤苦伶仃,身边就剩下亚超这个最傻的人。亚超只比我大一岁,其貌不扬的,总是穿着工作服,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在男同事中混不开。面对我一次次地捉弄,他总是不恼不怒。

我指着衣服说去洗干净,他就真的拿回男生宿舍乖乖地洗,也不怕别人笑话;我半夜发短信说要吃蛋炒饭,他就偷偷跑去厨房给我做,被总管发现骂得狗血淋头;逛街时我故意指着很贵的衣服说喜欢,他居然会借钱第二天买回来放在我眼前……我好气又好笑地骂他:“你是个傻子啊,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做啊?”他羞红了脸说:“是的”。看着老实的他,我突然感到一种甜蜜,这是我当时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我们同居了,在家里我就像个公主,他是死心塌地的仆人。回到家,我把鞋子一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在一旁做饭烧水洗衣服。和暴躁的父亲相比,这个老实温和的男生让我感到一种家的温暖。只是,他家里很穷很穷,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技术,每个月还要寄钱养家,我想,先就这样过着吧。

没想到,平静的生活被突然出现的父亲打破了。他通过老乡找到我,当他知道亚超的情况后,气得当众破口大骂,揪着我回老家一刀两断。我要面子,心想快让这丢人的父亲早点离开。我一边答应着父亲回家,一边悄悄跟亚超说,等他们火消了我再回来。

可回到家里,父母骂我不要脸,婶婶们指桑骂槐,用最恶毒的语言来羞辱我。我心里有了一种恨,他们是我的亲人,可是他们连路人都不如。父母搜走了我所有的钱,每天都看着我不让出门。妈妈天天哭着喊着,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我简直无计可施,当着他们的面给亚超打电话说:“分手吧,你太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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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亚超居然按照座机号码,一路问着找到了我家门口。那天,我正在顶楼晒衣服,看到他一直在张望不敢出声,拼命地朝我挥手。我让他绕到后门,他从怀里掏出两千块钱,傻里傻气地说是来提亲的。突然之间,我有了一种为爱牺牲的力量,热血沸腾地制定了一个逃跑计划。

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就是爱情片中的女主角,深夜趁家人都睡熟了,从三楼沿着窗檐爬下来,亚超在下面紧张地接应我。当我终于落地后,来不及尖叫庆祝,我们拉起手拔腿就跑,坐上了亚超提前叫好的出租车一路狂奔到武汉。

那一路上,我和亚超的手紧紧握着,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有种壮烈的自豪感。如果不是父母的阻拦,我想不会对亚超产生那样强烈的依恋感吧。

为了躲避父母,我换了手机号,和亚超从汉口搬到武昌,断绝了和所有老乡的来往。

我们重新杀回武汉后,工作却比想象中难找,一晃两个月过去了,不是工资太低,就是老板玩花招过了试用期就赶人。就在那时,我却发现自己怀孕了。第一次,我感到一种恐慌,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好想找个人问问,到底该怎么办啊?可是,我没脸去找母亲。我问亚超怎么办?他轻松地说,生下来,大不了送回老家养。

我才18岁啊,不想这么早就当妈妈。我想到做人流,可我从小连打针都怕痛,在手术室门口,我看见那些女孩捂着肚子出来,我就害怕地抽搐起来。来来去去几次,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遭这趟罪。一咬牙,心想生下来算了。

挺着小山一样的肚子,我不可能再出去工作了,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亚超身上。为了节约住院钱,亚超送我回他们老家。我这才知道那真不是一般的穷,更谈不上以后能帮我们养孩子了。我坚持要去他们县城最好的医院,亚超全家上下好不容易才凑足了钱。

孩子出生后,我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父母气得要和我断绝关系,那个家我是再也回不去了。我们没有办结婚手续,孩子自然成了黑户。我们抱着孩子回武汉,他努力赚钱养家,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刚出生的小人居然这么会花钱,亚超能赚回来的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连买盘青菜都不够。我饿着肚子,一个月没吃肉,心里的怨气可以点燃整个房间。我们开始打打骂骂。

不知多少次,我忍不住指责他简直不是男人,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终于,一直很沉闷的亚超,一个巴掌甩在我脸上,打得我火星直冒。有了这次以后,他动手成为家常便饭。我们之间,总像隔着一个火药桶,一不小心就引爆了。每天,我都生活在一种压力下,一日三餐,每个月的房租水电,还有宝宝的奶粉钱、医药费、营养费,我和亚超都没有预料到,有了孩子生活会变得这么窘迫。

亚超开始不愿意回家,我悄悄跟着他去打探,却发现他竟然整天都坐在马路边,和那些揽活的民工一起斗地主,一玩就是一整天。我真的绝望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宝宝半岁后,我坚决让亚超把他妈叫过来带孩子。那时我恢复得不错了,开始继续出去上班,没办法,女人的坚强都是没用的男人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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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求职顺利,我继续伪装成单身女孩,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的真实生活。我不再挑三拣四,什么活都愿意干,加上本来就脑子灵活,嘴巴甜,一年里我从普通服务员做到了领班,生活渐渐不再成为问题。

我开始不愿意回家面对亚超,他完全变了,在他身上我可以看见父亲那般粗暴的影子。我曾托人让他去做保安,可没几天他就和人吵架闹翻了。每天,他就游手好闲,斗地主下象棋,没钱了就给人家打打零工。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无聊时逗宝宝玩一下。看到他那窝囊样,我当然忍不住啰嗦,他妈妈听了却不高兴,说他们那里大男人是不干家务活的。

和婆婆之间,我们互看不顺眼。有次吃饭,我在数落亚超不赚钱时,婆婆阴阳怪气地插嘴说我买衣服乱花钱。要知道,我一个人赚钱养四个人,连一件两百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啊,她凭什么指责我?如果亚超是个男人,起码也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吧。

那天,我指着婆婆让她回家,亚超拉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我拼命地捂住脸,心想第二天还要上班赚钱,脸上千万不能破相啊。就是这一次,我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了,坚决提出分手。我抱着宝宝,离开那间小屋。亚超不想分手,他哭着说要去广州打工,重新做人后回来接我们。而在我心里,已经渐渐将这个人抹去,这个挥拳动脚的男人终究是本性难移的。

我渐渐有了自己的生活,在同事面前我是独立好强的20岁女生,回到家里我是1岁多宝宝的亲妈。我想,就从此将自己封闭起来吧。前天,林志提了主管。他高兴地喊住我:“我加工资了,请你去吃大餐吧!”我想拒绝,却不由自主地点头了。坐在江边,看着江风吹过他明亮的眼睛,我的味蕾变得苦涩无比,我想我们的关系只能停止于此。美好的人生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被驱逐出局,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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