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刘红英和成人礼这件事，竟然还有后续。
按理说，掀起这么大的舆论，就该老老实实静默几天，等个三五天热点退去，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有兴趣关注你了。
刘红英可倒好，不但不韬光养晦，还拿起大喇叭，诉起苦来：
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
她（她的女儿）为我骄傲，没什么！
我的稿子通通审核过的，不是我一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大家理解一下！！！
虽说是诉苦，但语气强硬，甚至有点霸道。看来，刘红英真的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真的那么委屈吗？
我觉得还真的有点。
你要是站在她的角度看，她刘红英也不过就是一个基层工作人员，之前也有报道说她真的做了很多实事，否则也不会选她参加疫情防控发布会。
郑州如果有什么问题，以她的职务，也轮不到她承担主要责任。在疫情防控发布会上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当然也罪不至死。
问题只在于，疫情三年了，民众苦不堪言，憋着的气需要一个泄气阀，而刘主任在一个不合适的场合，不合适的时间，撞到了民众情绪的枪口上了。
只是很明显，刘主任没能明白她到底触碰到了民众的哪根逆鳞。
她以为人们在意的点是：她因为错过了女儿的成人礼而遗憾，她女儿为她骄傲。
实际上人们在意的点是：她在市疫情防控发布会上拿“错过成人礼”说事，让大家跟她共情，体会她的不易。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我想很多人是能够理解刘主任错过女儿18岁生日的遗憾的，人们喷的也根本不是“错过成人礼”本身，而是她强行要别人跟她共情，理解她的辛苦，却根本无视他人的苦难。
刘主任更没明白的是，她以为说“我的稿子通通审核过的，不是我一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可以把自己当成更高意志的工具人，然后就可以抽身，不用负担任何责任了。
可刘主任太着急了，她不知道，这么一说，她连最后一丝丝的真诚都放弃了。她本来可以把事情归因于自己情到深处情不自禁，但现在她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扯下了：原来一切都是上层领导审核过的啊，而且全是套路。
就比如，有好事者就发现，郑州市因坚守在抗疫一线，错过女儿成人礼的社区书记并非刘红英一人。
2020年3月11日发布的《郑州市妇联“三八”系列纪念活动——最美战疫“家”故事家书篇（四）》中，就报道了杜岭街道彭公祠社区党支部副书记张保红，没能参加女儿18岁成人礼。文章里说，她温暖了居民的心，却“伤了”女儿的心。女儿写下这封家书告诉妈妈，“你以你的行动给我上了最有意义的成人一课，那便是责任与坚守、敬业与爱国”。
错过子女的成人礼，原来是郑州的老传统了，郑州就是这么一个富有仪式感的城市。
这么肉麻且虚假的自我感动，写成一篇表扬信，顶多让人膈应；但在刚被点名批评的郑州，在郑州的疫情防控发布会上，再泪眼汪汪地自我感动，就让人愤怒了。就像《工人日报》所说的，在这种场合：
公众需要的是满满的“干货”，是“定心丸”，是精准施策、公开透明和便捷高效。类似“表扬与自我表扬”，非但不能引发共情，反而可能翻车。
人们关注疫情发布会，期待的是高效的解决方案，是真诚的道歉，而不是来看你自我表演，听你诉苦的。
一句话，谈工作就谈工作，别整没用的煽情。
刘主任及其背后的高人，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刘主任能在疫情防控发布会上发言，就说明她具备了某种代表性，某种官方身份。稿子又经过审核，就更说明了她代表的是一种集体意志，一种官方美学。
而人们反感的，正是这种集体意志和官方美学。
我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定义这种集体意志和官方美学，但大体上可以这么描述：
他们只讲自己的要求，让你配合；只讲自己的不易，让你理解；只讲自己的贡献，不讲责任；只讲自己的煽情，不讲效率；只讲自己的阳光明媚，看不到别人的阴云满天。只提供自己设定的答案，不允许别人发问。
那也是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媚俗”：
媚俗让人接连产生两滴感动的泪滴，第一滴眼泪说：瞧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真美啊！
第二滴眼泪说：看到孩子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真美啊！
只有第二滴眼泪才使媚俗成其为媚俗。
刘主任的第一滴眼泪说：因为疫情，我错过了女儿的18岁成人礼，这是多么伟大的牺牲，这种牺牲真美啊。
刘主任的第二滴眼泪说：我为自己这伟大的牺牲而感动，真美啊。
现在，她以及她背后的更高意志，还试图挤榨所有人的第三滴眼泪，让所有人跟着他们一起感动。
米兰·昆德拉说：在媚俗的王国，实施的是心灵的专制。
于是就只能翻车。
而作为这种集体意志和官方美学的代言人，刘主任当然不是罪该万死；但如果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那真的就只能是委屈极了。
—The End—
作者：魏春亮
来源：亮见，ID：liangjian0624
作者简介：魏春亮，南京大学历史学学士、文学硕士，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前《南方都市报》记者，参与翻译《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作品发表于《萌芽》《青年文学》《南方人物周刊》等刊物。现主理公号“亮见（ID：liangjian0624）”，写真诚的文字，做通透的人。